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鋼針,扎透了我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升,直抵早已麻木的心臟。顧家那棟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別墅,此刻燈火通明,暖黃的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暈染開來,本該是溫馨的港灣,此刻卻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籠,將我徹底隔絕在外。隱隱約約,有女人嬌俏的笑聲和男人低沉的溫言軟語飄出來,被雨聲切割得支離破碎,卻又無比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像鈍刀子割肉。
腳邊,一個用了多年的廉價行李箱被粗暴地扔在濕漉漉的石階上,拉鏈崩開了一角,露出里面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可憐兮兮地蜷縮著。雨水迅速將它們打濕,顏色加深,沉甸甸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別墅厚重的大門被推開,暖光傾瀉而出,短暫地驅(qū)散了門廊下的陰冷雨幕,卻也將門口那個頎長身影襯托得更加冷酷。陸承燁走了出來,他撐著一把寬大的黑傘,昂貴的皮鞋踩在光潔的石階上,發(fā)出篤篤的輕響,每一步都踩在我早已碎裂的自尊上。他臂彎里,依偎著一個纖細的身影——白雨霏。她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米白色羊絨連衣裙,外面松松搭著件同色系的披肩,妝容精致得一絲不茍,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勝利者的得意。
陸承燁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混合了鄙夷和施舍后的快意,像是在欣賞一件終于被丟棄的、礙眼的垃圾。他微微抬起下巴,輪廓分明的臉在傘下的陰影里顯得有些刻薄。
沈清辭,他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地砸過來,每一個字都裹著冰渣,還沒走認清現(xiàn)實吧。他嗤笑一聲,空著的那只手隨意地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支票,看也不看,像丟開一張廢紙般,朝著我腳邊的泥水地甩了過來。
那張薄薄的紙片在風雨中打著旋兒,掙扎了一下,終究無力抵抗地飄落,正巧落在我濺滿泥點的鞋尖前。雨水迅速在它上面洇開,墨藍色的字跡開始模糊。
離了我陸承燁,他摟緊了臂彎里的白雨霏,仿佛在宣示主權,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你這種跟社會脫節(jié)、只會圍著鍋臺轉的黃臉婆,能活過三天都是奇跡。呵,看在過去那點可憐情分的面上,這十萬塊,夠你在哪個犄角旮旯租個小破屋,茍延殘喘一陣子了。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恩賜還不夠分量,又輕飄飄地補充了一句,省著點花,畢竟……你的價值,也就到此為止了。
支票靜靜地躺在渾濁的雨水里,十萬的數(shù)字被雨水浸泡得有些發(fā)脹、變形。刺目的燈光映著它,也映著陸承燁那張寫滿厭棄的臉和白雨霏唇邊那抹含蓄卻刺眼的勝利微笑。
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臉頰瘋狂地往下淌,模糊了我的視線。世界的聲音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只剩下血液在太陽穴里沉悶的搏動聲,咚咚,咚咚,沉重得像瀕死的鼓點。冰冷的雨水和體內(nèi)另一種更深的、絞纏般的鈍痛交織在一起,胃部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狠狠擰轉。我?guī)缀跄芨杏X到口袋里那張同樣被雨水浸得發(fā)軟的紙片,正隔著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斷地散發(fā)著絕望的寒氣——中期胃癌。
而我的左手,在寬大的、同樣濕透的舊外套袖子里,正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著一個硬質(zhì)的信封角。那堅硬的邊緣深深硌進掌心,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那是來自全球頂級投行格羅夫納資本亞太區(qū)董事總經(jīng)理的正式聘書,尚未拆封。
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沒有卑微的乞求。我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上的狼狽。視線艱難地穿透雨簾,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燈火輝煌的大門,還有門口依偎著的那對璧人。陸承燁眼中的輕蔑,白雨霏唇角的弧度,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進眼底。
然后,我慢慢地彎下了腰。
這個動作牽動了胃部的劇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尖觸到冰冷濕滑的支票,我停頓了一瞬,感受著那紙張在雨水浸泡下的脆弱觸感,如同我過去幾年虛幻的婚姻。然后,我用力地、將它從泥水里摳了出來,緊緊攥在掌心。濕透的紙漿粘膩冰冷,如同握住了一條毒蛇。
