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魔王只是垂眸望著那塊石板畫。
只見一群穿著各異,分別長有翅膀、犄角、尾巴、鱗片等不同特征器官的生靈圍成一圈,他們跪拜著虔誠仰視中央一道七彩的光柱,仿若朝圣。
光柱中央,一道人影模糊,還未完成刻畫。
繆伊繆斯指尖觸碰上那人影的臉,聲音有些低落:“惡魔,人類,精靈,人魚……他可以是以任何身份拯救這個世界,但唯獨不該是神。
”
黑龍并不能理解魔王的話語,在巨龍眼中,神明當然是尊貴的、榮耀的、至高無上的。
但黑龍沒有繼續(xù)徘徊在這個話題往深,只是徑直奔往此次前來的目的:“您并未給那位大人使用龍炎。
”
魔王抬起眼眸,深黑細密的睫毛下,眼瞳似乎比從前更深。
那視線極輕,分明不含情緒,卻叫黑龍無端感到畏懼。
終于,魔王開口了,語氣仍舊平淡:“他渴求徹底的死亡,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清除這個世界漫長的詛咒。
如果在瀕死之際使用龍炎復生,我不能確定他靈魂中的污染是否還存在。
霍因不愿意賭,我也不能去賭。
”
“您所言極是。
只是任何心臟在離體后都將逐漸死去,那枚龍炎也不例外。
您的身體曾長期受損,這顆心臟能修復您體內的脈絡,并使您成為近乎永生的存在。
”
漆黑的鱗片緩緩于艷紅的果皮上舒張,獨眼的黑龍吐著更為猩紅的舌。
是諂媚?是試探?是想要親自觀察他身體的情況,又或者是感應到了龍炎的所在?
繆伊繆斯面無表情盯著這條纏著果肉的龍。
他緩緩開口:“當然。
”
。
與大多數人所猜想的不同,魔王在王都中停留的時間并不算長。
到了第十八日,魔王及其手下惡魔便安安靜靜從城中消失,連一支駐兵也未留下。
惡魔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叫城中人們摸不著頭腦。
當中許多人已做好被侵占領土的準備,更有不少權貴者收拾包袱,謀劃著出逃。
只是城門處惡魔看守過緊,始終沒能找到合適時機……這下,出城的時機有了,可惡魔卻是沒了。
逃,還是不逃?可又能逃到哪去?人們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
魔王逗留于城中期間,沒有人類敢上前去與之對話。
他們只是被蟲子寄生,卻不是傻了。
大多數人清楚記得曾發(fā)生于自己身上的一切,那些陰暗的情緒被誘發(fā)出來,像是一場夢,醒來彼此見到都常感尷尬。
當中甚至不乏群體對魔王產生怨恨,惱怒其將他們從噩夢中喚醒。
他們自然不相信深淵之下的惡魔對人類能懷有幾分善意。
世界并不會因為打倒“反派”而直接迎來和平幸福的時代,童話般美滿的結局只在睡前故事書中輕易出現(xiàn)。
試探,質疑,輕視,表演,欺瞞,利用,勾結……強大的力量帶來恐懼與表面的臣服,可臣服之下的漩渦卻時刻等待著又一場斬首。
此上種種,繆伊繆斯看得清楚,卻并不在意。
他只是做了他當前該做的,回答那些來訪者他該回答的,再定下幾條規(guī)矩,亮清深淵的底線,不讓霍因霍茲好不容易救回的世界轉瞬重新陷入戰(zhàn)火。
隨后,便是回到他的歸屬。
魔王自大陸之上回歸時,深淵中舉辦了熱烈的慶功典禮。
惡魔們如煙花般涌上。
那些炙熱而不含雜質的情緒,看得繆伊繆斯一時間有些怔愣。
“陛下,這是大家給您的驚喜,為您……和霍因霍茲大人接塵。
”管事的惡魔說。
“……謝謝。
”
新的傳送法陣設立于大裂谷之上,比原先更為穩(wěn)定、精準。
繆伊繆斯閉上眼,勁風掠過他的長發(fā)至身后懸崖,那里是望不見底的漆黑一片,似乎摔下去便要粉身碎骨。
身前入目皆是成群而有序的歡迎團,幾乎站滿了平原。
他的臣民們奏著樂曲,揮舞著旗,等待這一天等了太久。
而在惡魔們的后方,在更遠的溫暖而干凈的街道里,每一塊石磚,每一面城墻上的指印,都流淌著只屬于他們的百年。
——我們回家了。
他輕輕將右手覆上胸口心臟位置,一兩秒的時間如同在做著某種簡易的禱告,虔誠,安靜,隨后便是緩緩睜開眼。
魔王踏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向那些歡快而敬愛的情緒,走入惡魔們的潮水中央。
他的衣角與惡魔們的指尖相觸碰,專屬于魅魔的柔軟尾巴優(yōu)雅垂于短袍之下,隨著音樂與笑語而輕輕搖擺,赤紅的長發(fā)沾染上幾抹彩帶的碎屑。
并不威嚴,并不有序,但也并不孤獨。
信賴……嗎?
那條活潑的桃心尖尾巴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它在音樂的擺動中短暫地萎靡了數秒,又很快若無其事重新舞動。
。
距離記憶里那場黯淡的大雨已過了二十一日,有惡魔請示為那位大人立一座紀念碑。
風信子匯報這份民意時,聲音比平日里更為柔和,唯恐觸碰到魔王的傷心事。
令她意外的是,魔王陛下卻干脆地拒絕了這一提議。
“只有逝者才需要立碑。
”魔王大人低頭審閱著文件,聲音冷淡。
“可那位大人已經……”她大概還想要說些什么,但望著魔王清瘦了許多的身形,卻還是將話語吞進心底里。
走不出過去是屬于被留下的生者的特權。
陛下在這段時間里如何用繁重的公務逃避現(xiàn)實,她是再清楚不過的。
她便只能在心底里又嘆一聲,隨后將紫羅蘭傳來的文件遞出,在本就小山一般高的文件堆上再添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