第3章 我有一簾幽夢
江凡那一貧如洗的破宅子,再度沉寂下來,往昔因阿丑與夫君的辛勤勞作而洋溢的勃勃生機與希望之光,如今已蕩然無存,只余下一片死寂與荒涼。阿丑的眼神迷離,唯有身旁焦急攙扶著她的兒子,成為她茍延殘喘的唯一動力。
時光荏苒,古田村重歸往日的寧靜。歲月如梭,悲傷與痛楚被時間的長河漸漸沖淡,江凡家的變故也逐漸被村民們遺忘。唯有村長念及舊情,每隔一周左右,便派人送來些許食物。阿丑依舊癱瘓在床,翻身之事都需江凡相助。
此刻,阿丑懷中緊抱著那個陪伴了她一生的殘缺木偶,正沉睡在夢鄉(xiāng)之中。而一旁的江凡,卻滿面愁容�!澳镉H的癱瘓尚未痊愈,又染上了這夢魘怪病,這可如何是好!”
自那次母親暈厥蘇醒后,便時常陷入昏睡,且每次昏睡的時間愈發(fā)漫長。江凡心急如焚,趕忙通過二舅再次請來郎中為母親診治。然而,郎中卻束手無策,只說阿丑是中了邪祟,讓江凡好生照料。更不幸的是,自那次使用那根沾染了花柳病血液的銀針后,阿丑也染上了性病。她的臉上不斷長出流膿的粉紅色肉瘤,使得那張本就猙獰恐怖的面容更加不堪入目。
郎中心知是因自己的疏忽才將性病傳染給阿丑,心中滿是愧疚。因此,他每次前來都會贈送一些治療性病的草藥,并交代江凡熬煮給阿丑服用。只是,這些草藥收效甚微,屋內(nèi)從此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惡臭。但江凡毫不在意,依舊守在母親身旁,不時用毛巾為她擦拭臉上的膿液。
窮人活著,有時真的是在承受無盡的苦難!
阿丑顯然對自己的病情一無所知。起初,她一睡一兩天便能醒來,后來需一兩周方能蘇醒,到如今,一睡便是數(shù)月之久。醒來時,也是胡言亂語,仿佛深陷夢境之中,尚未回過神來。
“兒啊,咱家孫子小雨第一次去挑糞,你可得去看著點,別讓他閃了腰。”
“兒啊,過兩天去豬肉鋪老王那兒砍兩斤排骨。咱家雖說沒錢,但一年一次給親家掃墓,這禮數(shù)還是不能少�!�
江凡雖年幼,但聽母親念叨了數(shù)十遍后,也漸漸明白,母親在夢中,自己已然成家立業(yè),連子女都快長大成人了。母親口中時常念叨的小雨,似乎還子承祖業(yè),外出做事了。
時光荏苒,數(shù)年轉(zhuǎn)瞬即逝,母親沉淪在夢境中的時間,從以月為單位,變成了以年為單位。江凡早已習以為常,只能守在母親身旁,孤苦伶仃又無助地期盼著母親能夠蘇醒。哪怕母親醒來后,只是對他胡言亂語一番,吃點東西后又再次陷入沉睡。
每天,江凡的生活都枯燥而乏味。起床后,做早餐,幫母親擦拭身體,出門打獵或?qū)ふ沂澄铮樟献约悍N植的小塊菜地。中午回來給母親喂食,即便母親沉睡,他也能想法子通過她的嘴巴灌入些許稀飯。下午繼續(xù)打獵、種菜。夜里給母親喂飯后,自己再獨自享用晚餐。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然而,這枯燥乏味的日子也并非毫無色彩。江凡常常趁母親睡著時,抱起她心愛的木偶,與它對話。木偶雖從未回應過他一句話,但他卻覺得不再孤單。這個木偶,也不知母親是從何處撿來的。據(jù)說,它陪伴了阿丑整個童年,即便成家后,阿丑依舊對它愛不釋手。木偶上雕刻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女孩,雖有些殘缺模糊,但在江凡眼中,卻是他見過的女孩里最漂亮的。
四年后的一天夜里,江凡與木偶聊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沒能及時醒來。
“賣洗腳水嘍!新鮮的洗腳水,陳年香港腳泡制!”一陣尖銳刺耳的吆喝聲,劃破了古田村清晨的寧靜。
“味道正宗不?來兩勺!”隔壁陳大嬸扯著嗓子大聲吼道。她那龐大的身軀,配合火爆的性子,發(fā)出的嗓音震耳欲聾。
“唉,又被這群瘋子吵醒!”江凡憤憤地嘟囔著,揉了揉紅腫的雙眼,顯然還沒睡夠。年僅十歲的他,本應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
“小仙女,媽媽這次都睡了快一年了。為啥還不醒來和我聊聊天呀�!苯苍俣扰跗鹫眍^旁母親心愛的木偶,輕聲呢喃,語氣中滿是無助。這么長時間以來,除了偶爾清醒的母親,以及來去匆匆、偶爾送食物來的好心鄉(xiāng)鄰,就只有眼前這個不起眼的木偶陪伴著江凡。
一縷若有若無的黑氣,悄然從木偶中飄出,然而沉浸在悲傷與思念中的江凡,卻絲毫沒有察覺。
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飄落。江凡不停擦拭母親臉上膿液的小手,漸漸失去了力氣�!昂美�,先歇會兒吧。”江凡只覺眼皮沉重得好似灌了鉛,緩緩陷入了夢鄉(xiāng):
“爸,今天我挑了二十擔肥,村長表揚我了呢�!币幻痒詈诘纳倌�,滿面喜悅地向江凡抱拳說道,眼眸中閃爍著因價值得到認可而產(chǎn)生的光芒。
江凡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神似自己的少年,又低頭看看自己�!拔以趺撮L大了,還多了個兒子?”