沒有再看他們一眼,我直起身,猛地一把拖起腳邊那個廉價破舊的行李箱。輪子在濕滑的石板路上發(fā)出刺耳的、不堪重負的嘎吱聲。我轉過身,拖著身后那個沉重的、代表著我過去所有犧牲和屈辱的累贅,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卻又無比決絕地,走進了門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幕之中。身后的燈光、笑聲、鄙夷的目光,都被這無情的雨水徹底隔絕。每走一步,胃部的絞痛都在提醒我,時間,是我此刻唯一也是最大的敵人。而那封藏在左手的聘書,是我從地獄里爬出去的唯一繩索。
身后別墅那扇象征著家的厚重雕花大門,在我拖著破舊行李箱沒入雨夜的瞬間,砰地一聲徹底關死。那沉悶的聲響,像是對我過去七年生活的最終審判,斷絕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回望。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瞬間浸透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帶走了最后一絲殘存的體溫。胃里那團冰冷的鈍痛,此刻在寒氣的刺激下驟然尖銳起來,像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里面瘋狂攪動。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緊咬的牙關里逸出,我猛地佝僂下腰,左手死死按住痙攣的胃部,指關節(jié)用力到泛白。右手的行李箱脫力滑開,輪子歪斜著撞在濕漉漉的墻角。
冰冷的墻壁成了唯一的支撐點。額頭抵著粗糙濕冷的磚石,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眼睛,帶來一片模糊的刺痛。我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腔深處那致命的病灶。眼前陣陣發(fā)黑,耳邊是單調(diào)而巨大的雨聲轟鳴�?诖锏脑\斷書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只是一個恍惚。胃部的劇痛稍稍退潮,留下虛脫般的疲憊和更深的寒意。我緩緩直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視線落在被自己下意識攥得死緊的左手上。昂貴的銅版紙信封邊緣,已經(jīng)被雨水泡得發(fā)軟卷曲,但上面燙金的Grovesnor
Capital(格羅夫納資本)字樣,在昏黃路燈的反射下,依舊散發(fā)著冷硬而權威的光芒。
亞太區(qū)董事總經(jīng)理(Managing
Director)。這張紙,本該是事業(yè)巔峰的通行證,卻在三年前,被自己親手鎖進了抽屜最底層,連同那些被磨平的棱角和被遺忘的野心。只因為陸承燁那時的一句家里需要你,和他眼中那看似深情的期許。
多么諷刺。我扯了扯嘴角,嘗到了雨水混合著鐵銹般的腥甜味。
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和那個沉重的破箱子,我在迷宮般濕滑的小巷里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最終,在一個散發(fā)著霉味和油煙味的舊公寓樓前停下。狹窄的門洞里貼滿了各種小廣告,樓道燈壞了一盞,光線昏暗。
302,押一付三,月租一千二。門縫里塞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鑰匙轉動生銹的門鎖,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門開了,一股混合著灰塵、潮濕和廉價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吱呀作響的鐵架床,一個掉了漆的舊桌子和一把瘸腿椅子。天花板角落洇著一大塊深色的水漬,墻壁斑駁。窗戶玻璃裂了一道縫,冷風裹著雨絲不停地往里鉆。
這就是我的新家了。一個價值十萬施舍金的安身之所。
把破箱子扔在墻角,我甚至沒有力氣去管里面濕透的衣物。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仿佛被抽空,冰冷的潮氣無孔不入地侵蝕著骨頭縫。胃里的絞痛如同跗骨之蛆,從未真正遠離。
顫抖著摸出那張同樣濕透的診斷書,在昏暗的燈光下再次展開。墨跡有些暈開,但胃惡性腫瘤、中期、盡快制定治療方案這些字眼,依舊猙獰地刺入眼簾。視線落在預后那一欄,密密麻麻的醫(yī)學名詞和百分比,像一張冰冷的網(wǎng),勒得人喘不過氣。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混雜著被命運嘲弄的荒謬感,瞬間攫住了心臟。
不能死。
這個念頭像一道驚雷,劈開了絕望的濃霧�?謶直灰环N更原始、更暴烈的情緒取代——不甘!滔天的不甘!憑什么是我憑什么要在屈辱中耗盡最后一點生命,像塵埃一樣被掃出陸承燁和白雨霏的世界
陸承燁那張寫滿鄙夷的臉,白雨霏那勝利者的微笑,還有那張飄落在泥水里的十萬支票……一幕幕在眼前瘋狂閃回,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著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離了我陸承燁,你這種……活不過三天……
他輕蔑的話語在耳邊反復回響。
呵……一聲低啞的、近乎破碎的笑從我喉嚨里擠出。冰冷的水珠沿著下頜線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活不過三天那就看看,到底是誰先被踩在腳下!
