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滅倭表》（下）

    笑過之后，慶帝沒有再說些什么。

    臉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黃瑾的錯覺。

    但黃瑾確信自己沒看錯，也不知道奉王殿下說了什么，竟然讓陛下心情大好。

    黃瑾強忍著脖子不去扭動偷看那信件，但心中卻已經(jīng)如同長草了一般難忍。

    殿下啊殿下您這是又搞了什么大事出來？

    咱老黃也是自己人，倒是也和咱通個氣啊！

    【對馬島入手后，殘軍次的手竟不易察覺地顫抖起來，呼吸也急促了幾分。

    尤其當看到‘海部宗貞弒倭國天皇皇室’時，慶帝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極沉的‘唔’聲。

    一旁的黃瑾連忙上前，緊張道：“陛下？”

    慶帝抬手道：“朕無礙�！�

    隨即，眨了眨眼睛，壓下眼底的震驚之色。

    又是一國？

    從高麗、靺鞨、契丹開始

    自家老六的崛起之路，似乎就是各國的滅頂之災。

    前幾天有軍報傳到御前，說是奉軍出征倭島時，高麗殘黨和新羅、百濟竟在背后叛亂。

    本來大臣們都為此捏了把汗，但過幾天霍相之子霍端孝便又上表來，說叛亂被平息了。

    不僅平息了，還順便把新羅滅了，百濟則是交出了兵權和外交權。

    如此算來，又是滅了兩國，被老六滅了的國家已經(jīng)超過了一掌之數(shù)。

    便是如今的慶帝已經(jīng)心靜如水，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誰家好藩王連滅五六個鄰國�。�

    如今大慶的東北方向已經(jīng)沒有其他國家了，挨著的要么是大海，要么是雪原。

    他到底想要打到什么地方去？

    難不成真要打到傳說中的極北冰川之地？

    奏章的最后，是李徹給他描繪的藍圖：

    【此戰(zhàn)自福州釁起，至京都克定，歷時三月有余。】

    【仰賴父皇天威浩蕩，三軍將士效死，終將倭國三島盡數(shù)納入我大慶版圖。】

    【此役，我軍忠勇將士，為國捐軀者，計二萬三千五百六十一人，血染碧波，魂歸故土，英烈千秋！】

    【殲敵則逾三十萬眾，倭寇授首，海疆得靖。】

    【兒臣昔日于御前所陳，以倭國為跳板，經(jīng)略萬里海疆，拓我大慶萬年之基者，今已邁出堅實首步。】

    【東瀛鎖鑰在手，大洋門戶洞開。兒臣當謹遵圣訓，善加經(jīng)營，撫定新土，厲兵秣馬，以待父皇后續(xù)方略�！�

    【倭氛已掃，海宇初寧。兒臣遠在異域，唯愿父皇珍攝龍體，頤養(yǎng)天和�！�

    【待他日龍旗所指，萬邦來朝，兒臣必當親奉佳音，再賀父皇于丹墀之下！】

    【兒臣李徹，再拜頓首，誠惶誠恐�！�

    看到這里，慶帝的動作完全停滯了。

    他不再費力地辨認字跡，而是緊緊盯著最后幾行字，仿佛要將它們刻進心里。

    渾濁的雙眼漸漸模糊，一層薄薄的水汽無聲地彌漫開來，眼睛竟是有些泛紅。

    慶帝仿佛透過這紙奏章，看到了大慶的戰(zhàn)艦劈波斬浪，看到了大慶龍旗在陌生的海岸獵獵飛揚，看到一個個長相迥異之人拜倒在慶軍鐵蹄之下。

    李徹給自己描繪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屬于大慶的浩瀚未來。

    那是自己年輕時就曾夢想過的宏圖，是自己勵精圖治一生想要企及的高度。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細微的響動。

    黃瑾抬頭看去，是當值的年輕太醫(yī)捧著藥碗，小心翼翼地躬身侍立著，不敢打擾。

    他剛準備讓太醫(yī)去外面等候。

    “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毫無預兆地襲來，慶帝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他慌忙用手去捂嘴，卻已來不及。

    幾滴刺目的殷紅，濺落在了奏章之上，正好洇染在‘萬邦來朝’的字跡旁。

    “陛下！”

    黃瑾心膽俱裂，一個箭步搶上前，伸出手想為皇帝拍背順氣。

    一旁的太醫(yī)也是眼睛一抽，手不穩(wěn)差點把藥碗扔掉地上。

    原來陛下的病情已經(jīng)如此嚴重了嗎？

    怪不得那些大太醫(yī)，都讓自己這個新上職的人來給陛下送藥碗。

    那哪是什么藥碗啊親眼看見皇帝這個樣子，自己這是要完�。�

    慶帝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揮了揮，制止了黃瑾的動作。

    他咳得面色發(fā)紫，喘息了好一陣才平復下來。

    隨后怔怔地看著奏章上那幾點猩紅，又緩緩抬起頭，望向殿門外遙遠的天際。

    眼神中，有對未來的期盼，也有洞悉命運的蒼涼。

    他慢慢地將那份染血的《滅倭表》放在膝上，摘下了那副已幫不了他看清未來的眼鏡。

    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余下老皇帝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那年輕御醫(yī)牙齒打架的咔咔聲。

    良久，一聲近乎呢喃的低語在殿內(nèi)響起：

    “朕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