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祖宗成法亦如劍,帝王一問誅臣心
金鑾殿上,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
紓親王何璋,以及他身后跪著的一眾言官,被何歲那玩味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
他們準(zhǔn)備好了一萬種說辭,來應(yīng)對皇帝的雷霆之怒,或者猶豫不決。
他們唯獨(dú)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近乎于羞辱的,無視。
何璋心中的得意,瞬間被一股怒火所取代。
這黃口小兒,竟敢如此輕慢于我!
他正欲再次開口,用更激烈言辭,將這場“大義”的戲碼,推向高潮。
就在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
“陛下,臣,亦有本奏�!�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負(fù)責(zé)修撰《太祖實(shí)錄》的陳湛,緩步走出班列。
陳湛此人,乃是兩朝元老,在大玥文壇,地位尊崇,向來以嚴(yán)謹(jǐn)博學(xué)著稱,從不輕易參與黨爭。
他此刻站出來,是何用意?
何歲的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他微微頷首,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陳愛卿,講�!�
陳湛躬身行禮,并未看向何璋,而是面向滿朝文武,聲音平和,卻又字字清晰。
“方才聽聞紓親王,以‘奇技淫巧’、‘后魏亡國’之事,勸諫陛下。老臣不才,近日正在修撰《太祖實(shí)錄》,恰好讀到一段太祖皇帝,關(guān)于此事的一段論述�!�
“老臣不敢私藏,愿與諸公,共勉之�!�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早已準(zhǔn)備好的手札,朗聲誦讀。
“太祖皇帝,景明元年,巡視京畿,見農(nóng)人耕作之苦,嘆曰:‘民為國本,食為民天。農(nóng)事之艱,乃國之艱也�!�
“帝遂下詔,于工部設(shè)‘神機(jī)司’,召天下能工巧匠,言:‘凡有能改良農(nóng)具、水利者,不論出身,不計過往,皆可入司。所成之器,若能增產(chǎn)半成,賞銀百兩;若能增產(chǎn)一成,賜爵一級!’”
陳湛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內(nèi)回蕩。
“詔書末尾,太祖皇帝更親筆朱批:‘后魏之亡,非亡于工匠之巧,乃亡于君王之愚,朝臣之懦!’”
“‘君愚,則良法為惡政;臣懦,則忠言為讒言!’”
“‘以工匠之術(shù)為妖術(shù),以利民之器為淫巧,此等言論,乃亡國之音!朕之子孫,萬代之后,若有以此等言論蠱惑君上者,當(dāng)以謀逆論處!’”
“當(dāng)——以——謀——逆——論——處!”
最后八個字,陳湛一字一頓,說得斬釘截鐵,如同八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整個金鑾殿,鴉雀無聲。
紓親王何璋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如紙!他身后的那些言官,更是渾身抖如篩糠,冷汗瞬間浸透了朝服。
他們用來攻擊皇帝的最強(qiáng)武器,他們自以為占據(jù)的道德高地,被這一份來自太祖皇帝的“祖宗成法”,擊得粉碎!
這……這不是打臉!
這是被人按在地上,用祖宗的牌位,左右開弓地,來回猛抽!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賢王”會當(dāng)場崩潰,甚至跪地求饒時。
何璋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
他深吸一口氣,竟強(qiáng)行壓下了眼中的震驚與慌亂,對著龍椅上的何歲,深深地、深深地躬身一揖到底。
“陛下!”
他的聲音,因竭力控制而顯得有些嘶啞,卻依舊保持著一位親王應(yīng)有的體面。
“臣,愚鈍!竟不知太祖皇帝尚有此等圣訓(xùn),只知引前朝教訓(xùn),險些誤導(dǎo)陛下,動搖國本!臣,罪該萬死!”
他沒有辯解,沒有推諉,而是將所有罪責(zé),干脆利落地攬到了自己“學(xué)識不精”的頭上。
隨即,他直起身,面向滿朝文武,朗聲道:“今日之言,皆是本王一人之過,因憂心社稷而失察,與諸位同僚無關(guān)!本王,愿收回奏本,請陛下降罪!”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一套說辭,滴水不漏。
他將一場可能引向“謀逆”的政治風(fēng)暴,瞬間轉(zhuǎn)化成了一個“忠臣因無知而進(jìn)錯言”的個人失誤。
這一下,反倒讓準(zhǔn)備好后手的何歲,微微瞇起了眼睛。
好一招以退為進(jìn)!
他將皮球,又干脆地踢了回來。若何歲真因此重罰他,反而會落下一個“刻薄寡恩,不容叔父”的名聲。
滿朝文武看向何璋的眼神,也從最初的看好戲,變得復(fù)雜起來。這位賢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這份涵養(yǎng)與急智,就遠(yuǎn)非尋常宗室可比。
大殿之上,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