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慰問金恐怕是從小少爺自己的小金庫里取出來的，并且分量不少，足以女人下半輩子的生活了。

    “凱瑟琳姐姐，我會想辦法向父親說明真相……我，我會讓伯尼付出他應(yīng)當(dāng)?shù)拇鷥r的。

    ”

    少年大概不常說這類話，語氣稍微急了些，甚至差點(diǎn)結(jié)巴，想來是好不容易才鼓起來許多勇氣。

    名為凱瑟琳的女人只捂住嘴做出驚訝的樣子：“您在說什么呀，伯尼先生可是位好管家。

    哎，少爺，我這里什么也沒有，您要是嫌呆著無聊了，就早些回去吧，免得老爺擔(dān)心。

    您剛才能幫我照看這孩子，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不然我這連著幾天都沒法閉眼。

    ”

    “……好。

    ”少年關(guān)上門前，看到女人熟練地哄拍著嬰兒的背，又忍不住叮囑，“凱瑟琳姐姐，我聽說您離開莊園后開始整天喝酒、暴飲暴食，這樣子對身體不好。

    您從前明明……”

    說到這里，少年閉上嘴。

    他知道這話會傷害對方的心，甚至在心底里開始暗暗埋怨自己愚笨。

    繆伊跟在霍因霍茲身旁，若有所思。

    通過即將閉合的門縫，他朝那人類女人看了最后一眼。

    女人正哄拍著嬰兒的背，靈魂發(fā)暗，籠罩著一層灰霧，里頭隱約有陰影扭動。

    繆伊知道這是惡之蟲，但這蟲子可比他親眼在大陸看到的小得多，也弱得多。

    這個時期，魔王們還時不時發(fā)兵征戰(zhàn)，蟲子們嚇得四處逃竄，無法安寧。

    魔王看見了蟲子，也看見了這人類的命運(yùn)。

    “懶惰”與“暴食”已經(jīng)在女人靈魂深處扎根，誘惑著人類走向無法挽回的幽暗盡頭。

    霍因霍茲從他自己手里分出去的錢袋，并不會給女人和嬰兒提供良好的生活，只會助長對方的欲望。

    魔王看見了女人眼底的不耐煩，以及轉(zhuǎn)瞬即逝的嘲弄。

    那嘲弄繆伊看不懂，他畢竟沒有經(jīng)歷過生活的苦難，自出生便被某只惡魔照料得很好。

    那是命運(yùn)悲慘者對幸運(yùn)兒的冷笑。

    當(dāng)身處不幸時，就連伸手而來的火光都像是冰冷的刀刮，只會滋生陰暗的嫉妒。

    不怨恨施害者，反而仇恨施予援手的過路人。

    女人大概活不久了，最后也許是醉倒在某個寒冷的街道夜晚，又或是意外葬身于家中引發(fā)的火災(zāi)……魔王透過人類靈魂辨認(rèn)著蟲子的花紋，那上面預(yù)示著悲劇的未來。

    ——等等，蟲子！

    繆伊震驚地看向人類版霍因霍茲，對方的靈魂干凈剔透，令自己方才忽視了一個問題：就連那只幼崽體內(nèi)都有只小小的蟲卵，霍因霍茲做人類時怎么沒有蟲子？

    霍因霍茲，該不會真的是哪里來的怪物吧……

    魔王神情恍惚地跟著少年走出屋子。

    這是棟廉價集體出租屋，樓道內(nèi)臟水與垃圾橫流。

    他難以想象霍因霍茲會到這種地方來。

    果然，霍因霍茲皺起眉，悄悄攥緊了手，但沒有捂住口鼻。

    繆伊環(huán)顧四周，看見有幾個人的目光朝這邊看來，帶有打量的意味。

    與這群人相比，霍因霍茲整個人白白凈凈的，一看就很好搶劫。

    但這身干活用的粗布衣服又令他們生起疑心，懷疑這小鬼兜里沒幾個錢。

    夢境中，繆伊連情緒都不用感知，很快就捕捉到了那幾人的小動作與神態(tài)。

    霍因霍茲的教導(dǎo)，早已融入他的血與肉，成為思考的本能。

    等又走出一段距離，遠(yuǎn)離了嘈雜的臟亂街區(qū)，繆伊看到了一片小樹林。

    而霍因霍茲則鬼鬼祟祟朝四周看了眼，便鉆入樹林中，來到其中一棵樹后，緊接著……

    繆伊猛地轉(zhuǎn)身，低頭數(shù)著地上的石子，臉頰緋紅。

    布料摩擦聲在他身后窸窣，令他難以集中注意力。

    嗯……要不要就看一眼，只看一眼……

    魔王捂住眼睛，悄悄轉(zhuǎn)頭，緩緩張開指尖一道縫隙。

    縫隙中少年已飛快換好了一身衣服，變成那女人口中“尊貴的大少爺”。

    切。

    繆伊放下手，臉頰的燥熱消散開來。

    他莫名感到不爽，還有些失望。

    霍因霍茲沿著森林中的小道繼續(xù)朝前走，繆伊慢了一步跟上。

    看著日薄西山，他忽然想到，霍因霍茲可能是要回家了。

    他突然對霍因霍茲的家感到好奇。

    禁閉

    小道逐漸向前延伸，夢境逐漸墮入暗影。

    繆伊環(huán)顧四周，看見陰影中蠕動著畸形的怪物，那些怪物撕咬著彼此，吞噬著血肉。

    他們身上爬滿了細(xì)長的眼，又用眼貪婪地盯著過路的人影。

    少年版的霍因霍茲就走在這樣的林間小道上，雙眼目視前方，獨(dú)自一人，似乎看不到周圍的怪象。

    又或許，這些怪物只是夢境的投影罷了，象征著做夢者內(nèi)心的情緒。

    繆伊已經(jīng)發(fā)覺這里是夢境。

    ——咦，那么這是我在做夢，還是霍因霍茲在做夢？如果這里是霍因霍茲的夢境，為什么會存在“我”的思想？

    魔王緊貼在人類背后，隨著對方的步伐前行，像是綴在對方腳跟后的影子。

    他不知道夢境的盡頭是什么，不過倒是很喜歡這個罕見的夢。

    漫長的小路上，他時不時戳戳霍因霍茲的臉，又或是學(xué)著對方的樣子做鬼臉。

    可惜，霍因霍茲看不見他，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就連他的身體都從人類胸中橫穿了過去。

    這是一個無形的影子，一團(tuán)迷茫的思緒。

    交織的甜膩夢境中，魔王想不起來昏睡前的場景，更不記得現(xiàn)實(shí)中的事物。

    他只認(rèn)得霍因霍茲，也只記得霍因霍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