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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太廟為籠,請君入甕

    齋戒三日,月上中天。

    今夜的皇城,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墳。

    通往太廟的神道,兩側(cè)的宮燈被盡數(shù)熄滅,只有清冷如水的月光,勾勒出漢白玉石板那泛著寒意的輪廓。

    風在檐角嗚咽,像是無數(shù)亡魂的低語。

    秦天按著“繡春”刀柄,身形如一尊融入黑暗的鐵鑄雕像,紋絲不動地立于太廟那巨大的琉璃牌坊之下。

    他的身后,是三百名天策衛(wèi)的頂尖精銳。

    他們是影子,是鬼魅,是融入每一處墻角、每一片屋瓦、每一寸陰影的死亡氣息。

    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wǎng),已將這座象征著何氏皇族無上榮耀的禁地,徹底封鎖。

    別說一個活人。

    今夜,就是一只耗子,都別想從這鐵桶般的合圍中,覓得一絲生機。

    秦天仰頭,望著太廟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沉重、壓抑的重檐廡殿頂。

    他看不懂。

    也猜不透。

    就在半個時辰前,那位年輕的帝王,屏退了所有儀仗,甚至沒穿龍袍。

    僅僅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素色常服,只帶著那個名叫魏進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走進了那扇足以吞噬一切光線的厚重殿門。

    那背影,不像一位君臨天下的帝王,前來虔誠祭祖。

    反而像一個獨闖龍?zhí)兜拇炭汀?br />
    或者說……

    一個將自己當做最終誘餌,引誘著最致命的獵物,走進精心布置的屠宰場的獵手。

    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秦天想不明白。

    但他不需要明白。

    他只需要執(zhí)行命令。

    將這方圓一里之地,化為一座只許進、不許出的絕對死域。

    ……

    太廟,享殿之內(nèi)。

    數(shù)百根兒臂粗的牛油巨燭,焰心穩(wěn)定,靜靜燃燒。

    燭光驅(qū)散了殿內(nèi)的物理黑暗,卻讓那股積淀了六十余載的莊嚴肅穆,顯得愈發(fā)厚重,足以壓垮任何凡俗生靈的心神。

    古老的金絲楠木梁柱,散發(fā)著沉靜如水的香氣,與常年不散的頂級檀香氣息混合,形成一種名為“皇權(quán)”的獨特氣味。

    何歲負手立于大殿中央。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一排排供奉著何氏列祖列宗的靈位牌,眼神深處,無波無瀾。

    【嘖,說起來,這滿屋子的牌位,沒一個跟朕有血緣關系。】

    【待會兒要是真顯靈,發(fā)現(xiàn)我是個冒牌貨,會不會當場降下一道雷把我劈了?】

    【應該不會,畢竟我現(xiàn)在才是大玥國運的法人代表,他們還得指望我給他們續(xù)香火。】

    魏進佝僂著身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他將自己的存在感壓抑到了極致,像一道永遠無法被燭光照亮的、卑微的影子。

    可那藏在寬大袖袍下的雙手,卻因極度的激動而微微顫抖,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快了。

    就快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識海中那個名為【帝王簽到系統(tǒng)】的古樸面板,正散發(fā)著前所未有的灼熱光芒,像一顆即將爆炸的太陽,在他的靈魂深處瘋狂嘶吼。

    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潛伏。

    在皇宮的各個角落里,像狗一樣茍且偷生,日復一日地簽到,竊取那絲絲縷縷的龍氣。

    所圖謀的一切,都將在今夜,在此地,得到最終的、最輝煌的圓滿!

    “陛下,按照宮中那些早已化為飛灰的秘錄所載,太祖高皇帝遺留的那道定鼎國運的密詔,其感應之地,便在太祖的靈位之前�!�

    魏進用一種壓抑著極致狂喜,因而顯得無比忠誠謙卑的聲音,在何歲身后輕聲指引。

    何歲沒有說話,只是邁開了腳步。

    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殿的最深處,也是最高處的那塊,最為尊崇的靈位。

    大玥太祖,高皇帝,何耀武。

    牌位由一整塊罕見的金絲楠木雕成,上面用朱砂御筆親書的“太祖高皇帝”六個大字,歷經(jīng)一甲子風雨,依舊鮮紅如血,仿佛還透著一股開國帝君橫掃六合,氣吞萬里的鐵血殺伐之氣。

    何歲停下腳步,凝視著那塊牌位,久久不語。

    魏進的心跳,在這一刻幾乎要沖破胸膛,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強行按捺住立刻沖上前去,在心中默念“簽到”的沖動,用眼角的余光,緊張地瞥向殿外那輪皎潔的明月。

    子時。

    午夜子時,陰陽交匯,龍氣最盛。

    這是他那套【帝王簽到系統(tǒng)】提示的,竊取開國龍脈的唯一,也是最佳的時機!

    只要時辰一到,他就能完成這最后一步,將那道足以改天換地、重塑乾坤的磅礴開國龍氣,盡數(shù)吸入己身!

    到那時,他將瞬間突破瓶頸,斷肢重生,重塑男兒之身!

    這個年輕的皇帝,這座大玥的江山,都不過是他魏進股掌之間的一件玩物!

