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柚子，爸爸對不起你。

    林聽并不想讓江遇知道，她還活著。

    這一點(diǎn)，周自衡深知。

    面前，站在他車門前的江遇，滿眼疑惑地等著他的回應(yīng)。

    和昨日一樣，江遇的狀態(tài)并不太好。

    夕陽下，他眼里布滿了紅血絲。

    青黑色的胡渣，讓他整個(gè)挺拔偉岸的身影，更顯憔悴和痛楚。

    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又重復(fù)問了一遍：

    “周自衡，你剛剛說，你要帶著柚子去哪里見林聽？”

    方才，周自衡和柚子說著要去見林聽時(shí)，兩人明明一臉明媚歡喜的笑意。

    尤其是柚子。

    昨日見到她，她小小的身影支離又破碎。

    今日眼里有了笑意，有了光。

    難道林聽真的還活著？

    忽然，呼吸停滯在喉嚨間。

    江遇激動(dòng)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太陽穴突突地跳。

    手中的牛奶沒喝兩口，突然砸落在地。

    濃稠的牛奶灑出來，將他黑色的皮鞋浸成一大片奶白色。

    褲腳也被浸得濕嗒嗒的。

    可是江遇全然不覺。

    他只知道，周自衡要帶著柚子去見林聽。

    是去見活著的林聽嗎？

    否則，剛剛柚子的眼里為何有著那樣明媚的光芒？

    “周自衡，你說話，林聽是不是還活著？”

    周自衡用沉默，來回應(yīng)著江遇這迫不及待的催促與逼問。

    懷里的柚子，也沉默下來。

    反感憎恨的目光，從柚子大大的雙眼里，直直地落在江遇的身上。

    柚子太討厭見到眼前這個(gè)男人了。

    見到他，陽光不明媚了。

    心情也不愉快了。

    掃興又討厭。

    見周自衡不回答，江遇又拉住柚子的小手，溫柔又急切地問：

    “柚子，你告訴爸爸，媽媽是不是還活著？”

    問出這句話時(shí)，江遇眸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而落。

    明明知道不可能。

    可他還是期望有奇跡發(fā)生。

    “柚子，你說話啊。”

    喉嚨間，擠出一聲破碎的哽咽。

    小小的手兒，無情地甩開了他。

    柚子一個(gè)字也不愿意回答他。

    這時(shí)，抱著柚子的周自衡，淡淡開口：

    “我們要去墓地看望林聽�！�

    “你應(yīng)該知道，林聽不愿見到你。你送去的洋桔梗，她也不稀罕�！�

    周自衡倒是淡定從容。

    一絲也未慌亂。

    說完這句話，他便抱著柚子上了車。

    車門前的江遇，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夕陽的將他挺拔偉岸的身影拓在地上。

    連他的影子，也充滿了悲傷。

    林聽怎么可能還活著？

    他親自為林聽做的心臟復(fù)蘇。

    他親眼看見林聽由低溫癥狀，到心跳停止。

    周自衡要關(guān)車門時(shí)，他伸手一擋。

    “柚子，爸爸帶了媽媽的照片，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爸爸想把照片拿給你�！�

    柚子并不回答江遇。

    周自衡在旁邊溫柔地問了一句，“柚子，你要拿回媽媽的照片嗎？”

    柚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周自衡這才看向江遇，“兩分鐘�！�

    那意思是說，只給江遇兩分鐘的時(shí)間。

    江遇心如針扎。

    如今他想見自己的親生女兒，還得經(jīng)過周自衡同意。

    但他爭分奪秒，去了自己那輛紅旗國禮車上，抱來了一個(gè)箱子。

    箱子里，裝著他與林聽許多合照。

    當(dāng)時(shí)他歸還林聽許多東西，唯一舍不得這些照片。

    很多照片，都是他偷偷保存的。

    此時(shí)，柚子站在車門前，等待著。

    返回后，江遇單膝跪地蹲下來，又把懷里的箱子抱到柚子面前。

    其中一本相冊，江遇拿出來，在柚子面前翻開。

    “柚子，你看，這是爸爸和媽媽小時(shí)候的照片�！�

    “看，你和媽媽小的時(shí)候，是不是很像？”

