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借爾人頭，為刀開刃

    太和殿。

    卯時的天光，薄涼如刃，卻被這座帝國中樞厚重的殿門死死擋在外面。

    殿內(nèi)，金柱矗立如林，光線昏沉。

    數(shù)百名大玥朝的公卿重臣，如一尊尊泥塑木偶，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

    他們呼吸間帶出的淡淡白氣，與角落里三足金爐升騰的龍涎香青煙交織在一起，讓這座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殿堂，顯得愈發(fā)威嚴，也愈發(fā)不真切。

    龍椅之上，何歲身著玄色常服，目光平靜得像一潭千年寒淵，緩緩掃過下方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

    有謙恭，有麻木，有敬畏，更多的，是藏在眼底深處的算計與貪婪。

    【嘖嘖，奧斯卡之夜都沒這么齊整�！�

    【一個個的，都是老戲骨啊。】

    何歲心中輕笑，臉上卻無半分波瀾。

    【可惜了，今天的劇本，是朕寫的�！�

    他的視線，如一片羽毛般，看似不經(jīng)意地，在戶部尚書劉庸那肥碩的身軀上輕輕一拂。

    劉庸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體，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微不可察的激靈。

    他瞬間心領(lǐng)神會，那是即將上場表演的興奮，也是被君王注視的無上榮光。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精準(zhǔn)地揣摩透了圣意。

    今日此舉，既是為新后舉薦的“賢才”搭梯鋪路，也是向這位年輕的帝王，賣一個天大的人情。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這把自以為削鐵如泥的“梯子”，在皇帝的劇本里，有一個更貼切的名字。

    ——屠刀。

    ……

    太和殿之后，僅隔著一道明黃的九龍屏風(fēng)。

    坤寧宮的暖轎，安靜地停泊在那里。

    轎內(nèi)，寧白露一雙柔荑緊緊攥著絲帕，緊張到指節(jié)發(fā)白，連掌心都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聲重過一聲。

    這是她為她的夫君，為她的何歲，舉薦的第一位國之棟梁。

    此戰(zhàn)，只許勝，不許��！

    朝會的議程，一如既往的冗長而乏味。

    就在一眾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臣們開始昏昏欲睡，以為今天又將是波瀾不驚的一天時，戶部尚書劉庸，動了。

    他抱著一本厚如城磚的陳年爛賬，顫巍巍地走出隊列，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上，堆滿了“為國分憂，為君解難”的忠懇。

    “啟稟陛下！”

    劉庸的聲音洪亮無比，中氣十足，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起陣陣回音。

    “戶部有一樁積年爛賬，牽涉兵、工、禮等十三司，歷時三年，盤根錯節(jié)，如同亂麻！臣等無能，調(diào)集部中數(shù)十名算學(xué)好手，耗時月余，依舊是剪不斷，理還亂！”

    他一番話說得聲情并茂，仿佛自己為了這本爛賬，已經(jīng)心力交瘁，形容枯槁。

    隨即，他話鋒猛然一轉(zhuǎn)，一雙小眼睛里精光四射，目光如鷹隼般，精準(zhǔn)地投向了隊列末端，那個孤零零站著的身影。

    “臣，聽聞新任的沈侍郎，乃算學(xué)奇才，有經(jīng)天緯地之能，神鬼不測之機！臣斗膽，懇請陛下允沈侍郎當(dāng)庭一試，為我戶部上下解惑，亦讓滿朝同僚，一睹我大玥國之棟梁的絕世風(fēng)采！”