    死寂的大殿中,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

    何歲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魏進預想中的激動,也沒有對所謂“密詔”的期待。

    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生死的疲憊。

    “魏伴伴�!�

    “老奴在�!�

    魏進的心臟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

    他強行壓下心中所有的異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恭順。

    “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何歲的聲音很輕,很溫和,像是在追憶往昔,又像是在與一位故人話別。

    “回陛下,從您還在娘娘的清心殿時,老奴便奉先帝之命,在您身邊伺候了。至今,已有十六年了�!�

    “十六年了啊……”

    何歲點了點頭,語氣里帶著一絲真實的感慨。

    “那時候,朕只是一個不受任何人待見的病弱皇子,連宮里的狗都敢對朕吠叫。滿宮上下,也只有你,還愿意陪著朕,給朕講宮外的故事�!�

    “勞苦功高啊。”

    魏進的心中警鈴大作!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尾椎骨筆直地竄上天靈蓋,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皇帝的語氣,他的眼神,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濃濃的、令人窒息的詭異!

    他完全摸不準皇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他只能將頭埋得更低,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發(fā)顫。

    “為陛下分憂,是老奴的本分,是老奴的命!老奴不敢居功,更不敢求任何恩典!”

    何歲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

    “朕今日,就賜你一個天大的恩典�!�

    他伸出手,指向太祖牌位前那個明黃色的,用金線繡著九爪金龍的蒲團。

    那蒲團,是大玥王朝的至高象征。

    只有歷代帝王,才有資格在那上面跪拜。

    “你,替朕,給太祖高皇帝,磕三個響頭吧�!�

    轟!

    這話一出,魏進的瞳孔驟然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大��!

    這是何等的恩賜?

    不!

    這是何等惡毒,何等致命的試探!

    一個奴才,一個閹人,替天子祭拜先祖。

    這若是真的恩典,傳出去,是足以讓天下所有宦官都嫉妒到發(fā)狂的無上榮耀!

    可在這詭異到極致的氣氛下,這更像一個擺在明面上的,不容他拒絕的致命陷阱!

    他敢拒絕嗎?

    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拒絕,就等于當場承認自己圖謀不軌!就等于將自己所有的異心,都赤裸裸地暴露在皇帝的屠刀之下!

    【來,老東西,朕的奧斯卡級別的演技都給你鋪墊到這了,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何歲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溫和中帶著疲憊的神情。

    “老奴……老奴……”

    魏進的聲音干澀無比,他心中所有的驚濤駭浪,最終都化作了臉上那感激涕零到扭曲的狂喜。

    他顫抖著,用一種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說:

    “謝陛下……天恩浩蕩!老奴……老奴縱使粉身碎骨,也難報陛下知遇之恩于萬一!”

    他一步一步,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僵硬地走上前。

    在那明黃色的蒲團上,他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第一叩。

    額頭與冰冷堅硬的金磚相觸,殿內(nèi)的數(shù)百根燭火,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撥動,猛地搖曳了一下。

    第二叩。

    一股陰冷的風毫無征兆地從殿外灌入,吹得供桌前的帷幔獵獵作響,如鬼神在低語,又像是亡魂在咆哮。

    第三叩。

    就在魏進的額頭,即將第三次觸碰到地面的那個瞬間。

    他抬眼的剎那,清晰地看見了。

    看見了龍椅之上,那位年輕帝王垂下的眼簾中,一閃而逝的,那冰冷到極致的……

    嘲弄。

    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瞰一只自投羅網(wǎng),還沾沾自喜的螻蟻。

    不好!

    魏進心中發(fā)出無聲的狂吼,他體內(nèi)的龍氣瞬間就要爆發(fā),但一切都晚了。

    何歲心中,只默念了兩個字。

    “敕令�!�

    一股無形的,凡人無法感知的,源自于國運與皇權(quán)最本源的詭異波動,精準無比地,落在了魏進的身上。

    魏進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眼前所有的景象,那燃燒的燭火,那威嚴的牌位,那皇帝冰冷的臉,都開始扭曲、撕裂。

    大腦仿佛被一柄無形的萬鈞重錘狠狠砸中,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悶哼。

    整個身體便軟了下去,像一灘爛泥,悄無聲息地,昏死在那個他夢寐以求,卻最終化為他刑場的蒲團之上。

    整個大殿,重歸死寂。

    何歲緩緩走到癱軟如泥的魏進身旁,臉上最后一絲溫情也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君臨天下的絕對冷漠與生殺予奪的無上威嚴。

    他俯下身,一把抓住魏進的衣領,就像拖著一條死狗,毫不費力地將他拖到了一旁的蟠龍巨柱之下,隨手扔掉。

    像是在扔一件,已經(jīng)用完的,令人作嘔的垃圾。

    做完這一切,何歲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有褶皺的衣袍,重新走回到太祖高皇帝的牌位之前。

    這一次,他才是這里唯一的主角。

    【簽到系統(tǒng)?太廟遺詔?】

    【在朕的地盤上,玩朕的祖宗,還想竊取朕的家產(chǎn)?】

    【朕今天就告訴你,什么,他媽的,叫規(guī)矩!】

    他不再理會那個可悲的竊賊。

    在這座屬于他何家的太廟之中,他身為帝王的意志,身為國運化身的皇權(quán),就是最高,也是唯一的規(guī)則!

    他要用最蠻橫,最不講道理的方式,從所謂的天道手中,強行奪走這份本就不該屬于魏進的機緣!

    何歲伸出右手,毫不猶豫地從腰間拔出一柄防身的龍紋短刃,在左手食指上輕輕一劃。

    一滴殷紅的,帶著淡淡金色光暈的皇道之血,從傷口處緩緩滲出。

    他屈起手指。

    將這滴蘊含著大玥王朝最純正血脈與無上皇權(quán)意志的血液,精準地,彈落在了太祖牌位那古樸的底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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