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這真的是魔王需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嗎？”

    過去很多年，這個問題時常出現(xiàn)在小小的書房中。

    魔王狐疑的目光會將惡魔上下打量。

    感覺被騙了，但魔王沒有證據(jù)。

    而這時，坐在他對面的惡魔，就會從公務(wù)中抬起頭，不直接回答，只反問：“學(xué)累了？可以去睡一會兒，或者吃些點心。

    ”

    雖說總在心里默默吐槽，但繆伊不得不承認(rèn)，霍因霍茲這位老師，某方面來說挺不錯。

    而他這個學(xué)生卻偏偏不領(lǐng)情。

    “那您呢？您不休息？不累嗎？”繆伊沒起身，只撐著下巴，用眼神示意桌面上那一堆公文。

    早些年的時候，他這個魔王其實沒多少實權(quán)。

    樣樣事情都是由霍因一手處理，他只用在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面，接受惡魔們的贊揚。

    無論是城建規(guī)劃，還是資源分配，無論是理論書籍編篡，還是魔法體系教學(xué)，這只惡魔都能做得很好，并得到惡魔們由衷的感念。

    繆伊有時會覺得，霍因霍茲比他更適合做魔王。

    他讀到過人類的王權(quán)歷史——當(dāng)然，是霍因霍茲憑記憶寫的——知道有些人會挾持年幼的君王作傀儡，把幼王養(yǎng)廢，在幕后獨攬大權(quán)。

    可霍因霍茲沒有這么做。

    百廢待興之際，臟活累活都是霍因霍茲來干，好的名聲則由“魔王大人”享有。

    除此以外，霍因霍茲還會不遺余力地對他進(jìn)行教學(xué)，全方位的、超出了一般魔王水準(zhǔn)的教學(xué)。

    這讓繆伊感到困惑。

    哪怕那位千年的魔王存活至今，也不會對他如此上心。

    惡魔們對幼崽的教育，總是很粗糙的。

    更何況他早已不算幼崽。

    繆伊記得今早上醒來時，他揉著眼睛從地下小窩鉆到書房這里，就看見燈仍點得明亮，顯然是有惡魔一晚沒睡。

    成堆的文件擺在桌上，那道身影端坐在中間。

    這樣的霍因霍茲，簡直稱得上是……稱得上是什么呢？

    魔王看了一會兒，就又悄悄回到隧道內(nèi)，七彎八彎從他名義上的那間臥室鉆出。

    穿好今日份的行裝，用過今日份的早餐，隨后敲響書房的大門，正式走進(jìn)去。

    再然后，寬闊的黑水晶方桌上，他們各自占據(jù)一半的面積，就這么坐了一上午。

    偶爾，繆伊的筆會滾到霍因的文件上，又被對方捏起擱回筆架。

    “我休息過了。

    ”惡魔說。

    說謊。

    繆伊在內(nèi)心反駁。

    這個時期，他其實已經(jīng)感知不到霍因的情緒。

    那些灰蒙蒙的雨色，那些濕漉泥濘的塵土，那些苦澀的草藥味，繆伊很久沒有嗅到過了。

    霍因霍茲學(xué)會了將情緒掩蓋至更深層，連一只魔王級別的魅魔都無法感知。

    但繆伊就是知道對方在說謊。

    這是直覺，是他與霍因朝夕相伴后的判斷。

    比如剛才，當(dāng)他破天荒地表達(dá)出關(guān)心后，霍因在文件上迅速瀏覽的目光，稍稍凝滯了一瞬，像是一首輕快樂曲中不和諧的音符。

    這是個很小細(xì)節(jié)，魔王注意到了。

    只因為他表達(dá)了關(guān)心？

    魔王思考了兩秒，不懂，不理解。

    他選擇了放棄思考，并繼續(xù)投身到繁重課業(yè)中。

    “不休息一會兒么？”這回輪到霍因霍茲來問。

    繆伊學(xué)著對方的口氣：“我休息過了。

    ”

    較勁一般，魔王大人不會比他的老師先離開書桌，像是要證明自己的強(qiáng)大。

    霍因霍茲則不會多說什么，安安靜靜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有時，繆伊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伏在桌上睡著了。

    額前墊了件軟乎的凹形枕頭，身上披了件厚度適中的毛毯。

    面對這種場景，一般的惡魔興許會感動，覺得心口都被熨暖。

    但魔王大人顯然不是一般惡魔。

    “為什么不把我抱到床上去？”繆伊開口就是得寸進(jìn)尺，并且理直氣壯。

    “……你多大了？”

    “您從前又不是沒抱過我。

    下次我再睡著了，您就要抱我到床上去。

    而且，要您親手抱，不可以讓其他惡魔來。

    ”

    那股子小小的惡劣因子，十分頑強(qiáng)地再次翹起。

    只要霍因霍茲表現(xiàn)得稍微嚴(yán)厲一點，魔王陛下就會知趣地收好爪子。

    但要是對方稍微有了寬容的跡象……

    繆伊繆斯，開始興奮了。

    他很好奇，面對這番無理取鬧的要求，霍因霍茲是會生氣，還是會耐著性子接受。

    無論哪一種，都很有意思。

    霍因霍茲的選擇是……屈起指關(guān)節(jié)，向前身長手臂，敲了兩下魔王的額頭。

    很輕，繆伊卻被敲得發(fā)懵。

    當(dāng)惡魔收回手，繼續(xù)低頭翻閱文件，魔王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繆伊緩緩用手背抵住那塊位置，似乎還能感受到對方殘存的溫度。

    他呆呆地望著年長的惡魔，整只魔都仿佛被敲傻了。

    敲額頭。

    這個動作算是懲罰嗎？可是不痛。

    繆伊甚至覺得這個小動作有些……他說不上來。

    無法理解，無法思考。

    直至很久以后，第無數(shù)次想起這段記憶時，魔王才恍然找到了一個恰當(dāng)?shù)男稳荨?br />
    那或許可以稱之為親昵。

    此時的魔王尚無法解析這種復(fù)雜的情感，他只是迷茫地晃了晃身后的尾巴，隨后繼續(xù)學(xué)習(xí)著今日的功課。

    方才的那點威風(fēng)勁，早已被忘至腦后。

    等到繆伊終于想起今日的蠻橫要求，已是一周以后。

    他又一次倒在桌上睡著，這次醒來，卻是蜷縮在柔軟的小窩里。

    繆伊下意識用臉頰蹭蹭柔軟的枕頭，以為仍在深夜中。

    他懶洋洋躺尸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哪里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