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月十四中元節(jié)
“諸位鄉(xiāng)親父老,兄弟姐妹。”
大堂中央,坐在主位的陸沉舟端起了一碗酒緩緩起身,環(huán)顧四周。
“很多人好奇今天,為什么突然吃么好。我也不瞞大家,這是我家鄉(xiāng)的一個習(xí)俗�!�
“七月十四,中元節(jié)�!�
“是對逝去父母以及親人表達(dá)孝敬思念的重要節(jié)日�!�
陸沉舟說不想家是假的,也不知道二老知道自己遇難的消息會傷心成什么樣。
但是,既來之則安之。
“經(jīng)歷了兩年蝗災(zāi),兩年旱災(zāi),我們的親人朋友兄弟姐妹有的悄然長逝�!�
“我們幸運地活了下來,我們不止是為自己而活,還要替我們死去的家人而活�!�
“昨日,鏢局遇到了一件大事。運鏢途中遇到了賊寇,有幾位兄弟不幸身亡�!�
這件事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一點。
望著陸沉舟臉上悲傷的神色,眾人心里也有些難受。
“他們是為了我們而死的!”
“是為了守護我們來之不易的安穩(wěn)日子而死的!”
“他們甚至不知道你們的名字,甚至可以說跟你們沒有半點關(guān)系�!�
“但是他們?nèi)匀粸榇双I(xiàn)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止昨天,明天后天,或者將來,會有無數(shù)人為此死去�!�
“老天爺不讓我們活,朝廷不讓我們活,我們就偏不如他們的愿�!�
“我陸沉舟在此立誓,只要四海鏢局存在的一天,就不會再出現(xiàn)一個餓死的人!”
“這一杯,敬那些死去的弟兄。”
“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他們的功績與世長存!”
陸沉舟只是喝了一口,便將碗里的酒水倒在地上,眾人也紛紛效仿。
這一刻,一股名為軍魂的東西,正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軍魂要慢慢匯聚,說太多他們反而消化不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的路還要走下去,帶著他們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陸沉舟也不想多說什么,大手一揮:開席!
“開——席——咯!"
李小梅的一聲吶喊。
后廚的婦人和幫忙的鏢師紛紛端菜上桌。
猛地掀開碗蓋,誘人的香味沖天而起。
整只烤香豬燉的皮肉分離,淋著晶亮的醬汁,底下墊著的梅干菜吸飽了肉香。
不知誰先哭出了聲,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抽噎。
咕咚咕咚的吞咽聲此起彼伏。
混著含混不清的:香真香啊
與四海鏢局的其樂融融不同,醉仙樓外卻是重兵把守。
“甄有錢,聽聞你有一女生的花容月貌,且經(jīng)讀算學(xué)�!�
宋叔文把玩著茶盞若有所思。
“這樣,我這護衛(wèi)段三刀雖似莽漢也知柔情,平日里最尊重有學(xué)識之人�!�
“你的女兒尚未婚配,不如小王就做個月老,促成這樁姻緣如何?”
甄有錢體若篩糠冷汗直流,只能下意識地掏出手帕擦汗,同時內(nèi)心想方設(shè)法補救。
“小王爺?shù)纳婆e,小人哪能不從。只是小女頑劣,自幼嬌生慣養(yǎng)。”
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宋叔文的態(tài)度:“怕是配不上段護衛(wèi),還會惹怒了王爺�!�
“哎,說什么配不配�!�
段三刀舔了舔嘴唇,腦中浮現(xiàn)著嬌小模樣的甄宓:“我就喜歡你女兒這樣的脾氣!”
“難不成你是看不上我嗎?嗯?”
面對咄咄逼人的段三刀,宋叔文抬手呵斥。
“小聲點,嚇壞了甄掌柜可就不好了。”
“這畢竟是你未來的岳父,怎能如此無禮,被外人知曉還以為小王馭下無方。”
段三刀一聽,覺得有些道理,又?jǐn)[出一副自認(rèn)為非常和善的面孔。
“那個岳父大人,不知道何時才能見到我未來的媳婦,我可是心癢得緊�。 �
面對兩人的步步緊逼,甄有錢只能如實說來。
“王爺肯促成這一樁婚事,對小人來說是莫大的榮幸,小人感激不盡。”
“只是前日小女與我爭執(zhí),一怒之下跑去城外的寺廟上香了,暫時不在家中�!�
“不過王爺放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晾她也不敢拂了王爺面子�!�
“只是這婚事嫁娶也要講究個規(guī)矩,我甄府算不上家大業(yè)大,但畢竟嫁的段護衛(wèi),也算是代表了王府面子,這明面上是不是要花點功夫做些排場?”
宋叔文一聽,有些道理。
“既然如此,小王就給你一天時間準(zhǔn)備,段三刀把你的彩禮抬上來�!�
甄有錢連連擺手:“小王爺賞識小人,小人怎么讓段護衛(wèi)破費�!�
段護衛(wèi)心想:你小子不會以為這十幾個箱子里全是銀兩吧,做你的春秋大夢。
若不是小王爺需要一個幫手盯著清河縣,否則老子早就沖到你府上抓人了。
“甄掌柜設(shè)身處地為小王著想,再拒絕就顯得本王虛偽了�!�
宋叔文抬手眾人把空箱子抬出去,又從懷里取出一張銀票:“彩禮還是要給的�!�
“若是讓我兩位哥哥知道了,笑我王府欺凌良家,這可就不好了�!�
“甄掌柜這下總不能拒絕了吧?”