求生的本能混合著復仇的烈焰,在冰冷的胃痛中轟然點燃!那火焰燒干了恐懼,燒盡了軟弱,只剩下一種近乎毀滅的冷靜。
我猛地拉開那個廉價行李箱,粗暴地翻找著。濕透的舊衣服被扔到一邊,終于,手指觸到了那個硬質(zhì)的、用防水袋仔細包裹著的信封——格羅夫納資本的聘書。
撕開濕漉漉的防水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依舊嶄新的聘書,燙金的徽章在昏黃的燈光下流轉著冷冽的光澤。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亞太區(qū)總裁,喬納森·布萊克。一個曾在我畢業(yè)時極力挽留我加入格羅夫納的伯樂,也是當年少數(shù)知道我為了陸承燁放棄這份offer的人。
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肺腑,卻讓頭腦更加清醒。我拿起那個屏幕碎裂的舊手機,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劃過,找到那個塵封已久的國際號碼。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每一下都牽扯著胃部的隱痛。
按下?lián)芴栨I,聽筒里傳來漫長的、單調(diào)的接通音,每一聲都敲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
終于,電話被接起。那頭傳來一個略帶疲憊但依舊沉穩(wěn)的男聲,帶著純正的英式口音:Hello,
Jonathan
Bck
speaking.
喬納森先生,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里鑿出來的,我是沈清辭。
電話那頭陷入了幾秒鐘的沉默,顯然對這個名字感到意外。Sylvia喬納森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困惑,上帝,真的是你Sylvia
Shen這太意外了!三年了……你……還好嗎
我需要一份工作,喬納森先生。我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三年前您給我的Offer,亞太區(qū)MD的位置,現(xiàn)在,它還有效嗎
有效當然有效!喬納森立刻回答,語氣斬釘截鐵,隨即又充滿了關切,Sylvia,你的聲音……你聽起來很不好。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現(xiàn)在在哪里需要幫助嗎
我很好。我打斷他,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或者說,我會讓自己好起來。我需要一份能讓我立刻進入核心決策層、擁有足夠權限調(diào)動頂級資源的工作。MD的位置,或者更高。我知道這很突兀,但我需要它,現(xiàn)在就要。胃部又是一陣針扎似的抽搐,我咬緊牙關,將痛呼死死壓回喉嚨。
電話那頭的喬納森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他似乎被我這番極其反常、甚至可以說是狂妄的要求震懾住了。我能想象他在倫敦的辦公室里,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的樣子。
Sylvia,他的聲音變得嚴肅而審慎,格羅夫納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你的才華毋庸置疑。但MD的職位,尤其是亞太區(qū),牽扯重大,需要董事會……
我知道。我再次打斷他,語速加快,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急切,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值這個價!不需要立刻給我正式任命,給我一個‘高級特別顧問’的頭銜,擁有直接向您匯報和調(diào)動亞太區(qū)部分核心資源的權限。三個月,喬納森先生,只需要三個月!我會用一份您無法拒絕的成績單,來換取這個MD的位置。我的聲音微微發(fā)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體內(nèi)那股瘋狂燃燒的火焰,我沒有時間了……真的沒有。
最后一句低語,泄露了一絲無法掩飾的虛弱和絕望。
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久的寂靜。窗外的雨聲似乎都變小了,只剩下我沉重的心跳和胃部沉悶的抗議。
終于,喬納森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鄭重:Sylvia,我不知道這三年來你經(jīng)歷了什么,讓你變得如此……鋒利。但你的眼神,即使隔著電話線,我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種決絕。好!我相信你的判斷,也相信那個曾經(jīng)在倫敦金融城讓對手聞風喪膽的Sylvia
Shen從未真正消失。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堅定,高級特別顧問,權限等同于MD,直接對我負責。我會讓亞太區(qū)負責人埃里克·陳立刻聯(lián)系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支持。三個月,Sylvia,我等著你的答卷。