    “爸爸和媽媽，是從很小很小的時(shí)候，就認(rèn)識(shí)了�！�

    柚子不答。

    她順著江遇翻相冊的動(dòng)作，一頁一頁地往下看。

    確實(shí)，她和媽媽小時(shí)候長的一模一樣。

    江遇又說，“爸爸和媽媽，從小青梅竹馬，感情很深的�！�

    手指落在林聽兒時(shí)的照片上，江遇眼里有了一絲悲涼的笑容。

    “媽媽是從那個(gè)時(shí)候開始，就吵著長大后要嫁給爸爸�！�

    柚子，已經(jīng)沒了耐心再聽下去。

    剛剛她不插話，讓江遇把話說完，完全是出于禮貌。

    這會(huì)兒，相冊被她一把奪過去。

    一同奪過去的，還有整個(gè)箱子。

    隨即，柚子眼里的仇恨與痛意，越發(fā)加深。

    “可是，媽媽就快死掉的時(shí)候，我冒著雨去求你給媽媽一盒藥，你卻見死不救。”

    說這句話時(shí)，柚子是哽咽的。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親生爸爸。

    五歲多的柚子，已經(jīng)對血緣親情，有了很深的體會(huì)。

    親爸爸，應(yīng)該是這個(gè)世界上，疼她最多，呵護(hù)她最深的親人。

    可是，他讓她和媽媽受盡了世間的苦。

    最后還對媽媽見死不救。

    這一輩子，她都不會(huì)原諒眼前的男人。

    血緣親情，她改變不了。

    正是這血緣親情，讓她小小的心靈痛苦不堪。

    水晶般清澈的眼里，是痛苦的淚水。

    是無法釋懷。

    是恨意。

    見柚子這般痛苦，周自衡忙把她抱起來。

    “柚子，對不起，爸爸……”

    江遇欲拭去柚子的淚水。

    周自衡長臂一擋。

    手指指腹也在這個(gè)時(shí)候，溫柔地落在了，柚子那潮濕的小臉蛋上。

    “柚子，乖，周爸爸抱抱！”

    站在旁邊的江遇，伸出去的手，從半空中垂落。

    無力地落在身側(cè)。

    十指緊握時(shí)，他手背青筋隱現(xiàn)。

    他的親生女兒，他連替她擦掉眼淚這種事情，也成了一種奢望。

    所有的悔恨和內(nèi)疚，最終只能化作一句無力的——

    “柚子，對不起！”

    周自衡舍不得柚子哭得這般傷心。

    柚子完全和林聽一個(gè)橫子里刻出來。

    她一落淚，就像是兒時(shí)的林聽被人欺負(fù)了似的。

    眼前的江遇，讓他眉眼里有了一絲冷冽和警告：

    “江遇，孩子見到你，這般難過�！�

    “你能不能有一絲自知之明，離柚子遠(yuǎn)一些？”

    江遇舍不得女兒哭得這般傷心。

    他擦了淚，識(shí)趣道，“我現(xiàn)在走，馬上走……”

    自知之明，他何嘗又沒有？

    女兒討厭他，恨他。

    大概柚子永遠(yuǎn)也不想見到他。

    他大步離開時(shí)，一步一回頭。

    明明有千不愿萬不舍，可又不得不讓自己識(shí)趣地消失在女兒面前。

    到了自己的車前。

    他坐進(jìn)車?yán)�，看著周自衡抱著女兒上了車，又看著周自衡的車子離開停車場，開上車道，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

    車影遠(yuǎn)去。

    再也瞧不見了。

    駕駛室里，江遇痛哭流涕。

    “柚子，爸爸對不起你！”

    喉間擠出破碎的嗚咽聲。

    一聲，一聲，如尖刀劃破喉嚨。

    那么可愛的柚子，因?yàn)樗�，這么小就家破人亡。

    那個(gè)時(shí)候，他明明發(fā)過誓，如果林聽給他生了一個(gè)女兒，他要千般寵著，萬般疼著的。

    夕陽下，他趴在方向盤上。

    心中悔恨和痛苦無處發(fā)泄。

    拳頭用力地落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

    清江路。

    周自衡認(rèn)真地開著車子。

    他朝車內(nèi)后視鏡瞧了瞧，柚子還沉浸在痛苦之中。

    這孩子，每一次見到江遇，都會(huì)悶悶不樂好一陣子。

    他輕聲問，“柚子，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周爸爸今天給你裝了一個(gè)漂亮的兒童安全椅，是你喜歡的艾莎公主座椅？”

