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惋嘆夾纈成追憶
“不認(rèn)識!”林染脫口而出。
否認(rèn)得過于急迫,反而有種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感覺。
“我,我……”她察覺到兩道目光交織在頭頂,暗暗咬牙,抬眸解釋道:“主要是藍館長氣勢非凡,自帶威嚴(yán)感,我一時犯怯。”
“別擔(dān)心,阿延外冷內(nèi)熱,接觸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他很好相處的,不用怕�!敝芎挽阈χ参俊�
林染心虛笑笑,視線落回到雕版上,強行掰回話題:“藍館長,您繼續(xù)。”
藍延不動聲色,仿佛這波小插曲從未出現(xiàn),一如他此前似乎真的沒見過她。
他細(xì)致解答了她剛才眼神里求解的問題,總結(jié)道:“像這些花團鳥獸,還有人們喜聞樂見的戲曲人物,都是藍夾纈的主要圖案�!�
“這些應(yīng)該都是當(dāng)時的流行元素吧?”周和煦適時提問。
“嗯,這也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藍夾纈工匠們極具與時俱進精神,他們順應(yīng)破舊立新的思潮,結(jié)合社會需求,把和人們休戚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印染在日�?椚疚镏��!�
藍延帶他們簡單繞了一圈,林染不知不覺又走到了他身后,邊看邊聽,內(nèi)心百感交集。
“這層樓主要以民間染織繡工藝制品、工具的展品為主,向參觀民眾展現(xiàn)染織繡品在民間生活中的生命力……”
林染下意識惋嘆了一聲,嘀咕著感慨:“真正的生命力不該是隨處可見、融入民眾生活的嘛,這都退出生活,掛在墻上成追憶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藍延兀自止步,她正思緒萬千,一時沒剎住,直挺挺撞上了他堅實的后背。
“抱歉!”林染顧不上揉額頭。
藍延沒說話,只用那雙黑眸靜靜凝視著她。
似波瀾不驚,又似在極力壓制萬鈞雷霆。
林染心口莫名一揪,再次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
周和煦也出面解圍,但還沒說兩句,沉默的藍延已徑直離開。
“他好像,生氣了。”林染摸了摸頭頂?shù)慕饘巽T釘發(fā)夾,確實有點扎人。
“沒關(guān)系,他肯定不是沖你生氣,估計有其他心事,你別往心里去�!敝芎挽惆矒嶂忉尅�
林染轉(zhuǎn)頭望向那道決然離去的背影,隱約察覺出倔強的孤寂與沉默的不甘。
“要不——”兩人異口同聲。
“女士優(yōu)先�!敝芎挽慵澥柯缎Α�
“要不你去看看藍館長吧,也拜托學(xué)長再轉(zhuǎn)達一下我的歉意�!绷秩鹃_口。
周和煦只得暫歇約吃飯的心思,“那我先送你回家,再找他聊聊�!�
“不用不用,我媽住院了,我還得趕去照顧�!绷秩緭]手道別,快速跑走了。
一出門,涼風(fēng)侵襲,她連打了幾聲噴嚏,連忙從包里掏出外套披上。
她從中心鎮(zhèn)街散步回到東淵村,走過熱鬧街市,路過田埂溪澗,跨過亭臺石橋,行過林蔭小道,花了近一小時。
好久沒有徒步運動,身體素質(zhì)在日復(fù)一日的通宵達旦中愈發(fā)松垮。
她有些微喘,冒了薄汗,但感覺酣暢淋漓,每一根筋骨都在清新的空氣里肆意舒展。
但愿在這遼闊的曠野里,她可以暫時擱置那些厚重心事,早一點完成自我療愈,然后輕盈地?fù)肀律睢?br />
“染染,相親回來啦,看得怎么樣?”隔壁張嬸挑著半擔(dān)子蔬菜從菜市場收攤回來。
“阿嬸,不太合適呢�!绷秩竟郧蓽\笑,帶著些許無奈,謝女士傳消息的速度也太快了。
“沒事,下一個更乖�!睆垕鹫Z出驚人,“嬸幫你多留意幾個好兒郎�!�
林染失笑,“阿嬸你好時髦,不過真的不用啦,我還想多陪陪我媽呢�!�
“哦對,你媽這兩天恢復(fù)得怎么樣?”張嬸從擔(dān)子挑了好幾樣蔬菜裝袋子里,非要塞給她,“自家種的,很新鮮�!�
林染推脫不過,就道謝收下,“挺好的,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回家煲點湯就過去醫(yī)院了�!�
他們這一排屋的鄰居都很熱情,時常走動分享東西,有來有往,人情味很濃郁。
也多虧有他們互相照應(yīng)陪伴媽媽,她獨自在外打拼才稍稍安心。
閑聊幾句后道了別,她回家卸了妝煲了湯,就趕去醫(yī)院了。
沒想到她前腳剛到,后腳就接到了周和煦的電話,表示想來探望。
正在呼呼喝湯的謝笑芬一聽是男音,連勺子都不敢動,豎起耳朵,屏息偷聽。
林染剛想婉拒,腰間軟肉就被她親媽擰了一把,最后只得在半威脅半哀求的眼神下,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大早,林染收了陪護折疊床,拎著熱水瓶去開水房打水時,周和煦碰巧提著營養(yǎng)品從電梯里出來。
“染染�!�
林染轉(zhuǎn)過頭,剛想打招呼,卻看到周和煦身旁竟然還站著藍延!