謝謝您,喬納森先生。我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我不會讓您失望。
掛斷電話,手機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身體因為緊繃后的驟然放松而微微顫抖,胃部的疼痛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希望而緩和了一瞬。然而,冰冷的現(xiàn)實立刻回籠。我拉開那個破舊的、搖搖晃晃的抽屜,拿出一個廉價的塑料藥盒。里面是醫(yī)生開的止痛藥和抑制胃酸分泌的藥物。就著水龍頭里流出的帶著鐵銹味的冷水,我艱難地吞下幾片藥丸�?酀奈兜涝诳谇焕飶浡_,卻比不上心頭那份沉重的緊迫感。
沒有時間休息,沒有時間沉溺于痛苦。我打開那個屏幕碎裂的舊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我毫無血色的臉。登錄加密郵箱,里面果然已經(jīng)靜靜地躺著一封來自Eric
的新郵件。
【沈顧問,我是埃里克·陳。已接到布萊克先生指令,將全力配合您在亞太區(qū)的工作。請告知您的具體需求和初步計劃方向。所需資源清單請盡快列出�!�
我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掃過,手指因為寒冷和虛弱而有些僵硬,但敲擊鍵盤的動作卻異常穩(wěn)定。郵件正文簡潔明了:
【埃里克,我需要過去三年內(nèi),格羅夫納亞太區(qū)所有接觸過、評估過、最終因各種原因(尤其是估值分歧或技術風險)未能投資的早期科技項目詳細資料。重點關注領域:AI驅(qū)動的生物醫(yī)藥細分賽道(如靶向藥物研發(fā)輔助、新型診斷影像分析)、顛覆性新材料(尤其具有醫(yī)用潛力的納米材料或生物相容材料)、以及任何可能對傳統(tǒng)醫(yī)療巨頭(如陸氏集團旗下‘瑞康醫(yī)療’)核心業(yè)務構成潛在威脅的創(chuàng)新模式或平臺。優(yōu)先級:技術壁壘高、團隊核心成員有被大公司排擠或壓制背景、當前估值處于低谷。資料保密級別:最高。】
發(fā)出郵件,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疲憊像潮水般涌來。胃部的鈍痛在藥物作用下變成了沉悶的鼓脹感。我拿起桌上那面布滿裂紋的小鏡子,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濕發(fā)凌亂貼在額角、眼下帶著濃重青黑的臉。只有那雙眼睛,深處燃燒著兩簇幽暗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苗,那是仇恨與求生欲混合淬煉出的最后鋒芒。
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無聲地翕動嘴唇:沈清辭,你沒資格倒下。你的命,現(xiàn)在只值一場復仇。
窗外灰蒙蒙的,連綿的陰雨已經(jīng)持續(xù)了快一周,空氣里彌漫著洗不掉的潮濕和霉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狹小的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臺屏幕碎裂的舊筆記本電腦,幽幽的藍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眼下是濃得化不開的青黑。
胃里又是一陣熟悉的、翻江倒海的絞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地攥緊、攪動。我猛地捂住嘴,強壓下那股直沖喉嚨的惡心感,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桌角那個廉價的塑料藥盒敞開著,里面的白色藥片已經(jīng)下去了一小半。我抓起水杯——里面是早上燒開后放涼、已經(jīng)沒什么溫度的白水——囫圇吞下兩片藥�?酀奈兜涝谏喔鶑浡_,刺激著本就脆弱的神經(jīng)。
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資料和數(shù)據(jù)圖表幾乎占據(jù)了全部視野。光標停留在一份標注著高度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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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科技可行性分析的文件上。文件的核心,是一個名為深瞳的AI醫(yī)療影像分析平臺項目。它的創(chuàng)始人,叫周默。
這個名字,連同他團隊的遭遇,在我查閱格羅夫納積壓檔案時,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了我一下。周默,前陸氏集團瑞康醫(yī)療AI實驗室的首席科學家,才華橫溢,卻在一次內(nèi)部技術路線之爭中,因為堅持自己的前瞻性算法模型,觸怒了當時急于推出不成熟產(chǎn)品搶占市場的陸承燁。結局可想而知,他被邊緣化,核心成果被篡奪署名,最終帶著滿腔憤懣和不甘離開了陸氏。他試圖自立門戶,拿著深瞳的雛形四處尋求融資,卻因為陸氏在業(yè)內(nèi)的暗示和項目本身的前沿高風險性,處處碰壁,被所有主流VC拒之門外,估值被壓到近乎羞辱的地步。格羅夫納的評估報告也將其列為技術前景可觀,但商業(yè)化路徑模糊,團隊缺乏市場經(jīng)驗,風險過高,最終歸檔放棄。