“還是咱家小雨能干,一天能挑二十擔肥!菜炒好了,夫君去叫娘吃飯吧�!睆钠婆f的廚房里,傳來一陣呼喊。江凡側(cè)頭望去,只見一位足有五百斤重的壯碩中年女子,正對著自己喊話。她滿臉橫肉,簡單涂抹的妝粉不斷簌簌掉落,融入菜里,仿佛成了一種別樣的佐料。不過,她眼神中的柔情,卻表明了她與江凡的親密關(guān)系。
“好�!辈恢獮楹�,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操控著他,江凡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后起身,朝著側(cè)屋走去。
屋內(nèi),一位面容慈愛的老婦人正端坐著,仔細一看,那眉眼不正是現(xiàn)實中已然癱瘓的母親嗎?此刻,她正拿著長針,專注地編織著毛衣。見江凡進來,她抬起頭,慈愛地說道:“要吃飯了是吧?你爸去村口找王麻子下棋了。這個點還沒回來,估計在外面吃了�!�
“我爸?他還活著?”雖然江凡心里猜到自己應該是在夢中做夢,但他卻怎么也不愿醒來,因為只有在夢里,一家人才有團圓的希望。
江凡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準備攙扶母親去吃飯。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母親的雙腿已然康復。母親似乎也對江凡的反常舉動感到有些驚訝,不過并未多問。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著飯。江凡那壯碩的妻子顯然十分疼愛他,不停地給他夾菜,熱情得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阿丑則趁著吃飯的工夫,不斷向小雨傳授挑糞的技巧。
雖說這只是個又臟又累的活兒,但挑出來的糞該走哪條路線運輸?shù)叫枰牡胤剑孪榷嫉米屑毐P算。不同地方對糞便的量和含水量都有不同要求。
不多時,飯便吃完了。一家人收拾妥當,便一同去外面觀賞陽明湖的夜景。說是湖,其實不過是個臭水塘。但塘面上偶爾飄蕩著的幾片蓮葉,加之涼爽的氣候,倒也增添了些許觀賞價值。一些較為富裕的村民,在湖水四周自發(fā)點亮了數(shù)盞燈籠,如繁星般閃爍,讓這湖景不再單調(diào)。
“阿海,你看那邊那對情侶,多浪漫呀�!苯驳钠拮又钢贿h處一對沉浸在愛情中的情侶,語氣中略帶埋怨。在月光和燈籠朦朧的光芒下,不遠處,一位男子單手擁抱著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兩人忘我地親吻著,時間仿佛也不忍心打擾他們,在他們身邊放慢了腳步。
“爸,你也和媽浪漫一下唄�!毙∮暝谝慌孕ξ貞Z恿道,臉上帶著一絲調(diào)侃。
“你爸那呆子,哪懂什么浪漫喲。上次俺過生日,讓他準備點特別的,結(jié)果他就弄了個大饅頭,上面插了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粗蠟燭。唉……”江凡的妻子扭動著肥胖的身軀,抱怨道。話剛說完,她卻以極快的速度親了江凡一口。
江凡躲避不及,只覺一股濃重的口臭撲面而來。臉上頓時多出一道唇印,他羞澀得不知該說什么好。畢竟,他內(nèi)心深處清楚,自己實際上還只是個孩子,卻在這夢里經(jīng)歷著這般奇特的事情。
見夫君有些尷尬,江凡的媳婦也不再強求。一家人有說有笑,雖然沒有美味佳肴和華麗衣裳相伴,但卻充滿了樸實的溫馨……
回到家后,江凡的父母帶著小雨洗漱完畢,便去睡覺了。而江凡卻依舊毫無睡意,在床前的燭臺旁,奮筆疾書著什么。夜色在指尖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夫君還不睡嗎?娘子想你了�!苯驳钠拮影肼阒仙�,面色通紅,單手輕輕撫摸著江凡說道。
“娘子稍等片刻,我剛有了些靈感,得趕緊記錄下來�!苯草p聲說道,手中的筆依舊在紙上不停地書寫著。
仔細一看,他寫的竟是一篇樂譜。醉人的音符仿佛有了生命,在江凡的筆尖歡快地跳躍著,落在紙上,漸漸匯聚成一首美妙動人的樂曲。江凡在其他方面的天賦十分平庸,唯獨在音樂方面,堪稱天賦異稟。美妙的歌詞信手拈來:
“劍影劍影劍影,那是什么劍?
