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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陽光,昂貴得如同融化金箔,透過一整面墻的落地窗潑灑進(jìn)來,將主臥里那張大到離譜的床染得一片暖融。意大利高定絲絨被褥柔軟得如同云朵,空氣里彌漫著頂級香薰清冷又昂貴的余韻,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實。

    顧言深,就陷在這片奢華里,閉著眼,側(cè)臉線條在晨光里勾勒出刀削斧鑿般的冷峻弧度。他眼睫濃密,鼻梁高挺,薄唇習(xí)慣性地抿成一條直線,即使沉睡,周身也縈繞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氣場。

    然后,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機(jī)械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里炸開:

    【滴!人生體驗系統(tǒng)綁定成功!宿主:顧言深�!�

    【當(dāng)前劇本:破產(chǎn)風(fēng)云�!�

    【任務(wù)目標(biāo):體驗從云端跌落谷底的人生起伏,測試在極端逆境下的真實反應(yīng)與人性洞察�!�

    【核心觀測對象:契約妻子林晚晚�!�

    【任務(wù)要求:完美演繹破產(chǎn)落魄狀態(tài),不得主動泄露任務(wù)信息。請宿主做好準(zhǔn)備,破產(chǎn)程序?qū)⒂谑昼姾笳絾��!?br />
    顧言深猛地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睡意瞬間被冰封、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銳利和一絲被強行按捺下去的驚愕。系統(tǒng)破產(chǎn)劇本觀測對象是林晚晚

    荒謬!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要嗤笑出聲,將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聲音歸咎于宿醉的幻覺或是某個不入流的商業(yè)對手的惡作劇。然而,那冰冷的電子音還在繼續(xù),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友情提示:為確保觀測效果真實有效,宿主名下所有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流動資金、股權(quán)、債券等,將在十分鐘內(nèi)被系統(tǒng)暫時凍結(jié)。僅保留基礎(chǔ)通訊功能及任務(wù)所需最低生活保障金。請宿主盡快適應(yīng)‘新身份’�!�

    【倒計時開始:9分59秒…9分58秒…】

    顧言深猛地從床上坐起,昂貴的絲被滑落。他一把抓過床頭柜上那個最新款的Vertu手機(j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迅速解鎖屏幕,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力道戳進(jìn)銀行APP。

    瞳孔驟然收縮。

    屏幕上,那串他早已習(xí)以為常、代表著天文數(shù)字的賬戶余額,此刻正以一種觸目驚心的、刺眼的紅色顯示著:**0.00**。

    一股寒意,比帝都深冬最凜冽的風(fēng)還要刺骨,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瞬間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血液。不是幻覺!他嘗試撥打首席財務(wù)官的電話,聽筒里傳來的是毫無感情的忙音。再撥私人律師,同樣。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瞬間掐斷了他與那個龐大商業(yè)帝國的一切聯(lián)系。

    他猛地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柔軟昂貴的羊毛地毯上,幾步?jīng)_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樓下,城市的天際線在晨光中蘇醒,而他那輛標(biāo)志性的、全球限量的黑色勞斯萊斯幻影,如同一個沉默而忠誠的黑色巨人,依舊靜靜地泊在專屬車位上,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顧言深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松動了一下。還好,至少交通工具還在。這或許是系統(tǒng)留給他的唯一體面他需要立刻去公司,弄清楚這到底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惡意攻擊,還是……那個該死的系統(tǒng)所言非虛!

    他迅速轉(zhuǎn)身走向衣帽間,動作間帶著一種被強行壓制的風(fēng)暴。指尖掠過一排排手工定制的昂貴西裝,最終精準(zhǔn)地挑出一套最沉穩(wěn)的深灰色。純黑色的絲質(zhì)襯衫,領(lǐng)口一絲不茍,袖口鑲嵌著低調(diào)卻價值連城的藍(lán)寶石袖扣。鏡子里映出的男人,身姿挺拔,氣場強大,眼神銳利如鷹隼,依舊是那個掌控千億帝國的顧氏掌權(quán)人。

    只是,那鏡面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巨大荒謬感和失控感撕扯出的裂痕,正悄然蔓延。

    ---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這座奢華宮殿另一端的客臥里,林晚晚正以一種極其不雅觀的姿勢,把自己深埋進(jìn)蓬松柔軟的羽絨被里,睡得天昏地暗,口水差點浸濕印著卡通貓咪的枕套。

    呼……嚕……Zzz……

    突然!

    【滴!人生體驗系統(tǒng)綁定成功!宿主:林晚晚!】

    一個同樣冰冷、毫無起伏的電子音,在她睡得正香的腦子里平地驚雷般炸響。

    林晚晚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從被窩里彈坐起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睡眼惺忪,一臉懵圈:誰!誰在說話物業(yè)催繳電費也用上AI了

    【任務(wù)發(fā)布:契約丈夫顧言深即將面臨重大人生變故(破產(chǎn))。請宿主扮演好‘不離不棄的賢惠妻子’角色,在其最落魄時給予陪伴與支持。】

    林晚晚眨巴眨巴眼,腦子還糊得像團(tuán)漿糊:破產(chǎn)誰破產(chǎn)顧言深她像是聽到了本世紀(jì)最冷的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他破產(chǎn)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或者全世界的金子一夜之間都變成了石頭!你們搞錯人了吧

    【任務(wù)核心:刷滿顧言深在落魄狀態(tài)下的‘感動值’。系統(tǒng)將實時監(jiān)測其情緒波動。感動值達(dá)標(biāo),宿主可獲得豐厚獎勵:現(xiàn)金一億(稅后),并解除契約婚姻關(guān)系,獲得永久自由�!�

    一億自由!林晚晚那雙還帶著睡意的杏眼瞬間瞪得溜圓,堪比探照燈,里面噼里啪啦地炸開無數(shù)小星星。瞌睡蟲瞬間被這個天文數(shù)字和自由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炸得灰飛煙滅。

    一億!稅后!那是什么概念足夠她吃遍全球所有米其林餐廳,買下她購物車?yán)锼行膬x但一直沒舍得下單的限量版包包和手辦,環(huán)游世界三百圈都花不完!更重要的是——自由!擺脫這該死的、束縛了她好幾年的契約婚姻!從此天高海闊,想睡到幾點就幾點,想嗦粉就嗦粉,再也不用看顧言深那張冰塊臉,不用在他面前裝淑女!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她。她激動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手腳并用地穩(wěn)住身體,臉上綻放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夢幻的傻笑。

    【警告!】系統(tǒng)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任務(wù)期間,宿主需維持人設(shè):溫柔、體貼、堅韌、深情,對落魄丈夫不離不棄。行為嚴(yán)重偏離人設(shè)或任務(wù)失敗,將觸發(fā)懲罰機(jī)制:宿主名下所有財產(chǎn)(包括即將獲得的一億獎勵)清零,并強制延長契約婚姻期限五十年�!�

    林晚晚臉上的傻笑瞬間僵住,如同被速凍的冰雕。

    五十年!清零!

    那豈不是意味著她不僅要繼續(xù)對著顧言深那張冰塊臉五十年,還要當(dāng)五十年的窮光蛋!這懲罰簡直比地獄十八層還要殘酷!

    剛才還陽光燦爛的心情瞬間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林晚晚垮下肩膀,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氣球,蔫了吧唧地癱回床上,痛苦地抱住了腦袋:天啊……這任務(wù)也太反人類了吧溫柔體貼對顧言深還要深情還要在他破產(chǎn)的時候不離不棄她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就覺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請宿主盡快調(diào)整心態(tài),進(jìn)入角色�!肯到y(tǒng)的聲音冷酷無情,【倒計時開始:顧言深‘破產(chǎn)’狀態(tài)已生效�!�

    破產(chǎn)狀態(tài)……生效了

    林晚晚一個鯉魚打挺再次坐起,眼神里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為了那一億!為了自由!拼了!

    不就是演嗎她林晚晚別的本事沒有,在顧言深面前演了這么多年溫順乖巧的花瓶太太,演技多少還是攢下了一點的!不就是把溫順升級成深情款款的不離不棄嗎難度系數(shù)是高了一點,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勇女!

    系統(tǒng)!她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得像是要奔赴戰(zhàn)場,任務(wù)我接了!不就是刷那個冰塊臉的感動值嗎看我的!

    她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赤著腳丫子就在柔軟的地毯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翻箱倒柜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溫柔體貼……深情陪伴……落魄……�。∮辛�!

    她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衣柜角落里一個極其不起眼、灰撲撲的、看起來像是上個世紀(jì)產(chǎn)物的帆布雙肩包。那是她大學(xué)時代用來裝課本的,洗得發(fā)白,邊角都磨出了毛邊,拉鏈還有點卡頓。

    就是它了!林晚晚一把將那個飽經(jīng)滄桑的帆布包拽了出來,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臉上露出一種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肅穆表情,落魄夫妻的標(biāo)配!艱苦樸素,憶苦思甜!完美契合人設(shè)!她迅速地將幾件看起來最樸素(其實是壓箱底、款式過時、她自己都嫌棄)的T恤和牛仔褲胡亂塞了進(jìn)去,動作麻利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塞到一半,她忽然頓住,小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氣,肚子非常應(yīng)景地發(fā)出一串響亮的咕嚕�?棺h聲。演深情戲也是個體力活,得先填飽肚子!而且……一個即將面對丈夫破產(chǎn)噩耗的賢惠妻子,應(yīng)該是什么狀態(tài)

    林晚晚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計上心頭。

    她果斷地放棄了繼續(xù)收拾那個寒酸的帆布包,隨手把它往地上一扔,轉(zhuǎn)身就沖出了客臥。目標(biāo)明確——廚房!