技術壁壘高被大公司排擠壓制估值低谷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做的獵物。
屏幕上,埃里克·陳的郵件提示燈急促地閃爍起來。我點開,郵件正文只有一行字:【已安排。時間地點見附件。務必準時�!�
附件里是一個高檔私人會所的地址和包廂號,時間是今晚七點。下面附注了周默最新的近況:團隊瀕臨解散,核心成員因拖欠薪資情緒不穩(wěn),周默本人因長期高壓和挫敗,健康堪憂。
時間……又是時間!胃部猛地一抽,尖銳的痛感讓我眼前發(fā)黑。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日期,距離那個暴雨之夜,才過去不到一個月。而深瞳這只雛鳥,眼看就要在寒冬里徹底凍斃。
沒有猶豫的余地。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墻壁才穩(wěn)住身體。沖進狹小逼仄的洗手間,冰冷的水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我打了個激靈,也驅(qū)散了些許眩暈。鏡子里的人憔悴得可怕,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蒼白。
不行,不能是這個樣子去見周默。我需要看起來……像一個能帶來希望和力量的人,而不是一個自身難保的病鬼。
翻出那個破舊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最底下壓著一個同樣陳舊但保存尚好的化妝包。那還是三年前,陪陸承燁參加一次慈善晚宴前,白雨霏好心推薦給我的某個奢侈品牌的贈品小樣。當時她還笑著說:清辭姐,這個色號挺提氣色的,你平時也該多打扮打扮自己呀。
諷刺。我面無表情地拿出里面的粉底液和口紅小樣。粉底液努力遮蓋著臉上的憔悴和病態(tài)的蒼白,口紅是偏深的豆沙色,薄薄涂上一層,總算讓干裂的嘴唇看起來有了一絲生氣。又翻出一件款式最簡潔、料子相對挺括的黑色高領毛衣?lián)Q上,外面套上那件唯一還算體面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鏡子里的女人,雖然依舊瘦削得過分,眼神疲憊,但至少,眉宇間那股被絕望和病痛暫時壓下去的銳利,似乎又隱隱透了出來。
七點差五分,我推開那家私人會所厚重隔音門。溫暖的空氣混合著淡淡的雪茄和咖啡香氣撲面而來,與外面濕冷的街道仿佛兩個世界。穿著考究制服的服務生無聲地引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腳步悄無聲息。
包廂門被輕輕推開。里面光線柔和,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身形有些佝僂的男人坐在寬大的沙發(fā)里,顯得格格不入。他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搓捻著膝蓋,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被生活反復捶打后的麻木和暮氣。聽到開門聲,他有些遲鈍地抬起頭。
是周默。比資料照片上蒼老了至少十歲。頭發(fā)凌亂地夾雜著灰白,眼袋深重,眼神渾濁,里面盛滿了疲憊和一種近乎熄滅的灰燼感。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更深的局促,似乎沒料到所謂的格羅夫納特別顧問會是這樣一個年輕、蒼白、甚至有些單薄的女人。
周默先生我走到他對面的沙發(fā)坐下,聲音放得平緩,盡量不帶壓迫感。
是……是我。他有些局促地欠了欠身,聲音干澀沙啞,您……您是沈顧問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格羅夫納的高級顧問太年輕了,而且……她的臉色,似乎比自己這個連續(xù)熬夜的人還要差。
我是沈清辭。我直接報上名字,沒有用任何頭銜,時間寶貴,我們開門見山�!钔愕腁I醫(yī)療影像分析平臺,我看了你們的核心算法架構和早期測試數(shù)據(jù)。
周默的身體瞬間繃緊了,渾濁的眼中爆出一絲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警惕覆蓋。沈顧問……您……您真的看過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那些數(shù)據(jù)……它們……
很驚艷。我打斷他,語氣肯定,目光直視著他,尤其是在早期肺癌微小結節(jié)和復雜血管瘤的自動識別率上,你們在有限樣本下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超過了目前市面主流的商用系統(tǒng)。你們的算法架構,選擇了一條更接近底層病理特征的路子,雖然數(shù)據(jù)處理量巨大,初期商業(yè)化困難,但一旦突破算力瓶頸,潛力巨大,壁壘極高。我精準地說出了他們技術路線的核心優(yōu)勢和痛點。
周默徹底愣住了,嘴巴微張,呆呆地看著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了,他拿著這套東西跑遍了國內(nèi)外大大小小的投資機構,得到的永遠是質(zhì)疑、否定,或者干脆就是敷衍的技術很好,但……
從未有人能如此精準、如此內(nèi)行地一眼看透深瞳的價值和困境,而且是以如此肯定的語氣!
