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默的敬意
撬棍扁平的尖端死死抵住物證室鐵門那老式鎖芯的位置,許平升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腰背肌肉瞬間繃緊,手臂發(fā)力,猛地向下一壓!
“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金屬扭曲的呻吟,鎖芯結(jié)構(gòu)被暴力破壞。利用杠桿原理,全身的力量都壓了上去。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厚重的鐵門終于不甘地向內(nèi)挪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從門縫里飄散出來,混雜著灰塵、鐵銹、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和腐爛的氣息。
這氣味并不濃烈,但卻異常刺鼻,讓許平升的眉頭皺得更緊。
許平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他放輕腳步,如同獵豹般無聲地向前移動,靴子踩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武士刀的刀尖微微下垂,指向前方,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突發(fā)狀況。
強(qiáng)烈的饑餓感如同跗骨之蛆,依舊在折磨著他的胃袋,肩膀傷口處的麻癢感也并未消退,反而讓他有種精力更加旺盛的錯覺。
但他強(qiáng)行將這些身體上的不適壓了下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
越是靠近,那股血腥味就越清晰,同時,他還隱約聽到了一種極其微弱的、壓抑的……呼吸聲?
不是喪尸那種粗重、嘶啞的嗬嗬聲,而是……人類的呼吸?雖然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許平升屏住呼吸,慢慢透過門縫向內(nèi)窺視。
里面確實(shí)是一間辦公室,陳設(shè)簡單,一張辦公桌,幾個文件柜,墻上還掛著一面褪色的錦旗。應(yīng)急照明燈掛在天花板角落,散發(fā)著慘白的光芒,將室內(nèi)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冰冷的色調(diào)。
辦公桌后面,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影背對著門,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他的姿勢很奇怪,像是……睡著了?或者……
許平升瞳孔微縮。他看到了辦公桌側(cè)面,以及地板上,那一片暗紅色的、已經(jīng)半干涸的痕跡。
還有……那個人影的左臂位置,空蕩蕩的,只有撕裂的、被染成深紅色的襯衫布條胡亂地纏繞著,像是某種粗糙的包扎。
許平升心臟猛地一沉。他握緊了武士刀,用腳尖輕輕將門推開。
“吱呀……”老舊的門軸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在這寂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刺耳。
趴在桌上的人影似乎被驚動了,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許平升沒有貿(mào)然上前,而是站在門口,壓低聲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有人?”
幾秒鐘的沉寂。
就在許平升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或者對方已經(jīng)死亡的時候,那個趴著的人影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一點(diǎn)頭。
一張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轉(zhuǎn)向了門口。
那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人,嘴唇干裂,眼窩深陷,眼神渙散,但……那確實(shí)是屬于活人的眼神,盡管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咳……咳咳……”男人似乎想說話,但喉嚨里發(fā)出的只有劇烈的咳嗽聲,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他虛弱的身體,仿佛隨時會散架。
許平升心中一震,快步走了過去。
走近了,他才更清楚地看到對方的慘狀。男人的左臂從肩膀下方一點(diǎn)的位置斷開,傷口處用撕碎的警用襯衫緊緊地捆扎著,布條已經(jīng)被血浸透,變成了黑紅色,但似乎……真的止住了血。
斷臂就扔在旁邊的地面上,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腐爛。
辦公桌的邊緣,靠近男人右手的地方,殘留著斑駁的血跡和一個……一個從桌子背面拆下來的、帶著尖銳螺紋的金屬固定螺絲!那螺絲上也沾滿了暗紅的血跡和細(xì)小的皮肉組織。
許平升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了頭頂。
這個人……竟然是自己用這枚螺絲,一點(diǎn)一點(diǎn),硬生生將自己的手臂給“鋸”斷的!
“水……有水嗎?”男人看到許平升,渙散的眼神里似乎重新聚焦了一點(diǎn)微弱的光芒,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許平升立刻反應(yīng)過來,放下武器,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瓶剛搜刮到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小心地遞到男人的嘴邊。
男人貪婪地、卻又因?yàn)闃O度虛弱而只能小口小口地喝著,冰涼的清水似乎讓他恢復(fù)了一點(diǎn)生氣。
“謝謝……咳咳……”他緩了一口氣,看著許平升,“你……你是誰?外面……怎么樣了?”
“我叫許平升,一個路過的�!痹S平升看著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外面……很糟糕,到處都是……那些東西�!�
男人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苦笑,似乎并不意外。“是啊……早就知道了……我在這里……躲了四天……四天沒吃東西了……”
四天?許平升心中再次被觸動。四天前被喪尸咬傷,然后自己斷臂求生,再靠著意志力硬生生撐了四天?
“你別動,我去給你找點(diǎn)吃的,還有藥品!”許平升立刻想到了自己背包里的餅干、牛肉干和那個急救包,“你這傷口需要處理,不然……”
“沒用了……”男人卻搖了搖頭,眼神再次黯淡下去,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來不及了……我……我能感覺到……撐不住了……”
他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而微弱。
“我叫趙良……是這里的民警……”趙良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似乎在交代遺言,
“聽著……這辦公室……靠里面那間……是局里的槍械室……咳咳……槍……估計(jì)都被他們帶走了……但是……子彈……應(yīng)該還有一些……還有……上次掃黑……收繳了一批……民間的弩弓……氣槍……威力不大……但……也許……能幫到你……”
許平升認(rèn)真地聽著,將每一個字都記在心里。弩弓和氣槍?這確實(shí)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趙良的眼神里充滿了懇求,他用僅剩的右手,顫抖著抓住許平升的胳膊,那只手冰冷得嚇人,“我老婆……孩子……她們……她們住在惠民北路……58號……環(huán)保小區(qū)……2單元……4-5……”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呼吸如同風(fēng)箱般費(fèi)力。
“求求你……我知道……希望很渺�!恰f一……萬一她們還活著……幫我……看看她們……求求你……”許平升看著他眼中那最后一絲希冀的光芒,感受著他手上傳來的冰冷和微弱的力道,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在這樣的末世里,找到幸存者,尤其是特定地點(diǎn)的幸存者,比大海撈針還難。
但他看著趙良那張因?yàn)槭а宛囸I而極度蒼白的臉,看著他為了活下去、為了這份牽掛而自己鋸斷手臂的狠絕,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好�!痹S平升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有些干澀,“我答應(yīng)你。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會去環(huán)保小區(qū)看看。惠民北路58號,2單元4-5,我記住了�!�
聽到許平升的承諾,趙良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笑容,那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卻又帶著一種釋然。
他抓住許平升胳膊的手松開了,眼神徹底渙散,頭顱無力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絲微弱的呼吸,也消失在了空氣中。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許平升默默地站立了幾秒鐘,看著眼前這個剛剛逝去的生命。
他不算英雄,甚至可能在他作為警察的職業(yè)生涯里,連一個喪尸都沒殺過。
他只是一個被困在絕境中的普通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但他確實(shí)是一個盡職的人,在絕望的環(huán)境下,他沒有崩潰,沒有變成怪物,而是用最慘烈的方式,守住了自己作為人的底線,以及對家人的那份牽掛。
許平升彎下腰,將趙良掉落在地上的那頂沾著灰塵的警帽撿了起來,輕輕撣去上面的灰,然后莊重地戴在了趙良已經(jīng)冰冷的頭上,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領(lǐng)。
然后,他后退一步,對著趙良的遺體,模仿著記憶中電視里看過的姿勢,不太標(biāo)準(zhǔn)地敬了一個禮。
沒有言語,只有沉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