    幾分鐘后,她出現(xiàn)在那間堪比五星級酒店后廚、光可鑒人、設(shè)備先進(jìn)得能發(fā)射火箭的開放式廚房里。動作卻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她打開巨大的雙開門冰箱,里面塞滿了各種進(jìn)口水果、高級食材。她看都沒看那些,徑直從冷藏室最深處,扒拉出兩盒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打折促銷的方便面——紅燒牛肉味。

    燒水壺在光潔的島臺上發(fā)出輕微的嗡鳴。林晚晚撕開包裝,把面餅和調(diào)料包一股腦丟進(jìn)一個看起來就很廉價的、印著卡通小豬的搪瓷大碗里。熱水注入,瞬間騰起一股濃烈、霸道、充滿了工業(yè)香精氣息的熟悉味道。

    林晚晚滿足地吸了吸鼻子,眼神晶亮。就是這個味兒!接地氣!夠落魄!她熟練地拿起旁邊一本厚厚的時尚雜志,啪地一下蓋在碗口上,充當(dāng)鍋蓋。

    就在她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中島臺前,搓著手,眼巴巴等著那碗承載著她艱苦樸素人設(shè)的泡面泡好時——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玄關(guān)方向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震得整個奢華的空間似乎都顫了顫。

    林晚晚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搪瓷碗打翻。她猛地扭頭看去。

    只見顧言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jìn)來。他依舊穿著那身高定西裝,身姿筆挺,氣場強大。然而,那張英俊絕倫的臉上,此刻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冰,眼神銳利得像是淬了毒的刀鋒,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讓偌大的客廳溫度驟降了好幾度。他徑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扯開了領(lǐng)帶,動作帶著一種罕見的粗暴,仿佛在極力壓制著胸腔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他回來了而且臉色這么難看林晚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系統(tǒng)誠不欺我!破產(chǎn)真的發(fā)生了!看顧言深這副樣子,絕對是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機(jī)會!刷感動值的機(jī)會來了!

    林晚晚深吸一口氣,努力調(diào)動起畢生的演技。她放下泡面,從小凳子上站起來,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混雜著擔(dān)憂、不安、小心翼翼的表情,邁著小碎步,像一只受驚的小鹿般,怯生生地朝著那個散發(fā)著恐怖低氣壓的男人靠近。

    言…言深她的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努力擠出一點擔(dān)憂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你…你回來了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的臉色好難看……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試探性地想去碰觸他的手臂,表達(dá)無聲的安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昂貴西裝面料的剎那——

    滾開!

    一聲壓抑著狂怒的低吼,如同驚雷般在空曠的客廳炸響!

    顧言深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神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煩躁,狠狠甩開了林晚晚伸過來的手。力道之大,讓林晚晚猝不及防,整個人被他甩得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后背咚地一聲撞在冰冷的廚房中島臺上,后腰一陣鈍痛。

    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眼淚生理性地涌了上來。抬頭對上顧言深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涌著駭人風(fēng)暴的眼眸,那里面沒有一絲溫度,只有被冒犯后的暴怒和深不見底的寒意。

    誰讓你碰我的他的聲音比西伯利亞的凍土還要冷硬,每一個字都像是冰錐,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關(guān)心!離我遠(yuǎn)點!

    林晚晚捂著被撞疼的后腰,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間風(fēng)化的石雕。臉上那精心醞釀的擔(dān)憂表情徹底碎裂,只剩下錯愕、委屈,還有一絲被當(dāng)眾羞辱的難堪。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那毫不留情的滾開和假惺惺的指控。

    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她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才沒讓那聲哽咽沖出來。混蛋!冰塊臉!活該你破產(chǎn)!老娘好心好意關(guān)心你,你居然……居然……林晚晚心里的小人瘋狂咆哮,把顧言深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而,就在這怒火和委屈交織的頂點,她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中島臺上那碗被雜志蓋著的泡面。碗口邊緣,裊裊的熱氣正頑強地從雜志邊緣縫隙里鉆出來。

    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帶著巨大誘惑力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混亂的思緒:那碗泡面……快坨了吧再不吃就真的沒法吃了!五塊錢一盒呢!浪費可恥!尤其是現(xiàn)在,顧言深破產(chǎn)了,以后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xì)算……對!精打細(xì)算!這不就是賢惠妻子應(yīng)該做的嗎這不就是刷感動值的絕佳切入點嗎

    一股莫名的、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悲壯感油然而生。去他的溫柔體貼!去他的深情款款!老娘要務(wù)實!要接地氣!要讓他感受到來自糟糠之妻最樸素的關(guān)懷!

    林晚晚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她挺直了剛才因疼痛和委屈而微彎的脊背,臉上擠出一個堪稱壯烈的、帶著點討好又帶著點執(zhí)拗的假笑。她無視了顧言深那幾乎要殺人的冰冷目光,腳步有些虛浮但目標(biāo)極其堅定地——重新走向那碗泡面。

    她一把掀開蓋在上面的雜志。瞬間,那股濃烈的紅燒牛肉面混合著香精的味道,更加肆無忌憚地彌漫開來,霸道地侵占了整個充斥著高級香薰和顧言深怒火的客廳。

    林晚晚端起那個印著卡通小豬的搪瓷大碗,碗壁滾燙,她指尖被燙得微微發(fā)紅也毫不在意。她轉(zhuǎn)過身,臉上努力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假笑,將碗朝著顧言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遞了遞,聲音因為剛才的驚嚇和強忍的委屈,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裝出輕松和賢惠:

    言…言深,你…你餓了吧我剛泡好的,快…快趁熱吃兩口

    她頓了頓,像是為了增加說服力,又無比認(rèn)真地補充了一句,眼神真摯(自認(rèn)為)地看著他,這…這面可香了!才五塊錢一盒!經(jīng)濟(jì)又實惠!以后…以后咱們就得多吃這個!

    ……

    死寂。

    客廳里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的死寂。

    顧言深臉上的暴怒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固。他那雙翻涌著駭人風(fēng)暴的深邃眼眸,此刻死死地釘在那個印著滑稽小豬圖案、散發(fā)著濃郁廉價泡面味道的搪瓷大碗上,仿佛看到了什么來自異次元的、無法理解的恐怖生物。

    他的喉結(jié)極其緩慢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英俊的臉上,冰封的怒意開始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混雜著震驚、荒謬、難以置信以及……某種被強烈氣味刺激到的生理性厭惡的表情。

    經(jīng)濟(jì)實惠五塊錢一盒以后就得多吃這個

    顧言深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開。他看著林晚晚那張努力擠出討好笑容、眼底卻還殘留著委屈水光、鼻尖因為剛才強忍哭泣而微微泛紅的臉,再看看那碗熱氣騰騰、氣味沖天的泡面……

    一股前所未有的、難以名狀的煩躁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那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冰冷。他甚至懶得再看林晚晚一眼,更遑論去接那碗挑戰(zhàn)他感官極限的泡面。

    林晚晚,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近乎脫力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現(xiàn)在,只想一個人待著。

    說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甚至沒有再看那碗面一眼,帶著一身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氣,轉(zhuǎn)身,邁著沉重而僵硬的步伐,徑直朝著樓上書房的方向走去。那扇沉重的實木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絕了那碗泡面頑固飄散的味道。

    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林晚晚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端著那碗已經(jīng)快坨掉、但依舊散發(fā)著濃烈氣味的泡面,僵在原地。

    臉上的假笑徹底垮掉。后腰被撞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剛才被狠狠甩開的手腕似乎也傳來一陣酸麻。委屈、難堪、憤怒、還有任務(wù)剛開局就慘遭滑鐵盧的挫敗感,如同無數(shù)只小爪子,瘋狂地?fù)现男摹?br />
    系統(tǒng)!她在腦海里悲憤地咆哮,感動值呢刷到?jīng)]剛才那段‘賢惠妻子省吃儉用給破產(chǎn)丈夫泡面’的戲碼,難道不值一分嗎!

    【滴!檢測到目標(biāo)人物顧言深情緒波動:峰值‘震怒’(99%),峰值‘極度厭惡’(85%),峰值‘荒謬無語’(75%)�!袆又怠▌樱寒�(dāng)前數(shù)值

    -5。請宿主再接再厲�!�

    負(fù)…負(fù)五!林晚晚如遭雷擊,端著搪瓷碗的手都抖了一下,滾燙的面湯濺出來一點燙在手背上,她嘶了一聲,欲哭無淚,我辛辛苦苦演了半天,還挨了罵挨了撞,結(jié)果感動值沒漲還倒扣了!

    這任務(wù)難度是地獄級的吧!

    她低頭看著碗里那坨已經(jīng)膨脹開、軟塌塌、顏色可疑的面條,剛才那股強烈的食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滿心的悲涼和一肚子窩囊氣。

    不行!不能放棄!一億和自由在向她招手!

    林晚晚深吸一口氣,把那股酸澀強行壓下去。她端著碗走到巨大的垃圾桶邊,看著里面那些被丟棄的、只咬了一口的進(jìn)口水果和高級食材,再看看自己手里這碗五塊錢的泡面,一種前所未有的節(jié)儉使命感油然而生。

    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尤其是在丈夫破產(chǎn)的艱難時刻!

    她心一橫,眼一閉,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坨面條,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猛地塞進(jìn)了自己嘴里。

    濃郁的、廉價的香精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面條軟爛,口感糟糕透頂。生理性的反胃讓她差點吐出來。

    嘔……她強行捂住嘴,硬生生咽了下去,眼角逼出了痛苦的淚花。

    為了自由!為了一個億!林晚晚,你可以的!她在心里瘋狂給自己打氣。不就是刷顧冰塊臉的感動值嗎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十次!百次!她就不信了!她林晚晚豁出去了!