可……可是……巨大的震驚過后,是更深的苦澀涌上心頭,他頹然地塌下肩膀,有什么用呢技術再好,沒人信,沒人投。團隊……快散了。大家要吃飯,要養(yǎng)家……他痛苦地搓了把臉,陸氏……陸氏放出話,說我們是剽竊了他們實驗室的廢案……
所以你就認輸了我的聲音陡然轉冷,像淬了冰的刀鋒,瞬間割開了包廂里柔和的暖意。
周默猛地一震,抬起頭,撞上我的目光。那眼神里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和一種……燃燒的、他無法理解的火焰。
認輸他喃喃重復,臉上肌肉抽動,苦澀中帶著一絲被刺痛的憤怒,沈顧問,您高高在上,您懂什么我們堅持了三年!三年!耗盡了所有積蓄!抵押了房子!現(xiàn)在連工資都發(fā)不出來!技術壁壘潛力這些能當飯吃嗎能付房租嗎能……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絕望的嘶啞。
我能。我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周默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我能給你錢,給你資源,給你一個證明‘深瞳’價值、將陸氏踩在腳下的機會。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回響。我以格羅夫納資本高級特別顧問的身份承諾,第一筆五百萬天使輪資金,三天內(nèi)到賬。用于補發(fā)拖欠薪資,穩(wěn)定團隊核心成員,以及購置最急需的算力設備。
周默的眼睛瞬間睜大到了極限,瞳孔里映著包廂里水晶吊燈細碎的光,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的狂喜。五……五百萬三天內(nèi)他聲音發(fā)顫,幾乎破音。
對。我斬釘截鐵,但這不是施舍。我需要絕對的掌控權。公司重組,由我全資控股,更名為‘磐石科技’。我看著他,清晰地吐出這個名字,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意志,你,周默,作為技術創(chuàng)始人,擁有15%的技術干股和CTO職位,負責研發(fā)。公司的戰(zhàn)略方向、市場拓展、資源調(diào)配,由我全權決策。
15%的技術干股!這遠比他在外面能談到的任何條件都要優(yōu)厚!尤其是對一個瀕臨絕境、估值被壓到谷底的項目來說!周默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抖,巨大的餡餅砸下來,讓他暈眩,但商人的本能和過去被騙的經(jīng)歷又讓他瞬間警惕。
沈……沈顧問,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格羅夫納……為什么要這么做‘深瞳’已經(jīng)被所有機構判了死刑,風險太大了……而且您……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您真的有這個權限五百萬美金,不是小數(shù)目……
不是美金,是人民幣。我糾正他,語氣沒有任何波瀾,資金來源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它會在三天內(nèi)出現(xiàn)在磐石科技的賬戶上。至于權限我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冷冽,喬納森·布萊克先生親自授權。你可以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格羅夫納亞太區(qū)總裁埃里克·陳確認。我將自己的手機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埃里克的聯(lián)系方式。
周默看著那個名字和號碼,呼吸再次急促起來。他猶豫了幾秒,最終,對技術和團隊存續(xù)的渴望壓倒了一切疑慮。他沒有打電話,而是猛地站起身,因為激動而有些踉蹌,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哽咽而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沈顧問……不,沈總!我周默,代表‘深瞳’……不,磐石科技全體成員,謝謝您!我們……我們跟您干!只要能活下去,能把我們的心血做出來,您要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目的達成。胃部的絞痛卻在這一刻驟然加劇,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擰了一把。喉頭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我強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感,臉色想必更加難看。
很好。我扶著沙發(fā)扶手站起身,動作盡量平穩(wěn),但指尖的冰涼和細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身體的極度不適。合同埃里克先生的人會準備好。明天上午九點,帶上你核心團隊所有成員,到這個地方簽署。我將一張寫著臨時辦公地址的紙條遞給他,磐石科技,從明天開始運轉。記住,我們沒有時間慶祝,只有時間拼命。
說完,我不再看周默激動得難以自抑的表情,轉身,脊背挺直地走出了包廂。門在身后關上的瞬間,我?guī)缀跏酋咱勚鴽_進了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反鎖隔間的門,再也支撐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熱的酸水和膽汁不斷上涌,燒灼著喉嚨。冷汗瞬間浸透了里層的衣衫,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鬼、額頭青筋暴起、嘴角還殘留著一點口紅印記的臉,狼狽到了極點。
吐到幾乎虛脫,我無力地靠在冰冷的隔間門板上,大口喘息。胃部的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來。顫抖著手摸出藥盒,又吞下兩片藥。
冰冷的藥片滑過食道。我閉上眼,腦海里閃過的卻是周默那雙從死灰中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還有陸承燁那張永遠帶著施舍般鄙夷的臉。
