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也過得很辛苦嗎
“南宮組長，昨天沒有休息好嗎？怎么剛剛上班就開始泡咖啡……”
“嗯，昨天夜里回去太晚。”
阿彌站在茶水間里，面對同事的關(guān)心，她笑著簡單地應(yīng)付兩句，攪動著杯中的飲料，并沒有回答得太具體。
看著苦澀的咖啡液面上倒映著自己黯然失色的臉，她突然想起凌晨一點半開始打掃衛(wèi)生的事。
沒有人愿意辛苦一天之后，回家還要面對滿地狼藉。
熱騰騰的飯菜，干凈整潔的住所，愛人溫柔的笑臉。
大部分人所求之物不過如此。
可即使是這種簡單的愿望也很難實現(xiàn)。
那天晚上，她輕手輕腳地把桌面清理干凈，將垃圾分類打包，換洗的衣物放進洗衣機，也清掃了沙發(fā)里的碎屑和地面上的灰塵。
最后她找來一床毛毯，仔仔細細地包裹住自己，疲憊不堪地倒在沙發(fā)上。
天空依然下著雨，早晨到來時帶著沉郁的灰藍色。
她在熟睡中被男友施寒光叫醒。
“喂，你怎么在沙發(fā)上睡�。靠禳c起來，別睡了，去給我弄點吃的，我馬上要去工作室，客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
阿彌睜眼時非常不愉快。
“我連著幾天的夜班，昨晚回來還要給你打掃衛(wèi)生，你就不能讓我歇會�！�
“什么叫給我打掃衛(wèi)生，你難道沒住這里嗎？”施寒光毫不服氣地高聲反問。
阿彌困倦又厭煩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去外面吃�！�
“你上午休息有空，給我煮碗面有什么難的，我都吃了好幾頓外賣了�！蹦腥艘贿叴┲馓�，一邊大聲埋怨著，“要不是準(zhǔn)備攢錢辦工作室，我能這么節(jié)省不去外面吃么？也不看看是因為誰我才過這種日子�！�
總是這樣，把所有原因都歸咎到她身上。
“看什么看，還愣著干嘛，趕緊去弄吃的啊！都說我要出門了！”
施寒光瞪大了眼睛惡狠狠盯著阿彌，露出一副生氣得快要吃人的臉孔。
待在那個房子里的時光，是何時變得如此難捱的呢。曾經(jīng)在她眼中閃閃發(fā)光的人，又是何時變得如此面目可憎的呢。
無奈的是，有些事沒有確切的觸發(fā)點，只是回頭去看時，就已經(jīng)變成那樣了。
施寒光吃完早飯就匆匆離開。
面碗擱在桌上，擦過油漬的紙巾團堆在旁邊，摔門的聲音震耳欲聾。
阿彌默默把廚房收拾干凈，腳步疲憊地走進臥室，打開門，撲面而來的依舊是讓人窒息的煙草味和發(fā)酵許久的腐濁氣息。
床上亂糟糟的，揉成一團的被褥，散落的衣褲，空的飲料瓶。桌角的垃圾桶早已堆滿，馬卡龍色的桌布被煙灰抹出了許多臟印。
永遠干凈不了的地面和無法歸位的生活用品，所有一切，都令人厭惡至極。
她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周身的一切，俯下身去，撿起地上的廢紙團。
再等等吧，馬上就可以徹底結(jié)束了。
“南宮組長，再過不久就要結(jié)婚了吧？”
明亮溫馨的茶水間里飄散著熱飲的熱氣，還有同事身上薄薄的橙花香味。
思緒瞬間回到當(dāng)下，阿彌喝了一口咖啡，和同事一同往辦公室走去。
“結(jié)婚還是算了吧，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和他分手了�！�
“�。渴裁磿r候的事？”女同事難以置信地出聲，“你們不是已經(jīng)訂婚了么，戒指都戴好久了，他以前來公司看你，又是送花又是送吃的，看著人還不錯啊……”
提到曾經(jīng)，阿彌陡然冷笑，“是吧，瞧瞧這表面功夫做的多好，連身為旁觀者的你都被騙了�！�
沒有溫度的笑容，暗示她并不想繼續(xù)說下去。
同事識趣，低頭啜了口咖啡，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到工位上，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回憶，卻因同事三言兩語，漲潮似的浸滿了阿彌的大腦。