    她端著碗,一邊機(jī)械地、味同嚼蠟地吞咽著那難吃的泡面,一邊在空曠死寂的客廳里來回踱步,眼神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寸奢華卻冰冷的空間,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搜尋著下一個刷分的切入點。

    溫柔體貼路線開局慘敗……看來顧言深不吃這套。那……走堅韌不拔、同甘共苦路線比如……主動提議搬出這個豪宅,去體驗民間疾苦或者……開源節(jié)流,尋找賺錢門路

    林晚晚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玄關(guān)處那個巨大的鞋柜。里面整齊擺放著顧言深幾十雙價值不菲的手工皮鞋,每一雙都擦得锃亮,如同藝術(shù)品。她眼睛猛地一亮!

    有了!

    ---

    顧言深在書房里枯坐了一整天。

    窗外天色從明亮轉(zhuǎn)為昏黃,再沉入墨藍(lán)。他沒有開燈,任由黑暗吞噬著這個巨大的、擺滿了精裝書籍和昂貴藝術(shù)品的空間。手指間夾著的煙明明滅滅,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蒂。

    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音依舊在腦海中回響:【資產(chǎn)凍結(jié)狀態(tài)持續(xù)中。宿主名下所有銀行賬戶、證券賬戶、不動產(chǎn)產(chǎn)權(quán)登記……均顯示凍結(jié)或交易限制。私人飛機(jī)、游艇使用權(quán)已收回……】

    每一次提示,都像是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又抽了一鞭子�;闹嚫腥缤俾�,纏繞著憤怒,勒得他幾乎窒息。他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聯(lián)系方式,他的核心團(tuán)隊、私人律師、甚至幾個關(guān)系緊密的政商界朋友,全都如同人間蒸發(fā)。那個所謂的系統(tǒng),展現(xiàn)出了超越他認(rèn)知范疇的恐怖力量。

    更讓他心煩意亂的是樓下那個女人的動靜。

    起初是那碗該死的泡面味道,頑強地順著門縫鉆進(jìn)來,挑戰(zhàn)他的嗅覺極限。接著是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聲音,伴隨著她壓抑著興奮()的、窸窸窣窣的自言自語。再后來,是拖動重物的摩擦聲……

    她在搞什么鬼顧言深煩躁地將煙頭摁滅在已經(jīng)溢出的煙灰缸里。破產(chǎn)的消息似乎對她沖擊不小,行為徹底失常了。早上那碗泡面和那番五塊錢經(jīng)濟(jì)實惠論的殺傷力還歷歷在目。

    他疲憊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決定不再理會。當(dāng)務(wù)之急,是理清思路,找出這個系統(tǒng)的破綻,或者……至少弄清楚它的真正目的。那個林晚晚演技觀察報告的隱藏文件夾標(biāo)題,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他需要冷靜。

    夜幕完全降臨。

    顧言深胃里空空如也,強烈的饑餓感和咖啡因、尼古丁帶來的焦躁感混合在一起,讓他坐立難安。他最終還是站起身,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疲憊感,拉開了書房沉重的門。

    樓下沒有開主燈,只有玄關(guān)處和通往廚房的過道亮著幾盞昏暗的壁燈。光線很暗,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泡面味,但被另一種更濃烈的、廉價皮革混合著消毒水的奇怪味道覆蓋了。

    他皺著眉,腳步虛浮地走下旋轉(zhuǎn)樓梯。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玄關(guān)處,那個原本擺放著一尊價值千萬的現(xiàn)代藝術(shù)雕塑的位置,此刻被清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極其簡陋的、用幾塊木板和舊紙箱臨時拼湊起來的貨架。貨架上,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他所有的皮鞋、皮帶、領(lǐng)帶夾、袖扣……甚至還有幾件他從未拆封過的、包裝精美的備用襯衫!

    每一件物品下面,都用歪歪扭扭、但極其認(rèn)真的字跡,貼著便簽紙做的價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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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而那個始作俑者,林晚晚,正背對著他,蹲在那個寒酸的貨架前。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一條膝蓋磨破的牛仔褲,頭發(fā)隨意地扎了個亂糟糟的丸子頭,幾縷碎發(fā)散落在頸邊。她手里拿著一塊干凈的軟布,正無比仔細(xì)、認(rèn)真地擦拭著一雙锃亮的黑色系帶皮鞋,嘴里還在念念有詞,聲音在空曠寂靜的玄關(guān)里顯得格外清晰:

    ……哎呀,這雙擦得真亮!一看就是高端貨!標(biāo)個9999不過分吧嗯…會不會太貴了算了算了,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不景氣,薄利多銷!那就8888!吉利!她滿意地點點頭,拿起一張新的便簽紙,用馬克筆歪歪扭扭地寫上價格,小心翼翼地貼好。

    然后,她又拿起旁邊一條皮帶,翻來覆去地看,手指摩挲著皮面:嘖,這皮質(zhì),這做工……絕對值這個價!顧言深的東西,肯定都是最好的!雖然他現(xiàn)在破產(chǎn)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黯然和堅強,……但沒關(guān)系!我林晚晚會陪他一起扛過去的!把這些閑置賣了,也是一筆收入!積少成多嘛!對,開源節(jié)流!賢惠妻子就該這樣!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充滿了干勁。完全沒注意到身后樓梯上,那個周身散發(fā)著恐怖低氣壓的男人。

    顧言深站在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用他價值連城的私人物品堆砌起來的、如同破爛市場地攤般的貨架,目光掃過那些刺眼的、寫著可笑數(shù)字的便簽紙,再落到林晚晚那副勤儉持家、同甘共苦的背影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謬絕倫的感覺,混合著被冒犯到極點的怒火,如同巖漿般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壩!

    他名下的資產(chǎn)被神秘凍結(jié),他引以為傲的商業(yè)帝國瞬間崩塌,他被迫卷入一個詭異的破產(chǎn)劇本,像個小丑一樣被未知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間……這一切已經(jīng)足夠讓他瀕臨爆發(fā)邊緣。

    而現(xiàn)在!

    這個女人!這個名義上的契約妻子!她居然……居然把他那些動輒六位數(shù)、甚至七位數(shù)的私人物品,當(dāng)成地攤貨一樣,用幾千塊的跳樓價在這里搞清倉大甩賣!還說什么薄利多銷積少成多陪他一起扛過去!

    林、晚、晚!

    一聲裹挾著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響在死寂的玄關(guān)!

    林晚晚正擦皮帶擦得起勁,被這突如其來的、飽含殺氣的怒吼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那條昂貴的鱷魚皮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彈跳起來轉(zhuǎn)過身。

    只見顧言深如同一尊煞神,幾步就從樓梯上沖了下來,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她。他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死死地釘在她臉上,又猛地掃向那個貨架和她掉在地上的皮帶。

    你在干什么!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碾磨出來的冰渣,誰允許你動我的東西!誰允許你把它們像垃圾一樣擺在這里!

    林晚晚被他吼得頭皮發(fā)麻,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墻壁上,退無可退。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但想到那一億和自由,想到系統(tǒng)那可怕的五十年懲罰,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或者說,是豁出去的莽勁)猛地沖了上來。

    她硬著頭皮,努力挺直了那點可憐的脊梁骨,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巨大委屈和堅強的表情,聲音因為害怕而發(fā)顫,卻努力拔高:

    我…我在想辦法幫你��!言深!她指了指那個寒酸的貨架,又指了指地上的皮帶,眼神真摯地看著他,試圖傳遞同舟共濟(jì)的信號,你看!家里…家里現(xiàn)在不是困難了嗎這些東西…放著也是放著,都是錢��!賣了換點現(xiàn)金,我們…我們就能撐下去了!我這是在開源節(jié)流!我是在為這個家努力!

    開源節(jié)流為這個家努力顧言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怒極反笑,那笑聲冰冷刺骨,充滿了嘲諷。他上前一步,巨大的陰影完全將林晚晚籠罩,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虛偽的表演一層層剝開。

    林晚晚,他的聲音陡然壓低,卻帶著更危險的氣息,如同毒蛇吐信,收起你這套令人作嘔的把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看著我倒霉,你很開心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清點‘戰(zhàn)利品’了

    我沒有!林晚晚矢口否認(rèn),眼圈瞬間就紅了(這次一半是嚇的,一半是努力憋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言深,你怎么能這么想我我是真的想陪你一起渡過難關(guān)!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難過,很生氣,但…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我們得面對現(xiàn)實!

    現(xiàn)實顧言深猛地打斷她,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將她燒穿。他猛地一指那個貨架,指尖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現(xiàn)實就是,你把我價值幾十萬、上百萬的東西,標(biāo)價幾千塊在這里當(dāng)破爛賣!現(xiàn)實就是,你用這種拙劣可笑的方式,迫不及待地來提醒我,我現(xiàn)在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了!

    他的質(zhì)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晚晚心上。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顧言深眼中的冰冷和洞察,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燈下的小丑。

    就在這時——

    咕嚕嚕……

    一陣極其響亮、極其不合時宜的腹鳴聲,如同抗議般,突兀地從顧言深的腹部傳了出來。在這劍拔弩張、火藥味濃得能點著的寂靜玄關(guān)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尷尬的回音。

    顧言深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難看。他抿緊了唇,下頜線繃得像塊石頭。

    林晚晚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眼睛瞬間亮了!機(jī)會!刷感動值的機(jī)會!來自胃部的召喚!

