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奪家權(quán)
清早公雞鳴叫第三遍時,家祠那邊吵嚷起來,宗柳媛在自個云笙閣里被桂心伺候洗漱,她睡眼惺忪地問:“何事一大早就如此吵得人心不安的,怪擾了本姑娘的清夢�!�
扶風端著露華百英粉進門小聲言:“好像是采薇苑那邊出了事,正被宗老夫人押著在家祠動家法呢,打了足足二十大板�!�
“莫是四妹妹又惹了什么禍事?”宗柳媛霎時間醒了幾分,淡笑道,“那我可得過去瞧瞧,興許還能幫上些忙�!�
宗柳媛和隨行的丫鬟姍姍移步到家祠時,宗柳黛正站著宗老夫人身側(cè)捻著綢繡花手帕悄悄抹眼淚。
宗柳黛今日身著竹綠云錦軟紗月華裙,珍珠似的淚珠從未施粉黛的臉滑下,饒是誰看了她那模樣都覺得犯錯的人是別人,她最是無辜的。
又哭,又哭,宗柳媛最是不屑于用淚水博同情的人。
府上的人早就厭煩了宗柳黛這套,妾室出身的就是舉止俚俗卑下,但宗柳媛轉(zhuǎn)念間想到四妹妹越是這般怯懦,越是能顯得她自己端莊大方。
宗柳媛便換上笑臉,如沐春風般地向前朝宗老夫人行禮。
宗老今日沒有像往日般慈祥地迎接孫女,臉色越發(fā)凝重道:“正好你們兩姐妹今兒瞧瞧如何治家,日后嫁人天真懵懂地做主母,待內(nèi)宅那些腌臜事釀成大禍就晚了,免得日后別人說我們宗家不會教女兒�!�
“孫女知道祖母是個明辨是非的,”宗柳黛因著哭過,嗓音夾著細微的鼻音,糯聲糯氣言,“只是不曾想我與云倩主仆多年,都未發(fā)現(xiàn)她私下暗中變賣咱家的財物,若是被人知曉,別人指不定要怎么看咱們宗府,是孫女無用,連累著祖母為這種事糟心了�!�
宗老夫人見著宗柳黛明明受了委屈還怕麻煩旁人,心都要碎成一塊塊瓷片,便握住她的手怒聲道:“有祖母在,沒人敢欺負你�!�
話音剛落,司嬤嬤從院外提著滿身是傷的云倩入門,打了足足二十大板的云倩此時早已暈厥過去,看來打板子的人下的是狠手吶。
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夾雜著其它味道,讓人聞著難受,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很是少見這種血腥場面,眾人紛紛用帕子掩鼻。
嘩啦一聲冷水潑了云倩一臉,云倩才將將睜眼看著自家四姑娘,便用盡力氣開口:“四姑娘,奴婢從前救過你,求求你饒了我……”
所有人都知道四姑娘最心軟,是個老好人。
宗柳黛擦干最后一滴淚,用力攥緊帕子,仿若做了個不容易的決定說:“云倩,事不過三,做人不能毫無底線,我若是次次都這般輕輕放下,倒是白白浪費祖母對我的疼愛了,況且你這次實在是惹了官司,我也保不了你的�!�
說罷,宗柳黛也扭過頭不愿多看云倩一眼,她身旁的青稔差點樂得鼓起掌,自家小姐可終于硬氣起來。
云倩在地上氣若游絲地喊:“好你個忘恩負義之人……”
有恩才可忘,有義才可負。
故而宗柳黛一臉置若罔聞,倒是宗老氣得直拍桌子說:“賤婢竟有臉面提起這事,你為奴為婢,照看好小姐的安全本就是你的職責。她性子良善縱容你這刁奴爬上頭來,你反將她屋里值錢的東西拿去變賣,若是她的私人物件落到齷齪男子手里,我孫女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一輩子的名聲就完了�!�
司嬤嬤將一張認罪書遞上給宗老:“老夫人,這丫頭可是什么罪都認了,已經(jīng)畫押,您看是否就要……”
宗老卻擺擺手:“先不急,留個證據(jù)也好,免得日后有什么麻煩也可以拿出來說,這等事捅到衙門也是不光彩的,倒讓我小兒子在官場上有失顏面。”
宗柳黛早已知道這事不會鬧多大,在宗老心中最重要的不過是要保住整個宗家的顏面,名聲,以及兒子的仕途。
大家族皆是共榮共損的,而大家族往往也是從內(nèi)里開始爛起來的,不過她也不急著云倩會在這時將丁姨娘供出來,只不過她不急,自然有人會急的。
