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怪物”在那塊軟肉附近不斷用舌與齒搓弄，也許它是想要狠狠咬開的，將可憐的獵物咬得皮開肉綻，在對方的啜泣中吞食掉滾燙的心臟。
可它終究沒有選擇這么做。
在本能與欲望的面前，某個刻意埋藏于意識深處的聲音不斷對它說：你會后悔的。
那道聲音時隱時現(xiàn)，強迫它聽從。
它吞噬了某個強大同類的全部血肉，繼承對方的全部力量。
它命令所有的子蟲化為繭，令它們與它的生命體征保持一致。
這是一個極不理智的命令，違背了種群繁衍的天性。
只要它死，所有的子蟲都會在瞬間消亡。
這樣不對，有哪里不對。
哪里不對？究竟又有什么是對的？它感到頭痛欲裂，它才剛誕生不久，它剛經(jīng)歷一場殊死搏斗，它急需營養(yǎng)補充。
獵物就在懷中，安靜且乖順。
這樣不對……哪里不對？
繆伊繆斯同樣意識到懷中人的異樣，他發(fā)覺霍因在顫抖，他發(fā)覺對方擁住自己的懷抱更加用力，他聽到對方一遍又一遍用那奇異的震顫喊著他的名字。
【繆伊。
】
【繆伊。
】
【繆伊。
】
親昵的名字被一遍遍訴說，逐漸消解了名字本身的內(nèi)涵。
漆黑與寂靜中，同樣的震顫不斷涌現(xiàn)，并隨著重復(fù)的次數(shù)念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這串音節(jié)似乎已經(jīng)成為某種神秘意義上的咒語，以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方式，維系著怪物本就脆弱的理智。
終于，當(dāng)怪物不知
但行長路
那是一條漫長而孤獨的求生之路。
為著世界的生，而去尋自我的死。
那天，雨水是灰色的，裹著厚重的鐵銹味。
席上人們灰暗的面龐掩映在雨幕中，見不分明。
魔法編織的隔雨罩如同私人的彩色面具，為一件件華貴的禮服增添光影。
那天，行刑場上，他與同伴們跪在中央，多日的牢獄關(guān)押剪破了昔日的衣衫，替換上傷痕與污漬。
騎士們兵甲锃亮，魔法師們壓低厚重的帽檐，席上觀眾們打扮奪目，高高在上，有人舉著精巧的銅制望鏡，如同欣賞劇場的演出。
這不是他第一次進(jìn)入皇家行刑場。
這座據(jù)說是世上最壯觀的行刑場，原由古時期的斗獸場改建，幾乎未有冷清的時候。
周圍一圈觀眾席足以容納數(shù)百人，只有身份尊貴者得以收到請?zhí)?br />
年幼時分，他曾隨父親進(jìn)入，據(jù)說人們把這種旁觀行刑的活動稱作上流圈子的社交活動。
他那時坐在觀眾席，當(dāng)場中央皇室騎士團(tuán)長向罪人刺出第一道劍，周圍男士與女士們得體地掩面遮笑，閑聊著某些趣聞，他下意識低下頭，坐在染著香薰的軟榻上，只望著自己短小而尚不點地的足尖。
究竟是什么樣的罪足以名正言順剝奪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尊嚴(yán)？
他困惑而無端恐懼。
在象征“洗禮”的十八道貫穿傷過后，騎士團(tuán)長退下，奄奄一息的罪人仍被捆在臺上，被迫站立，四肢張開。
一名白袍的老人上前，頭戴重重珠寶，渾厚嗓音在擴音法陣下傳達(dá)到每個席位：“迷途的羔羊已懺悔。
”
隨后，便是魔法師們上前，施展他們最擅長的焰火。
那是安息之火，據(jù)說沐浴者的靈魂可經(jīng)此前往主的國度，尋求主的諒解。
漫天火光中，罪人終于爆發(fā)出今天的第一場哀嚎，深入骨髓的痛楚在燃燒中滋滋作響，席上人們控制不住地咯咯笑起，似乎在圍觀舞臺上頂尖小丑的表演。
他蒼白著臉，終于忍不住彎腰干嘔，并隨后在當(dāng)晚被關(guān)又一次禁閉，從此不再被帶出參加這種“上流社交”。
“那個人會上天堂嗎？”他在第二日問老師。
“天堂？不，那個愚蠢的家伙將一名惡魔私藏在家里，為其提供庇護(hù)。
這樣邪惡的行徑，只會下到地獄。
”老師露出鄙夷與不屑。
再度登臨昔日的行刑場，卻是十幾年后。
他從觀眾席的視角轉(zhuǎn)為行刑臺，于是方知這座巨大的刑場原來如此之小，像一只死寂的漏斗，盛滿熙熙攘攘。
沒有人為他們撐起隔雨罩，雨水順著關(guān)押期間增添的皮肉傷劃下，如同剜骨。
他想起來隊伍里那位怕疼的治愈師，又想起那位格外注重形象的弓箭手，以及某位酷愛名譽的煉金術(shù)師，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個失敗的隊長。
他知道他們其實并不在意魔王，他知道他們跟隨他一路走來各懷心思。
他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將他們視作同伴，他知道他輕視著他們身上各種各樣的俗世惡習(xí)。
他想，他才是那個唯一的小丑。
那天，雨真的很暗，好像要洗刷到眼前一切顏色。
尊貴的國王陛下站在觀眾席上視野最開闊的位置，隔著層層雨幕他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他不理解，為什么殺死魔王歸來后，會被視作叛徒打入牢獄，一夜之間他們從救世主墮為與惡魔勾結(jié)的罪人。
僅僅只是因為權(quán)勢中的排擠與爭斗這種無趣的理由么？
他短暫的二十多年人生，似乎有太多的不理解，而這很快將得到解脫。
逃走么？他是有能力掙脫的，但他沒有能力將同伴們活著帶出。
……罷了，至少殺死了魔王，也算是不負(fù)人世來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