    她立刻抓住這個突破口,臉上那委屈堅強的表情無縫切換成濃濃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言深!你餓了吧都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她完全無視了顧言深那幾乎要殺人的眼神,語氣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賢惠,餓壞了身體怎么行走!我?guī)闳コ詵|西!我知道一個地方,東西又好吃又便宜!特別適合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條鱷魚皮帶,胡亂塞回貨架,也顧不上顧言深越來越黑的臉色,壯著膽子伸出雙手,不由分說地就推著他結(jié)實的手臂,試圖把他往門外帶。

    走啦走啦!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吃飽了才有力氣想辦法!相信我,那地方你肯定會喜歡的!她的力氣不大,但此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蠻勁和為你好的執(zhí)著,硬是把處于暴怒和饑餓雙重debuff下的顧言深,半推半搡地推出了門。

    顧言深被她推搡著,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胃部的空虛感和被強行打斷怒火的憋悶感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間竟忘了甩開她。他只覺得荒謬感達(dá)到了頂點。這個女人……她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前一秒還在把他珍藏當(dāng)破爛賣,下一秒就能若無其事地推著他去找便宜又好吃的地方

    他被她推著,踉蹌地走出別墅大門。初夏夜晚微涼的風(fēng)吹在臉上,稍稍驅(qū)散了一些胸口的燥熱和怒火。他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和理智。

    車鑰匙。他冷冷地開口,帶著命令的口吻,習(xí)慣性地伸手去摸口袋。早上出門時,車鑰匙還在他西裝內(nèi)袋里。

    然而,他的手卻摸了個空。

    顧言深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空空如也!

    我的車鑰匙呢他猛地轉(zhuǎn)頭,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林晚晚。

    林晚晚被他看得心里一哆嗦,眼神心虛地飄忽了一下,隨即又強裝鎮(zhèn)定,理直氣壯地挺起小胸脯:車鑰匙哦!我收起來了!她指了指別墅里面,一臉我多貼心多懂事的表情,那么貴的車,開出去多費油�。《摇椰F(xiàn)在油價多貴��!養(yǎng)車成本太高了!不符合我們目前‘艱苦樸素’的作風(fēng)!以后出行,我們要綠色環(huán)保!節(jié)能減碳!

    她一邊說著,一邊像是變魔術(shù)一樣,從自己那個破舊的帆布包里,掏出了兩枚……硬幣在昏暗的路燈下閃著微弱的金屬光澤。

    鐺啷!

    林晚晚獻(xiàn)寶似的把兩枚一元硬幣塞進(jìn)顧言深那只骨節(jié)分明、向來只簽動輒上億合同的手里,動作自然得仿佛在做什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喏!她拍拍手,一臉快夸我賢惠的期待表情,我都準(zhǔn)備好了!我們坐公交車去!一人一塊錢,直達(dá)目的地!經(jīng)濟(jì)實惠又環(huán)保!多好!

    顧言深:……

    他低下頭,攤開手掌。掌心靜靜地躺著兩枚冰涼、廉價、帶著金屬腥味的一元硬幣。路燈的光線勾勒出硬幣粗糙的邊緣和模糊的國徽圖案。

    價值近千萬的勞斯萊斯幻影的車鑰匙,被沒收了。

    他名下的資產(chǎn),被凍結(jié)了。

    他此刻站在自己豪宅門口,手里捏著兩枚……公交車費。

    而眼前這個女人,正用一種混合著邀功、期待和看我多會過日子的眼神,閃閃發(fā)亮地看著他。

    顧言深只覺得一股氣血猛地涌上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緊緊攥住了那兩枚硬幣,堅硬的邊緣深深硌進(jìn)掌心。

    他活了近三十年,從未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深刻地體會到什么叫虎落平陽被犬欺,什么叫龍游淺水遭蝦戲!

    他閉上眼,額角的青筋突突狂跳,幾乎要沖破皮膚。再睜開時,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不再僅僅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被荒謬現(xiàn)實徹底擊垮的冰冷死寂。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林晚晚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林晚晚心頭猛地一跳,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意。

    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她,也不再提車鑰匙的事。高大的背影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濃重的、幾乎要壓垮他的疲憊和……認(rèn)命他邁開長腿,步伐沉重地朝著別墅區(qū)外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林晚晚被他最后那一眼看得有點發(fā)毛,但見他終于肯屈服于經(jīng)濟(jì)實惠的出行方式,心里又小小地雀躍了一下。她趕緊小跑著跟上,嘴里還不忘碎碎念地給自己刷人設(shè):對嘛!這就對了!勤儉節(jié)約是美德!坐公交車多好,還能看看城市夜景,體驗民生疾苦……呃,不是,體驗生活!對吧言深

    顧言深沒有回答。他像一尊沉默的移動冰山,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只是機(jī)械地向前走著。手里的兩枚硬幣,被他攥得死緊,幾乎要嵌入血肉。

    林晚晚識趣地閉了嘴,跟在他身后,心里的小算盤卻打得噼啪響:坐公交!多么接地氣!多么體現(xiàn)同甘共苦!多么刷感動值的行為啊!系統(tǒng)!這次總該漲分了吧

    然而,系統(tǒng)的提示音遲遲未響。

    夜晚的公交車,像一個巨大的、緩慢移動的鐵皮罐頭,搖晃著駛過燈火迷離的城市。車廂里混雜著汗味、廉價香水味、食物殘渣味以及難以言喻的體味。人擠著人,空氣悶濁得讓人窒息。

    顧言深高大的身軀幾乎是蜷縮在一個狹小的角落里,昂貴的西裝面料摩擦著沾滿污漬的塑料座椅靠背。每一次顛簸,都讓他本就難看的臉色又陰沉一分。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如同刀鋒,視線死死地盯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光怪陸離的霓虹燈牌,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與過去世界相連的浮木。

    林晚晚則擠在他旁邊一個更小的空隙里,帆布包緊緊抱在胸前。她倒是適應(yīng)良好,甚至有點小興奮,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車廂里形形色色的人,偶爾還因為司機(jī)一個急剎車,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撞到顧言深僵硬的胳膊上,換來他一個冰冷刺骨的瞪視。

    嘿嘿,不好意思啊……林晚晚訕笑著,趕緊挪開一點,心里卻腹誹:冰塊臉,坐個公交而已,至于嗎

    公交車搖搖晃晃,終于在一個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站臺停下。

    到了到了!林晚晚如蒙大赦,第一個從人縫里擠了下去,站在站臺上大口呼吸著相對新鮮的空氣,然后興奮地朝著還僵在車門口的顧言深招手,言深!快下來!就是這里!

    顧言深皺著眉,帶著一身低氣壓,極其不情愿地挪下了車。雙腳剛踏上地面,一股極其霸道、極具侵略性的氣味,如同千軍萬馬般瞬間沖入他的鼻腔!

    酸!辣!臭!

    濃烈得仿佛化成了實質(zhì),混合著油脂的焦香、螺肉的腥氣、以及某種經(jīng)過發(fā)酵后的、難以形容的、極具穿透力的復(fù)雜氣味!這股味道瞬間淹沒了他的嗅覺系統(tǒng),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dāng)場失態(tài)。

    他猛地捂住口鼻,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銳利的目光掃向氣味來源。

    只見眼前是一條狹窄但熱鬧非凡的小巷�;椟S的路燈下,支著密密麻麻的塑料桌椅和小攤。油煙彌漫,人聲鼎沸。穿著背心褲衩、趿拉著拖鞋的食客們圍坐在矮桌旁,大快朵頤,汗流浹背,喧嘩聲、劃拳聲、鍋鏟碰撞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市井交響曲。

    而就在巷口最顯眼的位置,一個紅底黃字的簡陋招牌在煙霧繚繞中格外醒目——

    老王螺螄粉!酸筍免費加!管夠!

    招牌下,一口巨大的湯鍋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紅油,散發(fā)出令人靈魂震顫的濃郁香氣。

    就是這家!林晚晚完全無視了顧言深那副仿佛置身毒氣室的表情,雙眼放光,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把抓住他僵硬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就往那散發(fā)著恐怖氣味的源頭拖去,聲音興奮得拔高,老王螺螄粉!全城一絕!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就超愛!味道超級正!關(guān)鍵是——酸筍免費加!管夠!這性價比,絕了!

    顧言深被她拽得一個趔趄,胃里翻騰得更厲害了。他試圖掙脫,但林晚晚此刻的力氣大得驚人,加上周圍全是人,他根本無處可躲。那股濃烈的氣味如同無數(shù)只小手,瘋狂地往他鼻孔里鉆,挑戰(zhàn)著他忍耐力的極限。

    老板!兩碗招牌螺螄粉!多加酸筍!多加腐竹!再來兩份豆泡!林晚晚熟門熟路地擠到油膩膩的攤位前,聲音清脆地喊道,完全進(jìn)入了狀態(tài)。她甚至回頭,沖著還僵在原地、臉色發(fā)青的顧言深,露出了一個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燦爛、也格外欠揍的賢惠笑容:

    老公!別傻站著啊!快過來坐!這家的酸筍真的絕了!免費的!不吃白不吃!

    她一邊喊著,一邊已經(jīng)動作麻利地在一個矮小的塑料凳上坐了下來,還熱情地拍了拍旁邊那個看起來搖搖欲墜、沾滿油漬的塑料凳,示意顧言深趕緊過來。

    周圍幾張桌子上的食客,都被林晚晚這聲清脆響亮的老公吸引了目光。再看到她招呼的那個男人——身高腿長,穿著剪裁精良、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裝,即使在昏暗的燈光和彌漫的油煙下,也難掩那份與生俱來的矜貴和俊美。只是此刻,他臉色鐵青,眉頭緊鎖,捂著口鼻的手還沒放下,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冰冷和抗拒。

    食客們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微妙。驚訝,好奇,探究,還有毫不掩飾的看好戲的興味。

    嘖嘖,穿得人模狗樣的,被老婆拉來嗦粉

    瞧那臉黑的,跟鍋底似的,嫌棄成這樣還來

    嘿,小兩口挺有意思�。∶琅粗拥貧�,男的嘛……嘖,裝!