    好一招捧殺！

    這話術(shù)，陰險到了骨子里，堪稱滴水不漏。

    既是“請教”，也是刁難。

    沈卓若是成了，是他劉庸慧眼識珠，舉薦有方。

    沈卓若是敗了，那便是皇后識人不明，陛下用人草率，他劉庸還能落一個“為國試才”的美名！

    剎那間，無數(shù)道目光，幸災(zāi)樂禍、輕蔑、好奇、審視……如千萬根無形的鋼針，齊刷刷地刺向沈卓。

    屏風(fēng)之后，寧白露的心猛地揪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軟肉里。

    太難了！

    這分明是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將沈卓架在火上烤！

    然而，龍椅之上，何歲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只輕輕抬了抬手，仿佛在拂去一點微塵。

    “準(zhǔn)。”

    一個字。

    輕描淡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卓自隊列中走出。

    那件嶄新的緋色官袍，穿在他那因常年奔波而瘦削的身上，顯得有些空蕩，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沉默地走上前，從劉庸手中接過那本足以當(dāng)武器的賬簿。

    對周遭的一切目光，恍若未聞。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君王，與他手中的賬本。

    小太監(jiān)迅速搬來矮幾與算盤。

    整個太和殿，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看這個據(jù)說靠著皇后枕邊風(fēng)上位的年輕人，如何手足無措，如何顏面掃地。

    沈卓坐下了。

    他緩緩翻開賬簿，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仿佛瞬間映照出了一片由冰冷數(shù)字構(gòu)成的浩瀚星空。

    下一秒。

    他的手指，動了。

    “噼啪！噼里啪啦——！”

    算珠的撞擊聲，驟然炸響！

    那不再是計算。

    那是一場風(fēng)暴！是一曲殺伐！

    清脆、急促、狂暴，卻又富有某種令人心悸的韻律。

    殿中百官仿佛看到的不是手指在撥動算珠，而是一柄無形的快刀，在精準(zhǔn)地剔除附著在帝國肌體上的腐肉與膿瘡！

    那聲音，是刀鋒入骨的聲音！

    是為殿中某些人，提前敲響的喪鐘！

    時間，在著令人窒息的算珠撞擊聲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炷香。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堪堪燃盡，最后一縷青煙裊裊散去。

    “啪�！�

    一聲輕響，石破天驚。

    所有的算珠，在一瞬間歸于原位。

    風(fēng)暴，停歇了。

    沈卓緩緩合上賬簿，起身，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可這一刻，滿朝文武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徹底停滯。

    戶部尚書劉庸的額角，早已被冷汗浸濕，順著他肥胖的臉頰滑落。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預(yù)感，已經(jīng)濃烈到化為實質(zhì)。

    沈卓手持一張剛剛寫就的白紙，走到大殿中央，聲音不大，卻如同一柄重錘，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啟稟陛下，賬，平了�！�

    短短兩個字，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死水深潭，瞬間激起千層浪！

    “荒唐！”

    一名以耿直聞名的御史，當(dāng)即按捺不住，第一個跳了出來，“一炷香？你當(dāng)這是街頭兒戲嗎？沈卓，你可知此乃欺君之罪！”

    劉庸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厲聲喝道：“沈卓！還不速速向陛下請罪！休要在此嘩眾取寵！”

    沈卓依舊無視他們。

    他的眼中，只有龍椅上那位年輕的君主。

    “賬目錯漏，共計七筆�！�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像淬了冰。

    “其一，景明三十年，西山大營軍械采購，兵部與工部重復(fù)入賬，重復(fù)支銀，虛耗國庫八千四百兩�！�

    話音未落，兵部尚書那張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臉，唰地一下，血色盡褪。

    “其二，景明三十一年，漕運修繕，三萬石漕糧在賬目上不知所蹤，戶部以‘運途損耗’為由核銷，折銀六千兩�！�

    戶部隊列中，幾名官員的雙腿，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軟。

    “其三……”

    沈卓每報出一筆，都像一把精準(zhǔn)無比的手術(shù)刀，狠辣地剖開一處早已腐爛的傷口，將里面的膿血與蛆蟲，盡數(sh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沒有點任何人的名字。