她要怎樣才能忘記，那些快要給她造成心理陰影的畫面。
扔在臉盆里的臟衣服、煙灰缸里堆滿的煙蒂、水池里沒有清洗的碗盤，還有掉在地上只要她不撿起來就可以生根發(fā)芽的垃圾。
“你的內(nèi)褲和襪子就不能自己洗一下嗎？”
“打游戲就算了，能不能把桌面清理干凈，煙灰飄地到處都是啊�！�
“勤快一點好嗎？洗碗機買回來不是當(dāng)擺設(shè)的�！�
溫柔與耐性在光陰中一點點消磨，終于到了相看兩生厭的一天。
“你給我閉嘴！成天就知道抱怨！這就是你該做的事情，不然我要你有什么用！”施寒光猛然站起來，怒目圓睜，拍著桌子朝她大喊。
在那一刻，阿彌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原來，曾經(jīng)拿著戒指、向她承諾會讓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
六月初夏那幾天，高溫。
阿彌出差一個禮拜，每天都發(fā)消息囑咐他記得給花草澆水遮陰。
結(jié)果，等她風(fēng)塵仆仆地進門時，卻只看到烈日下奄奄一息的枯黃枝葉。陽臺上的衣服在熱風(fēng)中飄啊，仍舊保持著她離家之時剛剛晾曬的模樣。
七天了，施寒光換下來的衣褲丟在沙發(fā)上、床上、盥洗池上。
可明明臟衣簍就擺在衛(wèi)浴間最顯眼的位置。
阿彌聽見電腦鍵盤的響動和游戲的聲音，聞到房間里二手煙和宿醉之后那些令人作嘔的惡臭味。
腦子里傳來“嘣”的一聲。
最后一根弦斷了。
連嘆息和抱怨都沒有，她開始默默收拾屋子。
垃圾都清理干凈了，床具換上了嶄新的四件套，廚房的灶臺刷得閃閃發(fā)光，男人卻冷淡地看她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天天板著一張臉給誰看��！這些事你不想弄就不弄，沒人逼你！”
“砰”，他摔門離開，不知去向。
就是那一天開始的吧。
她養(yǎng)的花，死在無人問津的盛夏里。
她的心也是。
回到公司第二天，她便遞交了離職申請，并調(diào)整班次，一直選擇夜班執(zhí)勤。
白日他出門工作，她一個人在家把私人物品清理出來，除了重要的東西和當(dāng)下正用的物件，其他的都被她打包好，毫無留戀地丟進了廢物回收站。
她準(zhǔn)備用自己的方式離開他了，就在這個陰雨連綿的六月。
溫柔的人，連抗?fàn)幎际菬o聲的。
潮濕的雨夜里，阿彌下班之后和往常一樣來到公交站，收起雨傘，坐在長椅上發(fā)呆。
直到身旁傳來一聲輕柔的低語：“今天，也過得很辛苦嗎……”
阿彌恍然愣住，詫異地抬眸去看。
只見昨晚偶遇的機器青年坐在站臺角落里，用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睛，平靜地望著她。
“抱歉，是我唐突了……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疲倦的樣子……”機器青年倉促地解釋兩句，在她驚愕的眼神中窘迫地低下了頭。
阿彌有些疑惑，“你沒去找你的顧主么？”
“我今天去任務(wù)點打工了，暫時沒有回去……”
“原來是這樣啊……”阿彌輕嘆一聲。
所謂“任務(wù)點”，就是卡徠科技為了增加實體化乙女游戲的豐富性和趣味性，特意與合作商布置的專供智能男友學(xué)習(xí)和工作的場所。
在定點單位里，仿生人在可以通過勞動換取各種類型的獎勵，包括數(shù)值增加、道具兌換、實物領(lǐng)取等等。
所以——“你今天去打工，有沒有換到什么東西？”阿彌靠在椅背上，懶懶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含蓄地點了點頭，隨后起身，大步向她走來。
“這個，送給你……”他在一個距離合適的位置停下腳步，從衛(wèi)衣口袋里拿出了一罐牛奶，遞到她面前，“這是昨天晚上替我解圍的回禮，希望你不會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