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這是什么神？”十六歲的少年人站了很久，忽然問。
“不知道，我來時這座神像就在這里了。
”老人說。
“您來了多久？”
“四十年……還是五十年？記不清了。
”
“我以為您是這里的神父。
”
“他們確實這么稱呼我。
”
霍因霍茲開始在這座教堂停留，老人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會分出一部分雜活與一部分吃食。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少年人卻吃得不多，并默默承擔(dān)下教堂內(nèi)更多的重活。
教堂修建得并不華麗，方圓百里也沒什么熱鬧地方，可每天卻還是有許多人前來。
沒什么繁復(fù)的儀式，人們只是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望著那尊沒有面容的神像。
一兩分鐘后，便會離去。
“他們該找的不是神像，而是一位真正的圣職者。
”某一次，正埋頭砍柴的少年忽然說，“單純的祈禱無法治愈病痛。
”
老人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用渾濁的眼睛望向不遠處啄米的母雞：“聽說被惡魔詛咒致死的人不會去往天堂，靈魂將永遠墮入漆黑的深淵。
”
嗤。
貨真價實的魔王在一旁發(fā)出一聲嗤笑。
教堂內(nèi)的生活很是枯燥。
每日除了勞作、日常清潔、外出采集，便是發(fā)放食物，以及對病人們進行簡單的治療。
從前只有老人一人忙前忙后，如今多了個聰慧的年輕人，角落的灰塵一日日減輕。
這里的人們并不識字，也不懂得神職人員那一套，只是自顧自地也開始稱年輕人為“神父”。
第一次聽見時，繆伊繆斯笑得彎了腰。
他想這可真有意思，等以后見面了一定要取笑霍因霍茲。
他尊貴的神父大人既不穿制服，也不布道，每天便是一身麻衣地砍柴做飯，提水喂雞。
直到太陽終于完全消隱，夢中隨之而來的是月圓之夜。
皎潔明月下，火光沖天。
人們包圍了這座教堂，昔日熟悉的一張張臉被炬火映出猙獰的色彩。
他們?nèi)韵裢Ｒ粯油现林氐哪撃[的身體，有的缺失了一只眼睛一條腿，有的多長出了兩只眼睛一張嘴。
可這次他們卻不再向神明祈禱解除這來自惡魔的詛咒，他們憎恨著教堂中不受詛咒的同類。
【為什么這個老東西這么多年來都沒有受到詛咒？】
【他才是那只惡魔！是他將我們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每天送來的飯菜和藥水里加入了魔鬼的配方！】
【他欺騙了我們！懺悔沒有任何用處！】
曾經(jīng)有一片遺失的村落，傳聞這里是千年前古老王國的舊址，埋藏有數(shù)不盡的寶藏。
一批窮兇極惡的歹徒得到藏寶圖跋山涉水而來，卻永久地被困于此地。
原來一切是惡魔的陷阱。
他們身上開始生長膿包，他們作為人的器官開始變異。
他們渴求惡魔的寬恕，惡魔卻并未現(xiàn)身仿佛只想欣賞他們絕望的情緒。
他們開始祈求神明，并修建起一座無臉的神像。
可神并未聽到他們的痛苦，那尊粗糙的石像只是漠然看著一切。
直到一個年輕的修士途經(jīng)此地，在那座神像前久久佇立。
也許他從那無臉的神像中看到來自神明的啟示，又或許修士的耳朵替神像聆聽到了人們痛苦的祈禱，總之他停留于此。
這一停留便是五十余年，耗盡了人類的一生，最終被送入火刑架上。
繆伊繆斯跟隨霍因霍茲從外面采集回來，入目便是火紅的一片。
他看見年輕的人類一瞬間僵硬，隨后對方手中提籃掉落于地，食物悉數(shù)散落。
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年紀的霍因霍茲真正施展魔力。
魔王冷眼旁觀著一切，慢慢走入混亂的中心。
他望著那群靈魂早已被腐蝕的“怪物”背后開始長出畸形的翼，肌膚上遍布粗硬的毛——這意味著惡之蟲的污染已進入最后階段。
他望著霍因霍茲將昏迷的老人從火刑架上救下，又毫不留情清理掉現(xiàn)場的一切。
神像，教堂，怪物，火刑架……一切的一切在龐大的魔法陣中消散，短短數(shù)月的時光好似泡影。
從一開始魔王就不能理解，為什么對方會選擇停留于此。
憑霍因霍茲的魔力足以感應(yīng)出，老人的生命已邁入盡頭。
哪怕不是這一夜的火，衰老的靈魂也會在不遠的某個夜晚陷入沉眠。
“我一直勸您離開這里，他們已經(jīng)不能算是’人‘了。
”霍因霍茲的聲音難得冷硬。
繆伊繆斯挑了挑眉，印象里這家伙對長輩可是從來尊敬有加。
蘇醒的老人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他們只是受到了惡魔的詛咒。
”
嗤。
繆伊繆斯下意識冷笑，隨即發(fā)現(xiàn)在場冷笑的不止他一人。
他轉(zhuǎn)過頭去，見到霍因霍茲同樣嘲弄地笑著。
這一瞬間，對方與兩百年后魔王記憶中的樣子重合到一起。
死水一潭的眸中無光，冷得驚人。
繆伊繆斯眨眨眼睛，淺綠的目光便又變回溫和的樣子，仿佛一切都是錯覺。
“可您并沒有受到詛咒。
”十六歲的霍因霍茲慢吞吞說著，意有所指，“他們過去并非善人，惡魔也不是什么人都詛咒的。
比如像您這樣的人就可以自由出入這片土地，不受禁制。
”
老人點頭，聲音慈悲而哀傷：“確實有極為稀少的人生來便不受惡魔詛咒，就像你我一樣。
但是，我的孩子，我們因此更要憐憫我們的同胞，而不是唾棄他們所遭遇的一切，鄙夷他們受到傷害的靈魂。
我們是被神明所選中的幸運的一部分，來到這個世界便懷有一份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