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萬芳亭天子置酒

    重陽佳節(jié)，天光高遠(yuǎn)，秋色如融化的金箔，被風(fēng)細(xì)細(xì)篩過紫禁城的每一寸琉璃飛檐。

    御花園，“萬芳亭”。

    千株秋菊開得如火如荼，恣意汪洋。

    金瓣如龍爪探云，白蕊似寒霜凝露，紫英若云霞蒸蔚。

    它們在清冽的秋陽下，潑灑著生命最后的絢爛與風(fēng)骨。

    空氣中，菊花清苦的幽香，與上等御酒醇厚的芬芳，交織成一派盛世雍容的華美圖景。

    然而，在這片錦繡繁華之下，潛藏的殺機(jī)，卻比秋日的寒霜，更加刺骨。

    何歲端坐于九龍寶座之上。

    他身著一襲繡著暗金龍紋的玄色常服，神情溫和，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的目光，如同巡視自家園圃的主人，悠然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

    珠簾之后，太后李氏今日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精神煥發(fā)。

    她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微笑，不時與身邊的誥命夫人們低聲交談，目光卻總是不經(jīng)意地，投向一個方向。

    那眼神，充滿了期許、炫耀，以及一種穩(wěn)操勝券的自得。

    她至今仍記得，數(shù)日前，錢穆帶著蘇哲入宮密會。

    那蘇哲在自己面前，胸口竟隱隱透出一團(tuán)溫潤的金色光暈，如寶玉生輝。

    錢穆激動地告訴她，此乃傳說中千年一遇的“天授文膽”，是文曲星降世的鐵證！

    有此天命之人，何愁大事不成？

    寧白露端坐于何歲身側(cè)，鳳眸含笑，儀態(tài)萬方。

    她與何歲偶爾的對視間，流轉(zhuǎn)著只有彼此才能讀懂的，屬于獵人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默契。

    滿朝公卿，文臣武將，勛貴世家，今日齊聚一堂。

    他們的目光，或羨慕，或嫉妒，或?qū)徱�，或不屑，此刻卻不約而同地，聚焦在宴席最中心，那個離御案最近的位置上。

    那里坐著的，是一個身著月白儒衫，面如冠玉，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書生。

    蘇哲。

    江南士族集團(tuán)在漕運(yùn)一案中元?dú)獯髠���，耗費(fèi)重金，傾盡人脈，共同推到臺前的“不世奇才”。

    此刻的他，正享受著人生最巔峰的榮光。

    被無數(shù)艷羨的目光包圍，只覺得胸中豪氣干云，天下之大，仿佛盡可入他囊中。

    【演，都給朕接著演�！�

    【看看母后那副“老懷大慰”的表情，嘖嘖，被人用系統(tǒng)特效道具騙了，還擱這兒得意呢，真以為撿到寶了�！�

    【還有以錢穆為首的江南那幫老狐貍，一個個裝得人模狗樣，以為推出個傀儡就能跟朕叫板了？】

    【至于這位蘇大才子……看他那快要飄到天上去的樣子，真以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了�！�

    何歲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愈發(fā)和煦。

    他要的，就是這種氣氛。

    要的就是讓所有敵人，都沉浸在虛假的勝利幻夢中。

    爬得越高，待會兒才會摔得越慘。

    “來人。”

    何歲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湖心，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絲竹之聲，蕩開圈圈漣漪。

    小安子立刻躬身上前，姿態(tài)謙卑到了極點。

    “將朕那壇珍藏了十年的‘秋露白’，取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連珠簾后的太后，臉上的笑容都微微一滯。

    誰人不知，“秋露白”乃先帝御釀，以百種秋花之露水，合秋日第一茬新谷，釀造七年方成，存世不過三壇，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陛下登基以來，便是祭天大典都未曾開啟過。

    今日，竟要為了一個尚未取得任何功名的白身書生，破此先例？

    這已不是榮寵，而是石破天驚的恩遇！

    很快，小安子親自捧著一個古樸的白玉酒壇，步履輕巧卻無比沉穩(wěn)地走了過來。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何歲竟親自起身，接過酒壇，緩步走下御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年輕的帝王，君臨天下的主宰，竟要親自為一名臣子倒酒！

    何歲走到蘇哲面前，在后者早已激動得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親手為他斟滿了面前的琉璃杯。

    清冽的酒液如同一道晶瑩的絲線，注入杯中，酒香四溢，聞之欲醉。

    “朕久慕蘇先生大才�！�

    何歲的聲音溫潤如玉，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帝王威嚴(yán)。

    “朕讀先生之詩，時而如九天龍吟，時而如滄海奔流，深感我大玥文風(fēng)之盛，后繼有人�！�

    “這一杯，朕敬先生�！�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聲音陡然拔高。

    “為我大玥賀，為天下文風(fēng)賀！”

    蘇哲受寵若驚，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連忙起身離席，重重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酒杯，聲音都因為狂喜而變了調(diào)。

    “學(xué)生……學(xué)生何德何能，敢勞陛下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喝吧�！�

    何歲微笑著，親手將他扶起。

    那笑容，在蘇哲眼中，是天底下最和煦的春風(fēng)，是君王對臣子最極致的認(rèn)可與期許。

    【喝吧，喝吧。】

    【這杯，是朕為你精心準(zhǔn)備的斷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