劍影劍影劍影,一把時光劍。
一劍一劍刺破青春夢一場,
留下孤獨身影在風中彷徨。
歲月是一把時光劍,
削平了棱角磨滅了心愿。
鏡中人兒容顏已改變,
回望過去只剩一聲長嘆�!�
年僅三歲的江凡,命運似乎對他敞開了另一扇大門。一日,他的父親自外界偶得一本樂譜常識,這本不起眼的書籍,卻仿佛為江凡打開了一扇通往音樂殿堂的大門。僅僅翻閱兩遍,江凡便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音樂天賦,能夠自行創(chuàng)作旋律,這份才華讓周圍的鄰里鄉(xiāng)親驚嘆連連,紛紛傳為佳話。
然而,古田村的村民們大多樸實無華,慶典活動不過是簡單的殺豬宰羊、篝火晚會,對于高雅的音樂藝術(shù)并無太多興趣。若是在繁華的大都市,江凡的音樂才華定能讓他自幼便衣食無憂,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江凡沉醉于音樂的海洋,忘卻了周遭的一切。他的妻子在一旁看得焦急,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江凡的左手,試圖與他共度溫馨時光。
“怎么了?”江凡終于從音樂的世界中回過神來,轉(zhuǎn)頭望向妻子,卻見她面色緋紅,似乎有些異樣。他心中一緊,以為妻子身體不適,連忙放下手中的筆,關(guān)切地詢問起來。
“哎呀,你們真是少兒不宜,我可受不了啦!”就在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突然在破屋中響起,宛如天籟之音,卻帶著一絲稚氣。江凡大驚失色,轉(zhuǎn)頭望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的破屋已然消失無蹤。
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下方一棵櫻花樹直通天際,樹杈上坐著一位身姿曼妙、容顏絕美的少女。她的面容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看不真切,但那俏皮可愛的模樣,宛如畫中仙子,令人心醉神迷。
“你是?”江凡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眼前的景象太過離奇,少女的突兀出現(xiàn)更是讓他驚惶失措。
“春眠不覺曉,你這家伙,連我都忘了?之前天天跟我聊天,說著擔心你母親的話,這才多久,就不記得我是誰了?”少女嬌嗔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和無奈。
江凡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他試探著問道:“你……你是那個木偶?”眼中滿是疑惑和驚訝。
“這夢境真是詭異,居然還會傳染�!鄙倥疀]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棘手的問題。
江凡聰明過人,一聽少女這么說,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被母親的怪病所傳染,才陷入了這般奇異的夢境之中。
“我媽呢?她在哪里?”江凡猛地回過神來,焦急地問道,眼神中滿是對母親的擔憂和思念。
“她恐怕再也醒不過來了�!鄙倥裆兀従徴f道,眉宇間透露出一絲愁緒。說罷,她左手輕輕一揮,江凡眼前的夢境瞬間如泡沫般破碎,他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只見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眼角掛著一抹微笑,仿佛沉浸在一場不愿醒來的美夢中。
“媽,媽,你快醒醒��!”江凡心急如焚,撲到母親身旁,雙手用力搖晃著她的身體,期盼著奇跡能夠降臨。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母親始終沉睡不醒,仿佛印證了少女所說的話。
江凡只是個孩子,在這人情冷漠的古田村,他無依無靠,母親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此刻聽聞母親可能永遠陷入夢境之中,他內(nèi)心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只能憑借著本能不停地搖晃著母親的身體,期盼著奇跡的降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凡的手臂已經(jīng)酸痛得無法忍受,但奇跡始終沒有出現(xiàn)。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少女終于忍不住開口了:“想要她醒來,就趕緊停下你的動作!”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宛如一道驚雷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響。
江凡的靈魂仿佛從無盡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明,少女的這聲嬌喝為他指引了方向,帶來了一絲希望。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焦急地望著少女說道:“姑娘,你有辦法么,我應該怎么做才能救醒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