院外里傳來急急的腳步聲,丁姨娘仿若驚慌失色般闖了進來,平日里一雙嬌美的桃花眼也變得沖冠眥裂。
如今倒是像極了為自個女兒抱不平的娘親。
只是演技不精,如若真心疼自個女兒,理應第一時間前來抱住自己女兒好好安慰一番,而不是裝模裝樣教訓本就受過罰的罪人。
“我今兒要打死你個小賤人,差點害得我黛姐兒名聲敗壞,你是不死也沒用了。來人啦,將她捆了丟進太清湖喂魚了,或者直接埋了�!�
丁姨娘邊罵邊踢踩著云倩的手指,云倩又疼得暈了過去。
“這會倒是把自個摘得干干凈凈,”宗老冷眼看著丁氏言,“云倩是你的陪嫁丫鬟,她自個有膽偷那么多東西么,那些銀錢入了誰手里,你不知道嗎?”
宗柳黛不動聲色看了眼宗老,那份認罪書上可沒這些,顯然是想詐一詐丁姨娘,但丁姨娘顯然是個老狐貍,沒那么容易被嚇唬。
“母親,您可別冤了好人,我怎么會用這種法子苛待黛姐兒,”丁姨娘咬咬唇道,“是我承認我做娘的是偏心些,我總想著俊哥兒是主君唯一的子嗣,平日里便愛惜得緊,怕有什么差錯就對不起列祖列宗。所以偶爾忽略了黛姐兒幾回罷。”
這丁姨娘整天俊哥兒,俊哥兒的,把兒子當做免死金牌。
丁姨娘說著還上前握著宗柳黛的手:“黛姐兒,你是不知道小娘人微言輕,生兒育女很不容易,千萬別被外人離間了咱們母女呀。”
這話一說,宗柳黛眼眶淚水又開始打轉(zhuǎn)。
沒錯就是這副心軟的模樣,回回這黛丫頭都會體諒她的,丁姨娘打著親情牌料定宗柳黛這回亦是如同往常般乖順貼心。
原來人越是順從,便只會被人得寸進尺地拿捏,宗老夫人屏住呼吸擔憂這黛姐兒又像上回那般沒有主見,任著被她娘牽著鼻子走了。若是這般,宗老是段段不敢再插手她們母女倆間的事了,免得大家真以為她這個老太婆要離間人家母女情分,那可就真作孽咯!
“小娘,我懂你生兒育女不容易,”宗柳黛拂去將要掉出的淚珠,隨后毫不猶疑地把手從丁姨娘那抽出來說,“女兒是小,不是沒有眼睛,我自知沒有俊哥兒金貴,你是從來沒有時間在我身上花過心思,但三姐姐每每生辰你可花足了心思,親自跑去金店采買材料,找了京城最好的師傅打造首飾,外頭人都說那三姐姐更像是您的親女兒,我若有小娘這般用心對待,云倩也不至于欺負到我頭上來。三姐姐固然再好,女兒再怎么不給您長臉,也是需要被娘疼愛的�!�
丁姨娘本就不是她的親娘,對她所謂的母愛從來都只是放在嘴上說說,如果真要看一個人愛不愛你,就要看她肯為你做些什么。
宗柳黛說完便紅著眼垂頭,家祠眾人紛紛忍不住各自遞眼色。
這下宗柳媛可鬧紅了臉,她本就只想來看人熱鬧,沒想過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但她依舊能穩(wěn)著心神強笑說:“四妹妹你說得什么話,我可是正頭大娘子的女兒,你自己小娘偏心可賴不到我身上,是丁姨娘巴巴送到我手上,執(zhí)拗不過才收下的,你何必在這拈酸吃醋,顯得我像是搶了你娘親的壞人了。”
“是妹妹笨拙,原是猜測生辰禮是照姐姐的喜好辦的,不曾想是我小娘自作多情操辦的�!�
宗柳黛語氣清婉言,宗柳媛模棱兩可地笑笑算作回應。
可卻讓眾人心生疑惑。
一個做姨娘的何苦巴巴討好嫡小姐,簡直是熱臉貼冷屁股,倒不如培養(yǎng)好自個孩子,說不定將來出息了,做妾的臉上亦有光。
丁姨娘一時間臉色變幻莫測,宗老夫人這才幽幽開口:“好了,別開口就說列祖列宗的,真把自個當成會下金蛋的母雞,跟那些鄉(xiāng)下粗俗婆娘有什么區(qū)別?我兒子如今正值壯年,想要開枝散葉也不難,我本就不是個愛插手管兒子內(nèi)宅事務的惡婆婆,可如今是不能不管了,這頭家散如泥沙,日后落個家破人亡,我才是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人。”
一段話的要素太多,丁姨娘有些不敢置信地問:“母親這話是什么意思,就因為這點小事,你要奪了妾身的掌家權(quán)?”
