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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一定不能讓他活著回來！

    風(fēng)雪怒號，太子踏雪疾行來到紫宸殿。

    吳盡言等候在殿外，見到他來，馬上推開殿門。

    太子于行進間脫下狐裘大氅遞給同行的沈燼，待跨過門檻，身后殿門隨即關(guān)閉，合門的聲響驚得他心口發(fā)顫。

    這一路上，他把自己監(jiān)國以來出過的紕漏全部想了一遍。

    有事后補救的，也有私下命人掩蓋的，全都處理妥當(dāng)，他實在想不出來，父皇究竟為何深夜傳召。

    燭火跳動，殿內(nèi)落針可聞，襯得外頭的風(fēng)雪聲愈發(fā)刺耳。

    太子惴惴不安，明明周身熱氣充盈，袖間的手卻有些發(fā)僵。

    強作鎮(zhèn)定繞過屏廊，看到皇帝坐在龍紋暖榻上，手里翻著一冊泅了些許濕印的急報。

    他幾乎瞬間猜到，肯定是軒轅璟那廝鬧出的幺蛾子。

    眉稍舒展，懸著的心反而落定了一些。

    “兒臣參見父皇�！碧�子��(zhèn)定上前參拜。

    皇帝沒叫起，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問：“外頭雪大嗎？”

    聲音平到生硬。

    太子穩(wěn)住心緒，略微揚聲回話，“回父皇，大。”

    皇帝又問：“冷嗎？”

    太子眉心跳了跳，“……冷。”

    皇帝終于抬眼看他，似是不解，“冷嗎？南方飛雪，老百姓沒有地龍，沒有裘衣，甚至連厚棉炭薪一類的冬備都不足，朕也沒聽見他們說冷。”

    皇帝眸光驟凝，“太子可有聽見他們說冷？”

    果然是因為這個！

    太子定了定神，抬頭直視天威，“父皇容稟，兒臣聞報后已急令南方各州縣自行開倉賑濟。此番雪勢雖急，然南方冬雪向來難積，不日自消。且二皇弟此刻身在南州，有他坐鎮(zhèn)調(diào)度，上下齊心，必能護得百姓安然越冬。”

    “向來難積，不日自消……”

    皇帝呢喃著，緩緩合上急報，站起身踱了兩步，終究盛怒難壓，揚手將急報扔到他面前。

    “還安然越冬，好好看看吧！”

    明亮的燭火照得皇帝眸色愈發(fā)深沉，聲音更是比殿外風(fēng)雪還冷。

    “若非朕給嚴(yán)狄特許了直呈奏報之權(quán)，否則這消息還到不了朕面前。太子監(jiān)國，還真是盡心盡力�。　�

    太子嚇得垂下頭顱，跪行兩步撿起地上的急報。

    只一眼，便驚得渾身血液凝固，下意識屏住呼吸。

    這急報竟不是軒轅璟寫的，而是御史嚴(yán)狄所呈，下方也只落了他一個人的印。

    雪積三寸、牲畜凍斃、房屋倒塌……一個個被水痕泅濕的字跡落入眼簾，如同尖刀入目，刺得眼睛生疼。

    天子凌厲的目光落在身上，更如刮骨刀一般，磋磨著他的皮肉，直入靈魂。

    南方的雪，居然真的能成災(zāi)……

    太子瞳孔震顫，腦子里千頭萬緒，良久才在一團亂麻中撞出一個出口。

    干啞生疼的喉嚨艱難咽下一口唾沫，他鼓足勇氣迎上皇帝目光，“父皇，嚴(yán)御史的奏報上并不曾提及百姓凍斃的情況，由此可見當(dāng)?shù)囟瑐鋬Υ孀銐蜃跃取�…�?br />
    眼見皇帝的目光寸寸冷凝，太子聲音越來越虛，直至完全聽不見。

    殿內(nèi)再度陷入讓人窒息的沉默，太子怯怯垂下視線，猛然發(fā)現(xiàn)奏報還有粘住的一折沒有打開。

    打開最后一折，迅速掃過，太子呼吸猛滯，心口鈍痛，幾乎要嘔出血來。

    “云州官倉義廩空虛，冬備不足半數(shù)，五日即盡，幸得昭王未雪綢繆，提前囤足棉薪，方得為繼……”