    卻比指著鼻子罵娘，還要狠毒百倍！

    當(dāng)他報完第七筆，整個太和殿已是死寂一片，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壓抑的粗重喘息聲。

    他抬起頭，用一種近乎審判的語調(diào)，給出了最后的總結(jié)。

    “七筆錯漏，合計虧空白銀，三萬七千四百二十兩�！�

    他頓了頓，環(huán)視了一圈那些面如死灰的同僚，聲音變得愈發(fā)冰冷。

    “這些銀子，足夠北地五十萬災(zāi)民，多吃一個月的飽飯�！�

    這句話，如同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劉庸的臉，已經(jīng)變成了豬肝色。

    他遞上去的，哪里是什么爛賬？分明是一份催命符！

    他只想看個笑話，卻沒想過，這笑話的背后，藏著如此驚天動地的罪惡！

    然而，沈卓沒有停。

    他將手中的白紙高高舉起，呈遞給內(nèi)侍。

    “此外，此等混賬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存在三年，皆因我大玥記賬之法，疏漏百出！臣斗膽，創(chuàng)一新法，可從根源上，杜絕此類弊��！”

    “此法，臣稱之為‘復(fù)式記賬’！”

    “其核心，乃‘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任何一筆錢糧進出，皆有兩處以上賬目相互印證，互為鎖鏈！一筆錯，則全局不平！一處假，則處處皆假！”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律法般莊嚴。

    “此法一出，天下賬目，再無混沌！”

    “所有貪墨之徒，都將如赤身裸體，置身于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

    全場，鴉雀無聲。

    落針可聞。

    那些方才還等著看笑話的老臣們，此刻看著沈卓，如同在看一個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審計閻羅！

    這哪里是什么算學(xué)奇才？

    這分明是一把開了刃，見了血，渴望著更多鮮血的絕世兇器！

    “好！”

    龍椅之上，何歲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霍然起身！

    他的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與贊嘆！

    “好一個沈卓！好一個復(fù)式記賬法！”

    他竟大步走下御階，親手從太監(jiān)手中接過那張薄薄的白紙，卻仿佛捧著一座可以定鼎江山的金山。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刀，如劍，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百官。

    “劉卿家，你為朕舉薦的這位賢才，朕，很滿意�！�

    劉庸肥碩的身軀狠狠一顫，像是被雷劈中，魂飛魄散，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臣……臣有罪！臣有失察之罪！請陛下……責(zé)罰！”

    “有罪？”

    何歲笑了，笑得意味深長，笑得讓劉庸通體冰寒。

    “不，你有功�！�

    “傳朕旨意！”

    帝王的聲音，在這一刻，威嚴如雷，決絕如鐵，響徹整座太和殿！

    “沈卓，才堪國用，擢，戶部左侍郎，實授！賞銀千兩，錦緞百匹！”

    “即日起，于大玥十三省，所有官府衙門，一體推行‘復(fù)式記賬法’！由沈卓全權(quán)督辦！”

    “遇阻者，如逆朕意！”

    “抗旨者，先斬后奏！”

    一連串的旨意，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霆霹靂，一道接著一道，將滿朝文武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沈卓，一戰(zhàn)封神。

    從一個背景單薄，被人恥笑的“裙帶官”，一躍成為手握新政利劍，直插帝國財政心臟的實權(quán)侍郎！

    屏風(fēng)之后，寧白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喜悅的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宿主舉薦的賢臣威震朝堂，任務(wù)評價提升至‘卓越’！獎勵鳳儀值+500！皇后聲望大幅提升！】

    何歲感受著體內(nèi)國運氣運的再一次增長，看著沈卓那不卑不亢的孤傲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很好。

    這把刀，比朕想象中，還要快，還要利。

    【戶部，不過是給你練手的磨刀石罷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太和殿的重重殿宇，投向了帝國最富庶，也最腐爛的腹心之地。

    江南。

    鹽鐵。

    【是時候，讓朕的這把刀，去見見真正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