    竊竊私語聲,伴隨著幾聲不懷好意的低笑,清晰地飄了過來。

    顧言深只覺得一股熱血嗡地一聲直沖頭頂!羞憤和暴怒瞬間點燃!他顧言深,何曾受過這等圍觀和品頭論足!還是在這樣一個……臭氣熏天的地方!被這個女人……當(dāng)眾喊老公!

    林、晚、晚!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里擠出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眼神鋒利得能將她凌遲,你立刻!馬上!跟我離開這里!

    哎呀,來都來了!林晚晚完全無視了他瀕臨爆發(fā)的怒火和周圍探究的目光。她此刻的賢惠妻子人設(shè)已經(jīng)徹底焊死,滿腦子都是接地氣、同甘共苦、刷感動值以及……那碗免費的酸筍!她甚至拿起桌上一個套著廉價塑料袋的小碗,站起身,靈活地繞過顧言深,蹭到那口翻滾著紅油、散發(fā)著靈魂香氣的大湯鍋旁。

    老板!多加點酸筍!我愛吃這個!她對著正在忙碌的老板喊道,聲音帶著點撒嬌般的親昵。然后,她拿起一個長長的、油膩膩的漏勺,探進(jìn)鍋里那漂浮著大量暗黃色、形狀可疑的筍塊的區(qū)域,無比熟練地、狠狠地?fù)破鹨淮笊祝?br />
    那勺酸筍,色澤暗沉,帶著濃烈的、極具穿透力的發(fā)酵氣息,在昏黃的燈光下,油光锃亮。

    林晚晚端著這碗戰(zhàn)利品,心滿意足地轉(zhuǎn)過身�?吹筋櫻陨钸像根柱子一樣杵在原地,臉色比鍋底還黑,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渾身散發(fā)著靠近者死的恐怖氣場。

    為了任務(wù)!為了自由!拼了!

    林晚晚心一橫,牙一咬。她端著那碗氣味炸彈,臉上瞬間切換成一個無比燦爛、帶著點討好、又帶著點好東西要分享的熱情笑容,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顧言深面前。

    在顧言深那震驚、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世界末日般的目光注視下——

    林晚晚用筷子夾起一大簇油光發(fā)亮、氣味濃郁的酸筍,猛地塞進(jìn)了自己嘴里!

    吸溜——!

    她用力地嘬了一口,將那滑溜溜的粉條和酸筍吸進(jìn)嘴里,腮幫子瞬間鼓了起來。滾燙的粉條和酸筍的濃烈味道在口腔里炸開,辣得她眼眶泛紅,酸得她瞇起眼,但臉上卻努力維持著滿足和幸福的表情,還含糊不清地、無比熱情地朝著顧言深招呼:

    唔…老公!快…快來嘗嘗!真…真的超好吃!吸溜——!這家的酸筍!免費加!管夠!不吃…不吃太虧了!吸溜——!

    金紅的辣油沾滿了她飽滿的唇瓣,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幾滴紅油甚至不小心濺到了她白皙的下巴上,配上她那副瞇著眼、鼓著腮幫子、努力咀嚼又急于分享的模樣……

    顧言深的大腦,徹底宕機(jī)了。

    他死死地盯著林晚晚那油乎乎的嘴,看著她唇瓣上那刺眼的辣油,看著她下巴上那滴正在緩慢下滑的紅點,再聞著那隨著她咀嚼說話而愈發(fā)濃烈、撲面而來的、混合著螺螄粉湯底和酸筍的終極復(fù)合型香氣……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達(dá)到了頂點!

    嘔——!

    一聲壓抑不住的干嘔聲,猛地從顧言深喉嚨深處沖了出來!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轉(zhuǎn)身,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撐著旁邊油膩的墻壁,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劇烈地干嘔起來,額頭上瞬間沁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滴!檢測到目標(biāo)人物顧言深情緒劇烈波動:峰值‘生理性極端厭惡’(99%),峰值‘精神遭受毀滅性沖擊’(95%),峰值‘社會性死亡羞憤’(90%)�!袆又怠▌樱寒�(dāng)前數(shù)值

    -15。警告!請宿主立刻停止當(dāng)前行為!否則將觸發(fā)懲罰機(jī)制!】

    林晚晚:……

    嘴里的螺螄粉瞬間就不香了。

    顧言深吐得天昏地暗,膽汁都快嘔出來了。那碗螺螄粉混合著免費酸筍的終極氣味,如同附骨之疽,頑強地占據(jù)著他的鼻腔和味蕾,每一次干嘔都帶來新一輪的生理性痙攣和靈魂震顫。冷汗浸濕了他昂貴的絲質(zhì)襯衫后背,精心打理的發(fā)絲狼狽地垂落額前,昔日掌控千億帝國的冷峻總裁,此刻在夜市渾濁的燈光和路人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下,狼狽得像個被世界拋棄的可憐蟲。

    林晚晚端著那碗罪魁禍?zhǔn)�,僵在原地。嘴里的粉條和酸筍瞬間失去了所有味道,只剩下滿嘴的苦澀和系統(tǒng)那冰冷刺耳的警告:【感動值

    -15!警告!懲罰機(jī)制臨近觸發(fā)!】

    完了完了完了……林晚晚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這幾個字瘋狂刷屏。她看著顧言深扶著油膩墻壁、痛苦佝僂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任務(wù)徹底搞砸了!負(fù)十五!離清零和五十年地獄懲罰只有一步之遙!

    系統(tǒng)!系統(tǒng)救命��!她在心里哀嚎,現(xiàn)在怎么辦他看起來快不行了!

    【滴!檢測到目標(biāo)人物生理狀態(tài)極度不適,情緒瀕臨崩潰。建議宿主:立即終止當(dāng)前環(huán)境刺激,提供基礎(chǔ)關(guān)懷(如飲用水),并迅速撤離至安全區(qū)域�!�

    水!對!水!

    林晚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那碗粉了,隨手往旁邊油膩的小桌上一放(湯汁濺出來幾滴,引來鄰桌食客嫌棄的目光)。她慌慌張張地環(huán)顧四周,終于在老王螺螄粉攤位旁邊,看到了一個賣廉價礦泉水和飲料的小冰柜。

    老板!礦泉水!快!要冰的!她幾乎是撲過去的,從那個看起來不太干凈的冰柜里抓出一瓶最便宜的冰露礦泉水,掃碼付款的動作快得飛起(幸好手機(jī)里還有點零錢)。

    她擰開瓶蓋,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回顧言深身邊,小心翼翼地把冰涼的瓶子遞到他劇烈起伏的、被汗水浸濕的后背前。

    言…言深你…你還好嗎喝…喝點水冰的,壓一壓……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巨大的惶恐,這次是真的怕了。

    顧言深猛地?fù)]手,差點打掉她手里的水。他艱難地直起一點腰,臉色慘白如紙,額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角,眼神渙散,嘴唇微微顫抖。他看都沒看林晚晚,只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齒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滾…離我…遠(yuǎn)點…

    那眼神里的冰冷、厭惡和深深的無力感,像一把鈍刀,狠狠剜在林晚晚心上。她知道,這次是真的觸碰到他的底線了。什么感動值,什么一億,什么自由,此刻都被巨大的恐懼壓了下去。她只想趕緊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讓她徹底搞砸一切的地方。

    好…好…我們走!馬上走!林晚晚語無倫次,也顧不上去扶他(估計他也不會讓她扶),手忙腳亂地從那個破帆布包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塞給旁邊一個看傻眼了的食客,大哥!幫…幫忙叫個車!快!去最近的醫(yī)院!

    好心的食客幫忙攔下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林晚晚幾乎是半推半搡、連拖帶拽地把腳步虛浮、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寒氣的顧言深塞進(jìn)了后座。狹窄的車廂里,那股螺螄粉和嘔吐物混合的酸爽氣味更加濃郁,司機(jī)皺著眉頭,嫌棄地打開了所有車窗。

    顧言深一上車就緊閉雙眼,眉頭緊鎖,靠在椅背上,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林晚晚縮在另一邊角落,大氣不敢出,偷偷觀察著他的臉色,心里七上八下,像揣著十五只兔子。

    【滴!目標(biāo)人物脫離極端刺激環(huán)境。情緒峰值回落:生理性厭惡(65%),精神沖擊(70%),羞憤感(80%)。感動值維持:-15。請宿主把握機(jī)會,進(jìn)行有效安撫�!�

    安撫林晚晚看著顧言深那副生人勿近、隨時可能原地爆炸的樣子,頭皮發(fā)麻。她現(xiàn)在連呼吸都覺得是錯的!