    柚子禮貌地應(yīng)了一聲，“謝謝周爸爸�！�

    但是，她還是不開心。

    見到那個(gè)人，小小的胸膛總是堵堵的，很難受。

    開著車子的周自衡，完全能夠體會(huì)此刻柚子的心情。

    同樣是被至親深深傷害。

    這種痛楚，周自衡三歲歸家時(shí)，體會(huì)了太多太多。

    如果柚子是一個(gè)男孩子，他會(huì)覺得柚子早早經(jīng)歷人間苦難，是一種很好的歷練。

    他也一定會(huì)告訴柚子，要咬緊牙關(guān)，挺住，蛻變，成長。

    可是，柚子是個(gè)軟軟萌萌的女孩子啊。

    她本應(yīng)該像花朵一樣，被溫柔呵護(hù)著。

    可是她被江遇摧殘得奄奄一息，失了靈氣。

    江遇這個(gè)王八蛋！

    為了逗柚子一笑，周自衡向來沉默寡言的一個(gè)大男人，突然給柚子講了好多笑話。

    終于，柚子破涕為笑。

    見她笑了，周自衡緊崩的眉心，也終于露出了一絲欣慰。

    他朝后視鏡里，露出笑容的柚子望了一眼。

    “柚子，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負(fù)你，你第一時(shí)間告訴周爸爸，好嗎？”

    柚子對周自衡，是完全信任的。

    她堅(jiān)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又問，“周爸爸，因?yàn)槲�，你被大家冤枉，可是你為什么還是要這么關(guān)心我呀？”

    孩子心里像明鏡一樣。

    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清清楚楚。

    律風(fēng)爸爸和周爸爸，和她一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也沒有。

    可是，他們都對她很好。

    她探著個(gè)小腦袋，望著駕駛室里，身姿偉岸如山，讓人有著滿滿安全感的周自衡。

    周自衡開著車，想了想，“……因?yàn)橹馨职忠恢毕胍獋�(gè)女兒，和柚子一樣可愛的女兒�！�

    被周爸爸夸了可愛，柚子笑盈盈道，“周爸爸，那你趕緊找個(gè)老婆，生個(gè)可愛的寶寶吧�！�

    這句話，周自衡沒有再回應(yīng)。

    他一邊開著車，一邊從車內(nèi)后視鏡里，滿眼溫柔地看了柚子一眼。

    這張臉與兒時(shí)的林聽，完全如同一個(gè)模子里刻出來。

    記憶重疊。

    許多往事浮于腦海。

    初夏的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清清爽爽的。

    監(jiān)獄里的那些陰霾和窒息，在這一刻仿佛被一掃而空。

    ……

    醫(yī)院，腫瘤科，住院部。

    林聽見到柚子，依然有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衷腸。

    兩母女明明早上才見過面。

    這會(huì)兒周自衡把柚子送到病房里，兩母女抱著說了許久的話。

    周自衡被晾在一旁。

    不過，他很安靜。

    洛高送來晚餐后，周自衡靜靜地在旁邊準(zhǔn)備著碗筷。

    然后把小桌板，推到母女倆面前。

    “柚子，去洗手和媽媽吃飯，一會(huì)兒邊吃邊聊�！�

    柚子很乖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去洗手之前，又緊緊抱了抱媽媽。

    小小的臉蛋，被林聽吻了又吻，“乖，去洗手吧�！�

    等柚子下了床，去洗手時(shí)，林聽望向周自衡，“你剛剛接手周家，應(yīng)該很忙吧。你不用老是來醫(yī)院看我�！�

    回應(yīng)林聽的，是周自衡的不答反問，“你和宋律風(fēng)，要一直這樣維持名不副實(shí)的夫妻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