憑什么,這老太婆不是說好只來京城玩些時日便會回香州的么?
“笑話,這掌家權(quán)本就輪不到你來,不過嘛,我也是好心遂了你的意,你之前說又要管家又要照看俊哥兒,無暇顧及黛姐兒么?”宗老冷冷笑著繼續(xù)言,“如今這家在溫氏回來之前,我這個老太婆便勉為其難先管著吧,至于黛姐兒就到我院里養(yǎng)著,你便有大把時間好好照顧俊哥兒了,如此這樣俊哥兒還是動不動生病的話,我便唯你是問!”
宗老從前只想當個眼聾耳瞎的老太婆,覺著她自個都老成咸魚干了,想必兒孫自有兒孫福,無須過多干涉。偏生那丁氏三番兩次行事偏頗,著實叫人看不慣。
況且,宗老覺著黛姐兒今日也算有了主見,怎么著也得替孫女爭口氣。
司嬤嬤許久未見宗老夫人這般雷厲風行,自是心下也覺得痛快,恐怕這丁氏日后還有苦頭等著慢慢吃哩。
丁姨娘這下是真慌了言:“母親,萬萬不可,妾身管家是主君的意思,你怎可說不讓就不讓,豈不是打了主君的臉面?”
“我看你這些年是被寵得無法無天了,當今太后并非新帝親生母親,皇帝都尚且孝順有嘉,難不成我兒子一個五品官的就敢忤逆尊長?這個家我還是做得了主的�!弊诶险f罷轉(zhuǎn)身離去,順帶拉著宗柳黛一道走。
丁氏無力反駁,只能朝著宗老的背影投去淬毒的眼神,但宗老走到半道有忽然想起什么說:“那些賬本你可以三日之后再給我,什么賬該填的都填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事兒,黛姐兒既是到我院里教養(yǎng),你日后便不必事事過問,我自有斟酌,養(yǎng)在我眼下的姑娘定不會比哪家的京城貴女差�!�
這會天色已雨停風清,日光透過云層冒出尖尖曙光傾斜落在家祠的內(nèi)墻里,藏在磚塊縫隙里的青苔終是見了光。
宗柳黛臉蛋白軟明凈,唯有眼睫毛上被淚水沾濕,她依偎在宗老溫暖的臂膀中,如同一朵剛被雨水打濕的花瓣,格外需要人憐愛。祖孫倆緩緩踏在雨水干涸的石磚上,司嬤嬤緊跟其后,面上宛如打了勝仗般高興,若是四姑娘養(yǎng)在宗老膝下,在京城平平無奇的日子可算是熱鬧有趣起來了,那香州便也不必急著回去了。
前頭的宗柳媛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由著侍女們扶著跨出家祠門檻,她邊走邊用帕子捂臉打哈欠。
后頭的丁姨娘面色難看,嘴角抽搐著滿是不甘心,她手中的帕子絞了又絞,直至皺成一團,忽而又松開,似是心里又有了新的謀計。
宗柳黛悄然勾起唇角,宗家這場大戲不過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