    出租車最終停在了距離別墅區(qū)最近的一家私立醫(yī)院門口。顧言深推開車門,腳步依舊虛浮,但憑借強大的意志力勉強站穩(wěn),拒絕了林晚晚試圖攙扶的手,獨自一人,帶著一身狼狽和寒氣,走進(jìn)了燈火通明的急診大廳。

    林晚晚像個小跟班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手里還緊緊攥著那瓶沒送出去的礦泉水。

    急診醫(yī)生檢查后,診斷是急性腸胃炎合并強烈的神經(jīng)性嘔吐,主要是刺激性氣味和情緒劇烈波動引起。開了些緩解痙攣和補充電解質(zhì)的藥,囑咐清淡飲食,好好休息。

    顧言深全程沉默,只在醫(yī)生問診時簡短回答幾句,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護(hù)士給他掛上點滴后,他便閉上了眼,一副拒絕與外界交流的姿態(tài)。

    林晚晚坐在病床旁邊的塑料椅子上,如坐針氈。豪華單人病房里安靜得可怕,只有點滴液滴落的微弱聲響。她看著顧言深蒼白的側(cè)臉,緊閉的雙眼下是濃重的陰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愧疚、后怕、委屈、還有對那遙不可及的一億和自由的絕望感,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著她。

    那個…言深…她鼓起勇氣,聲音細(xì)若蚊蠅,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會這么難受…她試圖解釋,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蒼白無力。難道說我是為了刷感動值才帶你去吃螺螄粉的

    顧言深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林晚晚挫敗地低下頭,手指絞著帆布包的帶子。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讓她鼻子發(fā)酸。她偷偷瞄了一眼點滴瓶,還有大半瓶。

    不行!不能放棄!系統(tǒng)還沒判她死刑!只要感動值沒清零,就還有機(jī)會!林晚晚,振作起來!溫柔體貼不行,同甘共苦搞砸了,那就走…走務(wù)實路線!對!照顧病人!無微不至!這總能刷到分吧

    她像是重新找到了方向,眼神再次堅定(或者說,是孤注一擲)起來。

    藥水快滴完時,護(hù)士進(jìn)來換瓶。林晚晚立刻站起身,搶在護(hù)士前面,動作麻利(但略顯笨拙)地幫忙調(diào)整了一下輸液管,還細(xì)心地幫顧言深掖了掖被角(雖然動作有點僵硬)。護(hù)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顧言深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依舊沒睜眼。

    點滴打完,拔針。顧言深按著棉簽坐起身,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拿起手機(jī)(系統(tǒng)只凍結(jié)資產(chǎn),沒凍結(jié)通訊),皺著眉,似乎在嘗試聯(lián)系誰,但顯然再次失敗,臉色又沉了幾分。

    言深,醫(yī)生說回去要好好休息。林晚晚趕緊湊上前,語氣帶著十二萬分的體貼,我…我去辦出院手續(xù)!

    她拿著單據(jù)跑前跑后,繳費、取藥(看著賬單上那筆對她來說不算小的數(shù)字,心疼地抽了抽嘴角,但還是咬牙付了),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氐讲》繒r,顧言深已經(jīng)穿好了西裝外套(雖然皺巴巴的,還帶著難以消散的異味),站在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孤寂而疲憊。

    手續(xù)都辦好了。林晚晚把藥遞過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可靠,我們…回家吧我…我叫車

    顧言深轉(zhuǎn)過身,沒接藥,也沒看她,只是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用。然后徑直朝門外走去。

    林晚晚趕緊抓起包跟上。出了醫(yī)院,夜風(fēng)一吹,顧言深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拿出手機(jī),這次不是打電話,而是點開了打車軟件。

    林晚晚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操作,心提到了嗓子眼。打車!打車回去得好幾十塊呢!太奢侈了!不符合艱苦樸素的宗旨!她腦子一抽,那個根深蒂固的省錢刷分念頭又冒了出來。

    言深!她一把抓住他正要點擊呼叫專車的手腕(顧言深身體瞬間僵硬),臉上擠出一個極其賢惠的笑容,別…別打車了!多貴��!你看…你看這都快半夜了,公交車也沒了…要不…要不我們走回去吧就當(dāng)…就當(dāng)散散步,消消食對身體好!

    顧言深猛地抽回手,仿佛被什么臟東西碰到。他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死死盯住林晚晚,里面翻涌的寒意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幾乎要將她凍結(jié)。

    走…回…去他一字一頓,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徹底挑戰(zhàn)認(rèn)知底線的疲憊和嘲諷,從這里,走回半山別墅林晚晚,你是不是覺得,我破產(chǎn)了,就連腦子也一起壞掉了

    林晚晚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訕訕地收回手,小聲嘟囔:也…也不是很遠(yuǎn)嘛…鍛煉身體…

    閉嘴!顧言深低吼一聲,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顯然又被她氣得夠嗆。他不再理會她,手指帶著泄憤般的力道,狠狠戳在手機(jī)屏幕上,叫了一輛最貴的專車。

    黑色轎車平穩(wěn)地駛?cè)雱e墅區(qū),停在熟悉的雕花大門前。顧言深推門下車,腳步依舊有些虛浮,但挺直了背脊,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尊嚴(yán)感,走進(jìn)了這座如今只剩下冰冷外殼的家。

    林晚晚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

    偌大的客廳,死寂一片。昂貴的香薰早已散盡,只剩下若有若無的螺螄粉余味和醫(yī)院消毒水的混合氣息,提醒著今晚的災(zāi)難。

    顧言深徑直走向樓梯,背影疲憊而決絕,仿佛要徹底逃離樓下這個讓他身心俱疲的女人。

    言深!林晚晚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一慌。任務(wù)!感動值還是負(fù)的!不能讓他就這么走了!

    她急中生智(或者說,是黔驢技窮),猛地想起醫(yī)生開的藥還在自己包里!她手忙腳亂地翻出那幾盒藥,像個推銷員一樣舉著,快步追到樓梯口,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尖銳:

    藥!言深!醫(yī)生開的藥還沒吃呢!飯…飯前半小時吃這個!飯后吃這個!還有這個沖劑,要用溫水……她一邊說,一邊指著藥盒上的說明,試圖展現(xiàn)自己的細(xì)心和負(fù)責(zé)。

    顧言深踏上樓梯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回頭,只是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在死寂中,他那壓抑著極致怒火和疲憊的聲音,如同冰雹般砸了下來:

    林晚晚。

    如果你還想在這個房子里待下去。

    從現(xiàn)在開始。

    離我。

    遠(yuǎn)一點。

    越遠(yuǎn)越好。

    別再讓我看到你。

    更別再讓我聽到你的聲音。

    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話語里蘊含的冰冷威脅,讓林晚晚瞬間如墜冰窟。

    說完,他不再停留,一步一步,沉重而緩慢地走上樓。沉重的書房門,再次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

    林晚晚僵在原地,手里還舉著那幾盒藥,像個被遺棄的滑稽木偶。巨大的挫敗感和委屈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滴!目標(biāo)人物情緒波動:峰值‘極度厭煩’(90%),峰值‘身心俱疲’(85%)。感動值波動:-5。當(dāng)前感動值:-20。警告!負(fù)值持續(xù)擴(kuò)大,請宿主深刻反思行為模式!】

    負(fù)二十了……

    林晚晚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樓梯扶手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了進(jìn)去,壓抑的嗚咽聲在空曠死寂的豪宅里低低回蕩。

    她完了。真的完了。顧言深恨死她了。別說感動值,他不掐死她都是好的。那一億和自由,徹底成了泡影。等待她的,是財產(chǎn)清零和五十年的契約地獄……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吞噬。

    ---

    接下來的幾天,顧言深徹底把自己關(guān)在了書房里,如同人間蒸發(fā)。一日三餐,都是林晚晚做好了(極其簡單的清粥小菜),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房門口。每次去放飯,她都提心吊膽,生怕那扇門突然打開,露出顧言深那張能凍死人的臉。放好飯,她就像被鬼追一樣,飛快地逃回樓下。

    書房的門,只有在她放飯離開后,才會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食物被拿進(jìn)去,空碗碟再被放出來。全程沒有任何交流。

    林晚晚感覺自己像個被流放的罪人,獨自守著這座巨大、冰冷、毫無生氣的宮殿。她不敢再輕舉妄動,不敢再靠近書房半步。每天除了機(jī)械地做飯、打掃(只打掃樓下公共區(qū)域),就是抱著那個破帆布包,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發(fā)呆,眼神空洞地望著外面修剪完美的草坪和噴泉。

    【感動值維持:-20。請宿主積極尋求突破。】系統(tǒng)的提示音如同催命符。

    突破怎么突破她現(xiàn)在連顧言深的面都見不到!林晚晚絕望地想。她翻來覆去地琢磨,溫柔體貼(失�。�,同甘共苦(慘�。疹櫜∪耍ū幌訔墸�,開源節(jié)流(被當(dāng)垃圾)……所有路線都被堵死了。

    難道……只能等死

    不行!絕對不行!林晚晚猛地從地毯上坐起來,眼神里燃燒著最后的不甘。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主動出擊!既然顧言深這邊走不通,那……她就從外部突破!自力更生!用實際行動證明,她林晚晚,是能和他一起共渡難關(guān)的賢惠妻子!

    開源節(jié)流!對!上次賣他東西是餿主意,這次……賣她自己的東西!或者……找點能賺錢的事情做!

    她像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沖回客臥,再次翻箱倒柜。這次的目標(biāo)是她自己那些壓箱底的、很少穿戴的奢侈品包包、首飾和一些限量版的手辦玩偶。這些都是她當(dāng)年用自己攢的錢和顧言深給的零花錢買的,契約婚姻,她總得給自己留點保障。

    看著攤了一床的家當(dāng),林晚晚肉痛無比。但想到那負(fù)二十的感動值和可怕的懲罰,她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為了自由!拼了!