他怎么也來了?
就算昨天僥幸沒被認(rèn)出來,今天這樣純素顏鐵定會被拆穿,虧她以為不再有交集,還裝從不認(rèn)識。
重點是,她昨天還不小心撞了他,他待會兒當(dāng)著媽媽的面,會不會不小心說漏什么。
風(fēng)馳電掣間,林染腦海里涌現(xiàn)無數(shù)猜測。
“小心!”周和煦快步上前,擰上了熱水的開關(guān)。
同一時間,藍延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握住了熱水壺的手柄,穩(wěn)穩(wěn)地迅速挪開,正好滿當(dāng)?shù)臒崴�,一滴未溢出�?br />
虛驚一場,她險些被燙成大豬蹄子了。
回過神的林染,惴惴不安著,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覺得手背上的觸感被無限放大,溫?zé)岣稍�,帶著微微摩挲的粗糲感。
仿佛那手,是掐在她細(xì)脖上的鐵鏈,緊到無法呼吸。
直到他松了手,她才換了口氣。
“有沒有燙到?”周和煦接過她手里的熱水瓶,扭上蓋子。
林染搖頭,極力穩(wěn)住心神,“謝謝你們�!�
她轉(zhuǎn)身在前面帶路,周和煦與她并肩同行,而藍延落后一個身位,不緊不慢跟隨著進了病房。
“哇呀,一口氣來了倆�。 敝x笑芬立馬來精神了,起身太急扯到傷口,都齜牙呼痛了,嘴角還掛著笑。
“媽,你慢點�!绷秩具B忙去扶。
謝笑芬趁她往背后墊枕頭的功夫,在她耳邊輕聲揶揄:“還都是大帥哥,桃花運正當(dāng)紅啊�!�
“媽。”林染無奈,剝了根香蕉,塞進謝笑芬的嘴里,然后介紹了兩人。
雙方打過招呼后,謝笑芬就逮著兩人,熱情地噓寒問暖,尤其是在得知兩人均是黃金單身漢后,朝林染暗暗拋了個媚眼。
林染語塞,挪開了視線,假裝欣賞窗外的風(fēng)景,但時不時察覺到有道視線落在后腦勺逡巡,如芒刺在背。
生怕藍延冷不丁說漏一句,就揭了她的老底。
幸好,大多時候是周和煦和謝笑芬在閑聊,藍延只在被提問時,禮貌應(yīng)答幾句。
健談的謝笑芬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笑聲沒斷過,“你們改天有空來家里吃飯啊,嘗嘗阿姨手藝�!�
“好啊,高中時吃過幾次阿姨做的飯菜,至今都想念得緊。”周和煦語氣真誠到不像是客套,視線略過林染,也不知想念的是菜還是人。
“那以后得常來啊,想吃什么,阿姨都給你們做�!�
藍延靜靜聆聽,沒再插話。
熟人敘舊,他不曾參與那些過去,自然有一種隔絕的陌生感。
只是,他越看越覺得,林染母親的音容笑貌有些眼熟……
到底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