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

    姜姒身形一滯，以為早已不會再有感覺的心臟還是因為那道熟悉的聲音而漏跳了兩拍。

    她緩緩抬眸看向馬車里的男子。

    是那位封狼居胥的少年將軍，她曾經(jīng)的未婚夫婿，顧祈。

    幾乎是下意識地下了跪，“奴婢見過顧將軍�！�

    顧祈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微微一擰，目光在她的腳踝上掃了一眼，淡漠的聲音如是問道，“姜姑娘這是要回府？”

    姜姒垂眸盯著自己的雙膝，點頭，“是�！�

    話音落下，好一陣沉默。

    顧祈是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的。

    畢竟，從前的她在他面前永遠有說不完的話。

    他不喜呱噪，但看在兩家的交情上不會對她過多苛責，卻也不會掩藏自己的厭煩。

    有時被吵的實在是煩了便會拿出一盒糕點來堵她的嘴，每每那個時候，她都歡喜得像個孩子似的，可那張呱噪的嘴至多也只能堵上半燭香的時間。

    沒想到三年未見，她居然只應了短短的一個字。

    顧祈下了馬車，并未上前扶她，只冷漠道，“我正好進宮復命，姜姑娘可以坐我的馬車回去�！�

    姜姒下意識便想拒絕，可才張開嘴，他那冰冷的聲音便再次響起，“受了傷就不要硬撐，姜姑娘不為自己，也該想想姜老夫人�！�

    語氣透著令人不容置喙的威嚴。

    姜姒想到了那位最疼愛自己的老夫人，想到自己如今能離開浣衣局必定是老夫人親自求到了皇后面前的，若是知道她是這樣崴著腳走回去的，老夫人定會傷心難過。

    于是不再推拒，低低應了聲，“奴婢謝過顧將軍。”

    說罷，方才起身，朝著馬車走去。

    經(jīng)過他身邊時，她的身形還是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下。

    比起三年前，顧祈高了不少，也壯了不少。

    聽聞前段時間才打了勝仗回來，周身似乎都還染著戰(zhàn)場上那股攝人心魄的肅殺之氣，以至于她只是從他身旁經(jīng)過，心臟都會沒由來的狠狠一抽。

    她曾無比熱烈地愛慕過顧祈，縱然，他從未給過回應。

    那時的她覺得顧祈像塊冰，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但只要自己足夠熱情，他早晚都會被她融化。

    可后來看到顧祈一臉溫柔寵溺地看著姜鳶時，姜姒方才明白，這世上很多東西不是自己努力了就會有結果的。

    有些人，注定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旁人窮極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那日在看到顧祈護著姜鳶，用無比狠厲的眼神警告她時，那些為自己辯駁的話便被她盡數(shù)吞入了腹中。

    父母，阿兄，還有自己最愛的人。

    他們都選擇站在姜鳶的身邊，都希望她能替姜鳶頂了罪。

    其實有句話姜燁說得很對。

    她頂替姜鳶享了十五年的福，這三年的罪就當是她還給姜鳶了。

    可是委屈嗎？

    自然是委屈的。

    明明她什么都沒有做過，可那些愛她護她的人一夜之間都向她亮出了兵刃。

    怎么會不委屈呢？

    馬車里的溫度比起外頭暖了不少，車內(nèi)有一股淡淡的香，那是顧祈慣用的香薰。

    一旁的矮幾上放著手爐跟一盒糕點。

    姜姒認得，那是姜鳶最喜歡吃的那家。

    她記得，姜鳶回來后不久姜夫人便找到她，委婉地求她將與顧祈的婚約還給姜鳶。

    那是姜家嫡女與顧家嫡子的婚約，本就該是姜鳶的。

    可彼時的姜姒是不肯的，只是姜夫人雖然語氣溫柔但態(tài)度卻很強硬，她不肯也得肯。

    如今三年已過，顧祈與姜鳶還未成婚嗎？

    心口一陣酸澀蔓延，姜姒也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是嫉妒還是不甘心？

    是什么都好，總歸最后都會化為一句，“無所謂了。”

    不多久，馬車便在侯府外停下了。

    姜姒在車夫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還未站穩(wěn)，一道迫切又溫柔的聲音傳來，“姒姒！”

    是姜夫人，她曾經(jīng)的娘親。

    姜姒轉身看去，就見姜夫人在姜燁跟姜鳶的攙扶下快步而來，那張開的雙臂顯然是想要擁她入懷。

    姜姒眸心一沉，趕在姜夫人抱到自己之前跪下行了禮，“奴婢姜姒給夫人請安�！�

    姜夫人的身形當場就頓住了。

    今個兒姜燁跟顧祈稱她為‘姜姒’‘姜姑娘’，許是他們不知道，在她被罰去浣衣局的第三天嬤嬤就告訴她，侯爺已經(jīng)當著皇上的面承認她并非姜家女，她姓喬。

    她改叫姜姒，已經(jīng)很久了。

    姜夫人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也不知是出于愧疚還是心疼，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她將姜姒扶起，親昵地撫過她的臉，溫柔的眸中滿是憐惜，“瘦了，也黑了�！�

    她如珠如寶養(yǎng)大的女兒，只是三年未見，居然就這樣面黃肌瘦了。

    “娘別傷心，姐姐回來了就好。”一道細細柔柔的聲音響起，是姜鳶。

    比起三年前，姜鳶倒是白了些也圓潤了些。

    看向姜姒時雙眼紅紅的，怯怯的，眸光中滿是欲言又止的愧疚。

    倒是與三年前一模一樣。

    姜姒只當沒有看見，垂了眸。

    姜夫人卻是欣慰，“是，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說話間，她看了眼一旁的馬車。

    自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顧家的。

    想到方才姜燁回府時怒氣沖沖的樣子，姜夫人心頭一擰，瞪了姜燁一眼后便拉過姜姒的手寬慰道，“你阿兄混賬，娘已經(jīng)替你教訓過他了，你放心，日后娘再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

    她眸中含淚，是真的心疼了。

    可姜姒卻猛然收回了手。

    這舉動，令得本就怒意未消的姜燁忍不住怒喝，“姜姒，你別不識好歹！”

    姜姒卻只是抬眸看了姜燁一眼，依舊什么都沒說。

    姜夫人沖著姜燁低喝，“你妹妹這才剛回來，你倒是發(fā)的什么臭脾氣！”

    “娘！你看她是什么態(tài)度！”姜燁眉頭緊蹙，死死盯著姜姒，“我早就與你說了，若不肯回來就滾回你的浣衣局去！侯府養(yǎng)了你十五年，又不曾欠你什么，你與我擺臉色也就罷了，娘為了你幾乎是日日以淚洗面，你沖娘發(fā)什么小姐脾氣！”

    小姐脾氣？

    姜姒心中暗嘆。

    她早就已經(jīng)不是什么小姐了，怎么會有小姐脾氣？

    見她不說話，姜夫人也不免皺了眉，卻依舊是責備姜燁，“你妹妹只是一時不習慣而已，你休要再怪她了！”

    說著，姜夫人會抬手招來了丫鬟，這才沖著姜姒道，“你祖母知你今日回來，一直在等你。你先回芳荷苑好好梳洗下再去拜見你祖母。往后，你便還是我侯府的大小姐，放心，一切都不會變的�！�

    姜姒點了點頭，與姜夫人行禮作別，心中卻只覺得可笑。

    一切都不會變，可她永遠都住不回從前的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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