    她拿出手機(jī),點開幾個知名的二手奢侈品交易平臺,開始笨拙地拍照、上傳、編輯描述、定價(忍痛標(biāo)了個骨折價)。忙活了整整一天,累得腰酸背痛,總算把所有能掛的東西都掛了上去。

    接下來,就是等待買家上門了。她抱著手機(jī),望眼欲穿。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奢侈品二手市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火爆,尤其她掛的東西雖然成色新,但款式并非當(dāng)季爆款,骨折價在真正的行家眼里也并非不可接受。偶爾有幾個詢價的,砍價砍得她心都在滴血,最終還是沒談攏。

    幾天過去,只成交了一個她不太喜歡的、基礎(chǔ)款的LV

    Neverfull包包和一個迪士尼限定星黛露玩偶。看著手機(jī)里到賬的那幾千塊錢,再看看床上剩下的一大堆庫存,林晚晚欲哭無淚。這點錢,連顧言深那雙皮鞋的零頭都夠不上!杯水車薪!

    【感動值維持:-20。宿主自力更生行為未對目標(biāo)人物產(chǎn)生直接影響。請宿主尋求與目標(biāo)人物的有效互動�!�

    系統(tǒng)的提示像一盆冷水。她忙活了幾天,顧言深壓根不知道!有什么用

    林晚晚像只泄了氣的皮球,癱在床上。開源節(jié)流,開源看來是開不動了。那就只剩下……節(jié)流!對!從日常生活開銷入手!讓他看到她的勤儉持家!

    她猛地坐起,眼神再次變得堅定(或者說,是窮途末路的瘋狂)。她沖進(jìn)廚房,看著那臺巨大的、裝滿高級食材的雙開門冰箱,眼神如同看著階級敵人。

    節(jié)約!從口糧開始!她擼起袖子,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清庫存運動。那些昂貴的進(jìn)口牛排、龍蝦、魚子醬統(tǒng)統(tǒng)收起來!眼不見為凈!冰箱里只剩下最便宜的雞蛋、掛面、速凍水餃和最普通的大白菜、土豆。

    她甚至翻箱倒柜,從儲物間深處找出了兩袋不知道猴年馬月買的、促銷打折的散裝大米。米粒有些發(fā)黃,但應(yīng)該還能吃!

    以后就吃這個!她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為了顯得更艱苦樸素,她還特意上網(wǎng)搜了如何用最少的錢吃飽飯,然后下單了一大箱最便宜的掛面、一大桶促銷裝食用油、還有一大包……榨菜!

    當(dāng)顧言深某天因為胃部不適(幾天清粥小菜后,胃在抗議),終于忍不住下樓想找點稍微能入口的東西時,他看到了足以讓他再次懷疑人生的景象。

    餐桌上,沒有了他習(xí)慣的精致骨瓷餐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印著滑稽卡通熊的大海碗(林晚晚從網(wǎng)上淘的,九塊九包郵)。碗里,堆著小山一樣的、煮得有些過頭的掛面,面條軟塌塌地糾纏在一起,呈現(xiàn)出一種不太健康的白色。面條頂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油汪汪的、暗紅色的……老干媽豆豉辣醬!旁邊還配著一小碟孤零零的、顏色可疑的榨菜絲!

    林晚晚正坐在餐桌旁,手里捧著一個同款的小熊碗,碗里是同樣豐盛的面條拌辣醬。她吃得津津有味,鼻尖冒汗,嘴唇被辣得通紅。看到顧言深下樓,她眼睛一亮,像是終于等到了展示成果的機(jī)會,立刻放下筷子(油乎乎的),熱情洋溢地招呼:

    言深!你下來啦餓了吧快!快來吃飯!我煮了面!可香了!老干媽拌面!國民女神!經(jīng)濟(jì)實惠又頂飽!榨菜免費!管夠!她指著那碟榨菜,語氣充滿了持家有道的自豪感,以后咱們就吃這個!省錢!

    顧言深:……

    他站在樓梯口,看著那碗在燈光下泛著詭異油光和辣醬紅暈的面條山,再看看林晚晚那副求表揚的閃亮眼神,以及她嘴角沾著的那抹刺眼的紅色辣醬……

    胃部熟悉的翻攪感再次襲來。太陽穴突突直跳。

    一股深深的、無力回天的荒謬感和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他甚至懶得再生氣,再呵斥。所有的憤怒和抗拒,都被這接二連三、無休無止的經(jīng)濟(jì)實惠和艱苦樸素給消磨殆盡了。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疲憊地轉(zhuǎn)過身。那背影,透著一股濃重的、被生活徹底打敗的蕭索和認(rèn)命。他甚至沒有再回書房,而是腳步虛浮地走向了一樓那個他幾乎從不踏足的、堆放雜物的儲物間。

    砰。一聲輕微的關(guān)門聲傳來。他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雜物間。

    林晚晚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雜物間門,再看看自己面前那碗油汪汪的面條,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再次席卷了她。

    【滴!目標(biāo)人物情緒波動:峰值‘徹底絕望’(95%),峰值‘放棄溝通’(90%)。感動值波動:-10。當(dāng)前感動值:-30。嚴(yán)重警告!負(fù)值突破臨界點!請宿主立刻采取有效挽救措施!否則將觸發(fā)懲罰機(jī)制倒計時!】

    負(fù)三十了!

    林晚晚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懲罰倒計時……五十年地獄……完了……全完了……

    她呆呆地坐在餐桌旁,看著那碗已經(jīng)坨掉、凝結(jié)著紅油的面條,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這一次,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滅頂?shù)慕^望。

    ---

    林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臥的。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蜷縮在冰冷的床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懲罰倒計時的陰影如同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她胸口,讓她喘不過氣。

    她甚至不敢再呼喚系統(tǒng),生怕聽到那冰冷的倒計時開始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凌遲。窗外的天色從昏暗到徹底漆黑,又透出一點熹微的晨光。

    就在林晚晚的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幾乎要斷裂的時候——

    叮咚!叮咚!叮咚!

    一陣急促得如同催命符般的門鈴聲,瘋狂地響徹了死寂的別墅!

    林晚晚被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這么早會是誰物業(yè)還是……顧言深的人不可能,他的資產(chǎn)都被凍結(jié)了……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

    門鈴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還伴隨著粗暴的、不耐煩的拍門聲:開門!開門!顧言深!林晚晚!開門!知道你們在里面!躲著沒用!

    粗魯?shù)哪新暎瑤е鴿庵氐撵鍤�,穿透厚重的門板。

    林晚晚嚇得渾身發(fā)抖。追債的!顧言深破產(chǎn)的消息這么快就傳出去了還是……系統(tǒng)安排的極端逆境

    她連滾帶爬地沖出客臥,正好看到雜物間的門也打開了。顧言深走了出來,他顯然一夜沒睡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臉色比昨天更加蒼白憔悴,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卻燃燒著冰冷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也聽到了拍門聲。

    兩人在空曠的客廳里對視了一眼。林晚晚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疑和戒備。這一刻,契約夫妻之間那點可憐的同舟共濟(jì)感,被門外巨大的威脅強行喚醒。

    開門!再不開門老子砸了!門外的叫囂聲更加囂張。

    顧言深眼神一凜,快步走到門禁可視屏幕前。屏幕里,映出幾個流里流氣、穿著花襯衫、紋著刺青的彪形大漢,為首的一個正對著攝像頭露出猙獰的笑容,手里還拿著一個棒球棍,一下下敲擊著掌心。

    顧言深的心沉了下去。來者不善。

    報警。他壓低聲音,對林晚晚說,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時伸手去拿固定電話。

    然而,聽筒里傳來的,只有一片忙音。他臉色驟變,又拿出手機(jī),屏幕顯示信號格空空如也!一股寒意瞬間竄上脊椎。又是系統(tǒng)搞的鬼!徹底切斷了他們與外界的聯(lián)系!

    言深!電話打不通!手機(jī)也沒信號!林晚晚拿著自己的手機(jī),帶著哭腔喊道,臉上滿是驚恐。

    顧言深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他看著可視屏幕上那幾個明顯帶著惡意的大漢,再回頭看看身后這個空蕩蕩的、毫無防御能力的家,以及旁邊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林晚晚(雖然這女人蠢得讓他想掐死她,但此刻她確實是無辜的卷入者)。

    一股巨大的危機(jī)感和……一絲微弱的責(zé)任感(),壓過了之前的厭惡和疲憊。

    躲起來。他當(dāng)機(jī)立斷,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一把將林晚晚推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去我書房!鎖好門!無論聽到什么都別出來!

    那…那你呢林晚晚被他推得一個踉蹌,驚恐地看著他。

    別管我!顧言深低吼,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客廳,似乎在尋找什么趁手的武器,最終目光落在了壁爐旁那根沉重的黃銅撥火棍上。

    就在這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別墅那扇厚重的、價值不菲的雕花實木大門,竟然被外面的人用暴力生生撞開了一條縫!木屑飛濺!

    媽的!給臉不要臉!粗魯?shù)牧R聲伴隨著更加瘋狂的撞擊!

    啊——!林晚晚嚇得尖叫出聲,腿都軟了。

    顧言深臉色劇變,眼中寒光暴射!他不再猶豫,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抄起那根沉重的黃銅撥火棍!沉重的金屬質(zhì)感入手冰涼,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他將林晚晚死死護(hù)在身后,高大的身軀緊繃如弓,死死盯著那扇被不斷撞擊、搖搖欲墜的大門!

    進(jìn)去!他再次厲聲對林晚晚吼道。

    林晚晚看著顧言深擋在自己身前那高大卻孤絕的背影,看著他手中那根沉重的撥火棍,看著他蒼白臉上那決絕而冰冷的戰(zhàn)意……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猛地沖上心頭!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奇異的、混雜著愧疚、震撼和一絲絲被保護(hù)的悸動,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

    她想起了系統(tǒng)那個隱藏文件夾的名字:《林晚晚演技觀察報告:第108次測試通過》。難道……這一切真的是測試是劇本顧言深他……

    就在她心神劇震的剎那——

    轟隆——!��!