望著那一千兩的銀票,甄有錢躬身接下:“讓王爺破費了,小人惶恐。”
目送著宋叔文的親衛(wèi)離去,甄有錢眼神閃過一絲狠厲。
入夜,甄府。
知道了家中變故的甄宓,急匆匆從寺廟趕了回來。
她要問個明白,爹爹為什么要把他許給那禽獸不如的段三刀。
如果真是那般,她寧愿死在爹爹面前。
秋風(fēng)卷著枯黃的銀杏葉撲在朱漆大門上。
甄有錢站在抄手游廊里,望著廊下那盞被吹得東搖西晃的燭燈。
像極了他此刻支離破碎的人生。
“老老爺"
管家的腳步聲停在身后,沙啞的嗓音裹著秋夜的涼氣:“人都到齊了。"
大堂里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
廚娘劉嬸的粗布圍裙還沾著面粉,馬夫趙大的草鞋底粘著新鮮馬糞
所有人都仰著頭看他,那些眼睛里浮動的燭光,像是夏夜里撲向燈火的流螢。
“自今日起"
甄有錢清了清嗓子,宋叔文那些字句如同淬了毒的銀針,一根根扎進(jìn)血肉里。
“甄府所有仆役盡數(shù)遣散,每人領(lǐng)二十兩銀子"
話沒說完,底下突然炸開一聲嚎哭。
劉嬸整個人撲在地上,發(fā)髻散開露出幾縷灰白。
“老爺!”
“老奴十三歲進(jìn)府,如今四十年了,您讓我去哪兒��!"
“老爺,我不想走�!�
“老爺,我們走了誰伺候您��!”
“是啊,老爺,讓我們留下吧�!�
甄有錢失落地閉上眼睛:“如今我甄府惹了不該惹的人,歸根結(jié)底還是我咎由自取。”
“你們都是無辜的,若是小王爺怪罪下來,也是我一人承擔(dān)便是。”
“趕緊逃命去吧,我不怪你們�!�
聯(lián)姻?
呵呵。
宋叔文無非就是盯上了他的家產(chǎn),想要把他捆綁在一起。
要說你娶我女兒也就罷了。
哪怕是嫁進(jìn)王府當(dāng)小妾,老夫都認(rèn)了,可偏偏讓我女兒嫁給你的護衛(wèi)。
你那護衛(wèi)前段日子在隔壁禍害了那么多婦女的禽獸。
我把女兒嫁給他,那不是往火坑里推嗎?
面表迎合的甄有錢,回到府上就遣散了所有下人。
趙大忽然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老爺,讓俺跟著您吧!”
“當(dāng)年您從亂葬崗把俺爹撿回來,請郎中抓藥伺候了半個月"
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泣不成聲:“俺爹臨走前攥著俺的手說,趙家要給宋老爺當(dāng)三輩子馬夫"
“胡鬧!"
甄有錢突然厲喝:“小王爺是什么人,他手底下那些軍隊是吃素的嗎?你們"
他的手指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給我走!"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梁間灰塵簌簌而落。
管家突然顫巍巍地從懷里一摞賬本。
“老爺,這是這個月酒樓的收支明細(xì)。"
老人枯瘦的手指撫過泛黃的紙頁:“老奴眼睛不中用了,不知道對不對"
甄有錢這才發(fā)現(xiàn)老人眼底布滿血絲,中指關(guān)節(jié)還沾著墨漬。
他眼眶發(fā)燙,連忙仰頭去看天邊那彎殘月。
月光被云層割得支離破碎,像極了他們即將四散的人生。
他看了墻角的枯樹,那是年初管家特意在院里種下的紅梅。
夫人生前最喜歡的就是梅花。
如今寒梅未放,賞花人卻要先去了。
“都散了吧。"
他轉(zhuǎn)身往書房走,皂靴碾過滿地銀杏葉,發(fā)出細(xì)碎的悲鳴。
“今日丑時前,必須離府。"
夜色漸濃時,甄有錢獨坐書房。
神龕前燭臺積著厚厚的燭淚,像凝固的血淚。
更鼓聲遙遙傳來,天光大亮。
一夜未睡的甄有錢推開大門來到大堂。
朝陽刺破云層時,刺痛了他的眼眶。
第一縷陽光正照在門楣“清正傳家"的匾額上,那是父親親手題寫的墨跡。
昔日偌大的甄府變得安靜無比,卻打掃得干干凈凈。
昨晚灶間飄來桂花香,桌子上赫然擺著最愛吃的桂花糕。
甄有錢拿起糕點輕輕放在嘴里,以后恐怕都嘗不到劉嬸的手藝了。
窗外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扭頭一看。
甄宓單薄的藕荷色長衫在風(fēng)中搖曳,父女兩兩相望,彼此紅了眼眶。
“爹!”
“你這個死丫頭怎么還跑回來,張三我怎么跟你說的,讓你護著小姐跑得越遠(yuǎn)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