快了。我對自己說,指甲深深掐進冰冷的掌心。
陸承燁,我的三天,才剛剛開始。你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冰冷的消毒水氣味頑固地鉆進鼻腔,即使緊閉著雙眼也無法隔絕。頭頂慘白的無影燈光線透過薄薄的眼瞼,在視野里投下一片晃動的、令人眩暈的紅色光斑。金屬器械偶爾碰撞的細微脆響,在過分安靜的處置室里被無限放大,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一根細長的管子正順著我的咽喉,緩慢而堅定地向深處探入,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帶來強烈的異物感和難以抑制的惡心。
放松,沈小姐,盡量放松……對,深呼吸……女醫(yī)生溫和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安撫。
放松我怎么可能放松。胃鏡管每一次細微的蠕動,都像是在提醒我體內(nèi)那個正在悄然蠶食生命的定時炸彈。中期胃癌。這四個字如同冰冷的枷鎖,沉甸甸地套在脖頸上,勒得人喘不過氣�;煛邢颉⑹中g切除……醫(yī)生冷靜分析的各種治療方案和生存率數(shù)據(jù)在腦海里盤旋,每一個冰冷的百分比都像重錘砸在心口。
唔……一陣劇烈的惡心感洶涌襲來,我猛地弓起身,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檢查床邊緣,指關節(jié)用力到泛白。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
快好了,堅持一下。醫(yī)生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
就在這時,口袋里調(diào)成靜音的手機,隔著薄薄的病號服,開始了持續(xù)而固執(zhí)的震動。嗡嗡嗡……嗡嗡嗡……一聲接一聲,沉悶而急促,像一顆不安分的心臟在肋骨下狂跳。
是誰埃里克還是周默磐石科技剛搭起架子,千頭萬緒……難道是核心算法驗證出了紕漏還是陸氏那邊又有了什么動作
無數(shù)個念頭在胃部翻江倒海的痛苦中瘋狂閃現(xiàn)。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對抗身體的不適,但手機的震動如同魔咒,不斷撕扯著我的注意力。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眼角的淚水,滴落在冰冷的塑料床單上。
漫長的幾分鐘如同幾個世紀。終于,醫(yī)生輕輕抽出了管子�?梢粤�,沈小姐。結果初步看,病灶位置和之前影像判斷一致,具體分期和方案,等病理活檢出來再詳細談。你先休息一下。
喉嚨里火辣辣的疼,我艱難地坐起身,接過護士遞來的水杯漱口,溫水流過灼痛的食道,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緩解。顧不上身體的極度虛弱和殘留的強烈惡心感,我立刻顫抖著手從病號服口袋里掏出手機。
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周默的名字,還有三個未接來電。我的心猛地一沉。劃開接聽鍵,周默嘶啞、激動得幾乎變調(diào)的聲音立刻沖了出來,像一顆炸雷在耳邊爆開:
沈總!成了!我們成了!驗證數(shù)據(jù)出來了!完美!超出預期!深瞳……深瞳它成了!他的聲音因為巨大的狂喜而帶著哭腔,語無倫次,三甲醫(yī)院!腫瘤科!他們拿我們優(yōu)化后的系統(tǒng)跑了一批疑難雜癥的影像!陽性檢出率比他們最好的醫(yī)生高了百分之十二!誤診率降低了百分之八!尤其是幾個被漏診的早期癌變……沈總!我們成功了!磐石……磐石立住了!
成功了
這三個字像一道強光,瞬間刺穿了籠罩在頭頂?shù)�、名為病痛和死亡的厚重陰云。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驅(qū)散了身體里盤踞的冰冷和虛弱。胃部的隱痛似乎在這一刻被奇跡般地遺忘。我握著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不是痛苦,而是巨大的、幾乎要將胸腔撐裂的激動!
好……很好!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卻又無比清晰有力,周默,干得漂亮!立刻整理所有驗證數(shù)據(jù)和報告,要詳盡、權威!埃里克那邊,我馬上聯(lián)系!掛斷電話,我甚至感覺不到喉嚨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咆哮。
顧不上還在隱隱作痛的胃,也顧不上旁邊護士擔憂的目光,我立刻撥通了埃里克·陳的電話。電話幾乎是秒接。
埃里克,‘深瞳’核心算法驗證大獲成功!臨床數(shù)據(jù)遠超預期!我需要你立刻啟動A輪融資程序,目標,我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報出一個數(shù)字,估值,一點五億美金起!同時,動用所有媒體資源,尤其是醫(yī)療科技和財經(jīng)領域的頂級KOL,給我造勢!我要在三天之內(nèi),讓‘磐石科技’和‘深瞳’的名字,出現(xiàn)在所有目標投資人和競爭對手的案頭!聲勢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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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埃里克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進展和我的氣勢震懾住了,停頓了一秒,隨即傳來他同樣帶著興奮和難以置信的聲音:上帝!一點五億Sylvia,你確定這步子會不會……等等!臨床數(shù)據(jù)真的那么硬
數(shù)據(jù)報告馬上發(fā)你郵箱!我的語氣不容置疑,埃里克,我們沒有時間按部就班!機會窗口轉瞬即逝!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震驚!轟動!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尤其是……我微微瞇起眼,聲音冷了下來,那些曾經(jīng)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的‘大人物’們。按我說的做,立刻!