    怎么會，軒轅璟怎么會提前在云州那種窮鄉(xiāng)僻壤囤下棉薪？

    殿內(nèi)燭芯噼啪爆響，太子雙膝一軟，險些跪不穩(wěn)，喉結(jié)滾動數(shù)次才擠出聲音。

    “父皇明鑒，是昭王，是他……他早就知道南方會有雪災(zāi)，故意串通玄真和尚弄出雪災(zāi)厄兆一事，再借按察使……”

    太子腦子里一片混亂，又急于為自己開脫，便想把軒轅璟拉出來擋一擋。

    說著說著，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飛快抬頭看了眼皇帝黑沉的面色，腦袋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連告罪的話都說不出來。

    皇帝沉厲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太子的意思是，昭王人在京都，南州雪還未下，他便未卜先知，提前囤足冬備以搏功績？”

    太子面如土色，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兒、兒臣失言……�?br />
    看著伏跪在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兒子，皇帝心底某處柔軟被觸動，終是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化作沉聲一嘆。

    緩步坐回暖榻，他放平語調(diào)，“朕讓你翻一翻去年的災(zāi)異簿和諸路災(zāi)傷冊，你可有看出些什么？”

    太子眉稍皺起，擠下一滴汗來。

    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他再三斟酌后緩緩開口，“回父皇，兒臣閱后……受益頗多。去歲平城遙城雪患，您當(dāng)機立斷，截留漕糧十萬石，征調(diào)棉衣炭薪急送前往，事后又免了三州賦稅。”

    他稍稍抬頭偷瞄皇帝的神色，又迅速低下頭去，“兒臣以為，此番南州雪災(zāi)，亦應(yīng)效仿父皇的賑災(zāi)之策�！�

    燭光微晃，映著皇帝有些呆滯的臉。

    至此，心中的怒氣徹底被壓下，只剩下濃濃的失望。

    這就是三師三少、翰林學(xué)士、東宮屬官教出來的太子，這就是他親授教養(yǎng)九卿輪講培養(yǎng)出來的國之儲君。

    天賦之能，終難彌補。

    長與賢，難兩全！

    皇帝無聲嘆氣，“朕告訴你，昭王看出了什么。”

    “他翻看去年的災(zāi)異簿和諸路災(zāi)傷冊，發(fā)現(xiàn)西南凍害后有流民劫倉，官員奏稱已悉數(shù)安置，卻未曾附上安置詳冊，由此生疑。”

    “而后找南方走商暗查，探得凍害時糧價飛漲，百姓食不果腹，流民落草為匪，最后推斷出南方官場蠹弊，有人貪墨災(zāi)銀�！�

    這是呈現(xiàn)在表面上的前因后果。

    皇帝猜想，昭王應(yīng)該是提前探知南方官場有弊，才弄出雪災(zāi)厄兆一事，擔(dān)心南州百姓還沒從去年凍害中緩過來，越冬艱難，所以提前囤上冬備，恰遇雪災(zāi)，陰差陽錯救下南州萬民。

    見微知著，仁懷天下，他教過太子的呀！

    唉！

    太子盯著眼前落在金磚上的汗滴，因太過緊張，皇帝說完后過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昭王不是去賑災(zāi)的，而是去查吏治。

    他后知后覺，雪災(zāi)厄兆和銀票里的絹絲，都是軒轅璟布下的迷陣，故意引導(dǎo)他錯過真相。

    若非如此，他也一定能發(fā)現(xiàn)南方官場的蠹弊，一定會的！

    太子從紫宸殿離開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亮了。

    在他的袖子里，藏著皇帝從內(nèi)閣拿出來的南州送來的第一份急報。

    雪還在下，飄了幾片在脖子里，融化后徹骨生寒。

    南方雪災(zāi)已現(xiàn)，若這份急報出現(xiàn)在內(nèi)閣大臣面前，太子監(jiān)國期間誤判延賑一事就藏不住了。

    萬幸，父皇還是在意他的。

    與此同時，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在腦海中來回盤旋。

    父皇總說什么明君還須能臣助，卻沒想過，若能臣存了不臣之心，又該如何？

    母后說得對，軒轅璟，一定不能讓他活著回來！

    回到東宮后，太子馬上讓人給盧世清加急送信。

    信上一個字都沒有，只有一個朱筆畫出來的被一筆貫穿的紅圓。

    盧世清曾派人往東宮送信，太子知曉他去了霧城，送信的人一路翻身越嶺，終于將信送到盧世清手里。

    躺在床上，抖著手看完信，盧世清兩眼發(fā)黑，差點兒厥過去。

    還讓他殺昭王，他自己都只剩一口氣了，哪兒還有精力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