    別墅大門終于不堪重負(fù),被徹底撞開!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揮舞著棒球棍和鋼管,如同餓狼般撲了進(jìn)來!為首的那個光頭獰笑著,目光貪婪地掃過奢華的客廳,最終定格在顧言深和林晚晚身上。

    喲呵!顧總!顧太太!躲得挺嚴(yán)實��!光頭啐了一口唾沫,棒球棍指向顧言深,哥幾個今天來,也沒別的事!顧總您欠我們龍哥的錢,連本帶利,該結(jié)了吧

    顧言深握緊撥火棍,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聲音冰冷如鐵:我不認(rèn)識什么龍哥。你們找錯人了。

    找錯人光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眼神卻更加兇狠,顧言深!別他媽裝蒜!你公司破產(chǎn)了,外面欠了一屁股債!龍哥那三千萬,白紙黑字!今天不把錢吐出來,老子就讓你這漂亮老婆……他淫邪的目光掃向顧言深身后的林晚晚,……替你還點利息!

    林晚晚嚇得渾身一抖,死死抓住了顧言深背后的西裝衣角。

    顧言深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陰鷙,如同暴風(fēng)雪來臨前的極寒之地。他握著撥火棍的手緊了緊,身體微微前傾,將林晚晚擋得更嚴(yán)實,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淵回響:你敢動她一根頭發(fā)試試。

    試試就試試!光頭被激怒了,獰笑著一揮手,給我上!先廢了這小子!把那娘們兒抓過來!

    幾個打手立刻揮舞著家伙,嚎叫著撲了上來!棒球棍和鋼管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狠狠砸向顧言深!

    顧言深眼神一厲,不退反進(jìn)!他猛地?fù)]動手中的黃銅撥火棍!沉重的金屬帶著破空聲,精準(zhǔn)地格擋開砸向他頭部的棒球棍!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他動作迅猛而狠辣,顯然練過格斗。沉重的撥火棍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或劈或掃或格擋,硬生生攔下了第一波攻擊!但他畢竟只有一個人,對方人多勢眾,而且手持利刃。一根棒球棍從刁鉆的角度掃向他的小腿!顧言深閃避不及,悶哼一聲,身形一個趔趄!

    言深!林晚晚驚恐地尖叫,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顧言深臉色一白,額角瞬間滲出冷汗,顯然傷得不輕。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另一個打手瞅準(zhǔn)空檔,眼中兇光一閃,手中的鋼管竟然不是打向顧言深,而是陰險地、帶著風(fēng)聲,狠狠朝著林晚晚的頭部砸來!角度極其刁鉆,顧言深被其他人纏住,根本來不及回援!

    林晚晚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她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晚晚!躲開——�。�!

    一聲撕心裂肺、帶著巨大恐慌的怒吼,如同驚雷般在混亂的客廳炸響!

    是顧言深!

    他完全不顧身后襲來的另一根棒球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竟然強行扭轉(zhuǎn)身體,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林晚晚的方向猛撲過去!他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硬生生地迎向了那根砸向林晚晚的鋼管!同時,手中的撥火棍脫手而出,如同標(biāo)槍般狠狠擲向那個偷襲林晚晚的打手!

    砰——!

    咔嚓!

    啊——!

    幾聲悶響、骨裂聲和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沉重的鋼管狠狠砸在顧言深的左肩胛骨上!清晰的骨裂聲令人牙酸!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整個人向前撲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他擲出的撥火棍,也精準(zhǔn)地砸中了那個偷襲者的手腕!伴隨著慘叫聲,鋼管脫手飛出!

    林晚晚被顧言深撲倒的巨大力量帶得一起摔倒在地,但被他牢牢護(hù)在身下,毫發(fā)無傷。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顧言深瞬間失去血色的臉,看著他額頭上滾落的豆大汗珠,看著他因為劇痛而緊咬的牙關(guān),還有他左肩那迅速洇開的、刺目的暗紅色血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為了護(hù)住她,他竟然……用身體去擋鋼管他不是恨她入骨嗎他不是巴不得離她越遠(yuǎn)越好嗎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如同海嘯般洶涌而來的愧疚和心疼,瞬間淹沒了林晚晚所有的恐懼!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言深�。�!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哭喊,掙扎著想去看他的傷口。

    那幾個打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了一下。為首的光頭看著倒在地上、臉色慘白、肩膀染血的顧言深,再看看被護(hù)在下面哭得撕心裂肺的林晚晚,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他們只是來追債恐嚇的,真要鬧出人命,麻煩就大了。

    媽的!算你們走運!光頭啐了一口,眼神陰鷙地掃過地上的兩人,又貪婪地看了看四周奢華的陳設(shè),今天先收點利息!顧言深,記�。↓埜绲腻X,你躲不掉!我們走!

    幾個打手撿起掉落的家伙,罵罵咧咧地迅速退了出去。破碎的大門在風(fēng)中搖晃,發(fā)出吱呀的呻吟。

    客廳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林晚晚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她手忙腳亂地想要扶起顧言深,卻不敢碰他染血的肩膀,只能無助地哭喊:言深…言深你怎么樣你別嚇我…嗚嗚嗚…醫(yī)生…對!叫醫(yī)生!她慌亂地去摸手機(jī),依舊沒有信號。

    顧言深躺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肩鉆心的痛楚。他聽到林晚晚的哭聲,感受到她溫?zé)岬难蹨I滴落在自己頸側(cè)。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對上她那雙哭得紅腫、充滿了恐懼、愧疚和巨大悲傷的眼睛。

    那雙總是閃著算計、討好或者委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純粹的、為他而流的淚水。

    【滴!檢測到目標(biāo)人物顧言深情緒劇烈波動:峰值‘劇痛’(100%),峰值‘保護(hù)欲達(dá)成’(100%),峰值‘復(fù)雜情感沖擊’(100%)。核心觀測對象林晚晚行為觸發(fā)隱藏規(guī)則:患難見真情(被動)�!�

    【感動值結(jié)算中……】

    【感動值+100!】

    【當(dāng)前感動值:70!】

    【恭喜宿主!‘不離不棄的賢惠妻子’核心任務(wù)完成度:100%!】

    【終極任務(wù):‘真愛永恒’已達(dá)成!】

    一連串急促的、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如同密集的鼓點,同時在顧言深和林晚晚的腦海中炸響!

    兩人都愣住了。

    林晚晚的哭聲戛然而止,掛著淚珠的眼睛瞪得溜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感動值…70任務(wù)…完成了真愛永恒什么鬼

    顧言深眼中也閃過一絲極度的錯愕和荒謬。保護(hù)欲達(dá)成患難見真情真愛永恒

    就在這時!

    滋啦——!

    客廳里那臺巨大的、一直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的曲面電視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自動亮了起來!

    刺眼的雪花閃爍了幾下,畫面瞬間變得清晰。

    屏幕上出現(xiàn)的,既不是新聞,也不是電影,而是一個……演播廳

    布置得金碧輝煌的演播廳里,坐著一個穿著夸張亮片西裝、梳著油頭、滿臉激動的主持人。他正對著鏡頭,唾沫橫飛: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剛剛收到的驚天動地、感人肺腑、足以載入真人秀史冊的巔峰一幕!大家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我們《富豪變形計》開播以來最大牌的嘉賓——千億總裁顧言深先生!為了保護(hù)他‘契約妻子’林晚晚小姐!在歹徒的鋼管下!毫不猶豫!以身相護(hù)!這是何等震撼人心的真愛!何等驚天動地的反轉(zhuǎn)!

    主持人激動得幾乎要破音,猛地一拍桌子:

    沒錯!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歡迎回到《富豪變形計》直播現(xiàn)場!這根本不是什么破產(chǎn)!這是我們節(jié)目組精心策劃、耗時半年、斥資巨大、史無前例的大型沉浸式真人秀!

    顧言深先生!林晚晚小姐!恭喜你們!成功通過了我們節(jié)目最嚴(yán)苛的‘人性與真愛’終極考驗!你們的表演,尤其是剛才那舍身相護(hù)的一幕,感動了全場上千萬在線觀眾!直播間已經(jīng)被‘淚目’和‘真愛永恒’的彈幕徹底刷爆了!

    現(xiàn)在!請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和歡呼!有請我們這期節(jié)目真正的策劃人、總導(dǎo)演——同時也是顧言深先生的多年好友!秦朗先生!上臺為我們揭曉最終大獎!并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隨著主持人激昂的喊聲和現(xiàn)場震耳欲聾的掌聲、尖叫聲,一個穿著休閑西裝、臉上帶著熟悉而欠揍笑容的英俊男人——正是顧言深的損友秦朗,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了舞臺中央。他手里拿著一個巨大的、印著節(jié)目LOGO的支票板,上面寫著一長串令人眩暈的零。

    秦朗走到聚光燈下,對著鏡頭,也對著電視機(jī)前(或者說,別墅里)已經(jīng)徹底石化的顧言深和林晚晚,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帶著濃濃調(diào)侃和惡作劇得逞意味的笑容:

    Surprise!老顧!晚晚!恭喜二位!成功通關(guān)!‘破產(chǎn)風(fēng)云’劇本殺——完美落幕!

    噗——!

    林晚晚看著屏幕上秦朗那張欠扁的笑臉,再看看地上臉色鐵青、肩膀還在冒血的顧言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淚痕和灰塵的手……

    一股巨大的、被愚弄的荒謬感、劫后余生的虛脫感、以及……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委屈,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

    她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軟軟地倒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顧言深受傷的左肩上!

    嗷——�。�!

    一聲凄厲的、痛徹心扉的慘叫,瞬間穿透了破碎的別墅大門,響徹了清晨的半山別墅區(q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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