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他覺得對那時候的霍因霍茲來說，每一次用餐恐怕都是一種煎熬，亦或是一種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表演。
——但霍因霍茲和我一起吃飯時還挺放松的……大概？
——他，有沒有在我身上找到真正的屬于家人的感覺呢？
繆伊繆斯的思緒逐漸飄到很遠(yuǎn)，最終以腦袋輕碰上前方人的后背做結(jié)尾。
追尾了。
“啊。
”他后退幾步，下意識摸著自己的額頭，愣愣抬起無辜的眼。
他看見霍因霍茲彎起眼睛笑了。
他于是也勾起嘴角笑起來，沒什么緣由，沒什么想法，僅僅只是這么看著對方笑，就會覺得喜悅。
“自從我的母親沒法下床后，她的臥室就搬來了這里。
”青年人指著身后的房門說。
這里是一樓深處唯一的房間，走在長廊上都會下意識屏住呼吸，狹長的走道兩側(cè)連畫框也沒有，唯獨深沉的墨綠色包裹著墻面，靜得令人害怕。
繆伊繆斯對那位憔悴的人類女性并無太多好感。
他記得每當(dāng)年幼的霍因霍茲受到各種各樣的體罰時，女人只是沉默地站在丈夫身后，冷眼相看。
他也還記得那個女人是如何歇斯底里地咒罵著自己的孩子，恨他奪走了她的幸福，也怨他沒能贏得那位丈夫的歡心。
一個弱小的人類。
繆伊繆斯想。
——可霍因霍茲卻說她愛他。
“……她是一個可憐人。
”時隔兩百年的記憶，青年以這句話做開始，推開了這扇門。
門開了。
手停留在門把手上，青年站在門口，一時間沒有動，也沒有聲音。
“霍因？”繆伊繆斯好奇地探出頭，他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竟也睜大了眼睛。
記憶里沉悶而陰暗的房間，那個永遠(yuǎn)浸潤了草藥味道的臥室，如今開滿了純白的雛菊花。
昔日的墻面上僅有一道狹窄的矮窗，而今那扇窗連帶著整面墻都消失不見。
入目是滿園的春色，從未有過的明媚日光直晃晃地翻涌進(jìn)這間小屋。
那張不再有人躺下的床，此時正坐在花圃間，被純白的雛菊們所環(huán)繞。
有蝴蝶攜著花香飛舞。
繆伊繆斯看到那只握著門把的手在輕微顫抖。
“要進(jìn)去坐坐嗎？”他適時開口問。
房間內(nèi)唯一的座椅是床前的四腳矮凳。
曾有一個孩子無數(shù)次穿過狹長的走廊，穿著睡衣提著黯淡的燈，坐在這里安撫他驚醒的母親。
曾有一個孩子無數(shù)次端著沉重的藥劑，坐在這里哄著他的母親服用。
那張矮凳很小，可那個孩子同樣很小。
他是如此被需要著，于是不合時宜地長出一顆大人的心靈，思考起不屬于孩子的想法，思考起某些太過遙遠(yuǎn)的東西。
繆伊繆斯?fàn)科鹎嗄甑氖�，他拉著他走向那張點綴滿藤蔓與鮮花的矮凳，他催促著對方坐下，又自己疊起腿來坐在花地上。
當(dāng)年的孩子已經(jīng)長出過腰的長發(fā)，成年人淺棕的發(fā)尾垂下，盤在花間草間。
繆伊繆斯便將腦袋枕在對方的大腿上，他捏起其中一縷順滑的長發(fā)，放在掌心間纏繞指尖。
“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他說。
霍因霍茲望著那張花床，他的兩只手交疊著相扣，握緊又放松。
“我的母親……如果沒有選擇我的父親，她不會成為后來那個樣子。
也許在另一個時間線上，她會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她會比任何人都愛著她的孩子，她仍然熱愛舞蹈與音樂，并時常參與各種舞會……據(jù)說她曾經(jīng)就是這么一位活潑的女性。
“我的父親……后來年歲稍大一點的時候，我大概了解到了他的過去。
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養(yǎng)育了很多孩子，可他們起初并不富裕。
我的父親就是在那樣一個窘迫的環(huán)境下長大，與兄弟們爭斗，與親戚們爭斗。
為了向上爬，他接觸了很多人……很多糟糕的人。
那些糟糕的人帶給了他許多不幸，于是他也被這些不幸塑造成了一個糟糕的人。
”
“然后，你的父親又將這些不幸?guī)Ыo了你的母親，帶給了你。
”繆伊繆斯將一只白色的雛菊編織到手心剛做好的發(fā)辮上。
“如果我的父親同我的母親一樣，擁有一份優(yōu)渥的生活，他也許會成為一名體面而溫柔的人，并將這份溫柔帶給他的妻子與孩子。
我所見的人們大多如此。
他們被生活所打磨，可他們并非生來如此……”
“這些想法和你后來決定去討伐魔王有關(guān)么？”繆伊繆斯抓住了關(guān)鍵。
“……那時候的我思考著這些事情。
很不成熟，很不完整。
我想……如果魔王能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很多事情能變得更好……也許很多人生來就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成為更好的人。
可以說，這里是我人生的。
”
“關(guān)于你們?nèi)祟悇硬粍泳桶彦佀o魔王這件事，我好像已經(jīng)不再驚訝了。
”繆伊繆斯枕在青年的腿上，悶悶地笑了笑。
霍因霍茲沒有說話，只是用指腹揉了揉膝頭的惡魔角。
“好癢的……”繆伊繆斯于是躲著撥開對方的手指，“好，好，我不笑你了……那么，我善良的勇者大人，為何你還不去打倒魔王呢？勇者大人竟然帶著一只魅魔私奔到家里來，這可不是正義之舉。
這場夢還沒有迎來它的結(jié)局。
”
“打倒魔王之后，就是結(jié)局了嗎？”霍因霍茲反問。
“我想不是，在那之后還會有’新的敵人‘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