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他窮盡了世界每個角落，吞噬掉每個藏匿極深的王蟲卵，他的足跡遍布世界，他的身影遍布世界。
繆伊繆斯找到了其中的一部分“他”。
不知為何，他竟然感到些許……愉快。
或許他真的病得不輕。
如果在故事中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在這個無趣而可悲的世界中唯一的救贖之路便是魔王殺死蟲母，那么他愿意清除掉一切障礙，用他自己替代掉原本危險的反派，乖乖等待他的英雄前來討伐。
時隔百年，再度立于行刑場中央，再度淋著一場昏暗的雨，只是這次看臺空曠，不再有觀眾置身事外欣賞——
在理智消亡的最后，“它”嗅到熟悉的氣味。
死亡
霍因霍茲在尋死。
那個將他一手培養(yǎng)至今、總是冷著張臉、似乎任何情景都能游刃有余、總是對他高要求的強(qiáng)大惡魔——或許此刻不該再稱之為惡魔——正可憐地求他給予死亡。
魔王很是冷靜。
當(dāng)局面前行到他最恐懼的情形，他發(fā)覺自己竟理智得有些不近人情。
繆伊繆斯看不見對方此時的面容，但他聽得見黑暗中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
沉悶的，顫抖的，似是呼吸又像是痙攣，從異形怪物的某些器官中發(fā)出。
他猜測霍因霍茲在忍受某種痛苦。
他曾在戰(zhàn)場上見過許多傷者，再驍勇的戰(zhàn)士都難以忍受極端的苦楚。
他們向他尋求解脫，那些惡魔破損的呼吸聲同懷中的怪物一樣。
他是一名惡魔，一名惡魔中的惡魔，最多只會點霍因霍茲教給他的小型治愈法術(shù)，至于那些起死回生的神奇力量，從來不會眷顧深淵中黑暗的存在。
他能吞噬惡魔們靈魂中的污染，卻對肉|體的傷痛無能為力。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他所能做的唯有沉默，在被風(fēng)吹起的戰(zhàn)火中揚起沾血的劍，給予對方解脫。
那時候的魔王隊伍簡陋而粗糙，未來建設(shè)起的精密醫(yī)療團(tuán)隊堪稱天方夜譚，沒有童話般美好的合家歡結(jié)局，魔王一路走來損失過數(shù)不清的追隨者。
不會緬懷，亦不會停下腳步傷感，就連一個個面容和名字，都在百年征途中遺忘。
弱者承受不了太多，弱者隨時可以選擇退出；強(qiáng)者才需要抗下一切，強(qiáng)者沒有權(quán)利后退。
他如此對自己說。
在“弱者”們尋求解脫時，名為繆伊繆斯的魔王從不會有絲毫遲疑。
可如今，面對最親密者的求死，魔王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很冷，他審視著自己的本能與理智。
他的本能告訴他，面前是一只剛誕生不久的蟲母。
對方身負(fù)重傷，正藏于繭中自我修復(fù)；對方周身縈繞的力量強(qiáng)大，應(yīng)當(dāng)是剛吞噬了上一只蟲母，那些傷口便是在廝殺中所獲；其余的蟲子們同樣于繭中陷入休眠，無法護(hù)衛(wèi)它們的首腦……這是殺死它的絕佳時機(jī)，這是他生來的使命。
但理智卻并未在意這一切，魔王只冷靜而近乎偏執(zhí)地分析起一個問題，找尋著一條出路：他要霍因霍茲活下來。
既然對方尚存有一定人性，那么他或許可以將其帶回深淵，監(jiān)禁起來，不叫任何人看見……
他會砍下對方的足、觸須，以及所有的危險器官，如此一來霍因霍茲在失去理智后也仍然無法攻擊他人，便不會在清醒時刻因此而傷心……
他會用焰火定期清理房間周圍的環(huán)境，避免霍因霍茲將污染傳遞出去，或是制造出更多的子蟲……
有龍炎在，他甚至或許可以為霍因霍茲重塑肉身，哪怕會比從前多了某些器官，但好歹活著……
他會用自己的血肉喂養(yǎng)霍因霍茲，直到他們一同陷入永恒的安眠……
【繆伊。
】
那奇異的聲波再度傳來，緊貼著肌膚震顫入骨髓。
聽到懷中的呼喚，魔王眨了眨眼睛，立即將方才那點執(zhí)拗的想法拋之腦后，仿佛他仍是那個懵懂的需要由教導(dǎo)者牽引的單純后輩。
“我在這里。
”他的回答帶著濃厚的鼻音。
可漆黑中卻并未再傳來更多的語句，負(fù)傷的異形只是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間或參雜零星幾個“殺了我”的短語。
魔王有些失望，隨即強(qiáng)行打起精神，似是安慰著什么人又似是自言自語：“我取來了龍炎，就是那條銀龍的心臟。
它的心臟簡直比太陽還要耀眼，一點兒污染都沒沾上，足以可見它這么多年過得有多自在……”
說到這里，魔王停頓了一會兒，他想起自己的心臟也同樣過分干凈。
這不正常，容納了太多污染的魔王之心，本應(yīng)逐漸腐化。
他想起許多年前霍因霍茲強(qiáng)行將心臟剖出喂給他吃。
那是一顆如此璀璨的鉆石，閃爍著晶瑩的光彩，只是硬得磕掉了他可憐的牙。
自那以后他再未見過對方心臟的模樣，或許霍因霍茲同樣不敢讓他看見。
銀龍?zhí)颖芰怂约旱呢?zé)任。
有只惡魔替他這只正統(tǒng)魔王承擔(dān)了許多。
如果殘酷的神一定要讓這個世界下一場漫長而昏暗的酸雨，那么總得有高個子站出來，替更低矮的人們遮擋下酸雨的腐蝕。
只是繆伊繆斯發(fā)覺自己醒悟得太晚：從一開始，就有人踮起腳尖，選擇成為他頭頂唯一的傘。
——那是一柄驕傲的，有著自我尊嚴(yán)的傘。
魔王深吸一口氣，他閉上眼睛，似乎有某樣晶瑩的星光在眼尾輕顫，卻始終沒有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