明白!Sylvia,交給我!埃里克的聲音充滿了被點燃的斗志。
放下電話,處置室里冰冷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灼熱起來。巨大的喜悅如同洶涌的潮水,短暫地淹沒了病痛的陰影。我靠在檢查床上,胸口劇烈起伏,蒼白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護士擔憂地遞過一杯溫水:沈小姐,您臉色很差,還是先休息……
我擺擺手,接過水杯抿了一口。身體的疲憊和胃部的鈍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重新顯露出來,提醒著我殘酷的現(xiàn)實。但這痛楚,此刻卻帶上了一種奇異的、近乎悲壯的快意。
成功了。第一步,踏出去了。磐石,在風雨和病痛的淬煉中,終于鑿開了第一道裂縫。
而陸承燁……我閉上眼,仿佛能看到他聽到這個消息時,那張傲慢的臉上可能出現(xiàn)的錯愕、懷疑,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呵。好戲,才剛剛開場。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鋒利的弧度。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將CBD的繁華夜景切割成璀璨的流光,無聲地流淌在腳下。陸氏集團總裁辦公室內(nèi),空氣卻凝固得如同冰窖。
一份新鮮出爐的財經(jīng)周報被狠狠摔在光可鑒人的黑檀木辦公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打破了死寂。報紙頭版,加粗的黑色標題異常刺眼——《磐石初鳴!AI醫(yī)療黑馬深瞳臨床數(shù)據(jù)驚艷,估值或破十億!》。配圖是磐石科技臨時辦公室略顯簡陋卻充滿活力的團隊照片,C位是一個穿著簡單白襯衫、側影清瘦、眼神銳利的年輕女人,報道里稱其為神秘創(chuàng)始人Su。
陸承燁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昂貴的西裝勾勒出緊繃的肩背線條。他沒有回頭,但站在桌前的助理能清晰地看到老板撐在窗框上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顫抖著。
磐石科技……Su……陸承燁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冰冷刺骨,帶著一種被冒犯的狂怒,查!給我把這個Su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還有那個周默!吃里扒外的狗東西!當初在瑞康,我就該讓他徹底滾蛋!
助理額頭滲出冷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匯報:陸總,已經(jīng)在全力查了。這個‘Su’非常神秘,公開信息極少,只知道是海外背景,格羅夫納資本高級顧問出身,行事極其低調(diào)但手腕強硬。磐石科技成立時間極短,核心就是周默團隊的那個‘深瞳’項目,我們之前……確實評估為高風險廢案。助理的聲音越說越小。
高風險廢案陸承燁猛地轉過身,英俊的臉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扭曲,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助理,現(xiàn)在呢它搖身一變成了估值十億美金的黑馬!打的是誰的臉嗯!他幾步?jīng)_到桌前,抓起那份報紙,手指幾乎要將紙張捏碎,‘深瞳’的技術路線,是不是周默當初在瑞康實驗室堅持的那個方向是不是!
助理被他狂暴的氣勢嚇得后退一步,聲音發(fā)顫:技術……技術路線初步比對,相似度……很高。但周默離開時簽署了競業(yè)協(xié)議和保密條款,我們……我們正在收集證據(jù),準備起訴他們侵權……
起訴等你們這幫廢物收集完證據(jù),黃花菜都涼了!陸承燁咆哮著,一把將報紙撕得粉碎,雪白的紙屑紛紛揚揚落下,廢物!一群廢物!養(yǎng)著你們有什么用讓人家騎到脖子上拉屎了才知道疼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不等回應,門被推開一條縫,白雨霏端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骨瓷杯,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柔和的米白色套裝,妝容精致,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笑意,仿佛根本沒察覺到室內(nèi)劍拔弩張的低氣壓。
承燁,還在忙呢別太辛苦了,我讓廚房燉了燕窩,趁熱……她聲音溫軟,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報紙碎片和陸承燁鐵青的臉色,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隨即被更深的關切覆蓋。
滾出去!陸承燁正處于暴怒的頂點,看也沒看她,厲聲喝道。
白雨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端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頓。她似乎沒料到陸承燁會當著助理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委屈和難堪涌上心頭,眼圈立刻紅了,泫然欲泣地看著他:承燁……我……我只是擔心你……
我讓你出去!聽不懂嗎陸承燁煩躁地揮揮手,像趕走一只惱人的蒼蠅,目光死死盯著助理,還杵著干什么動用所有關系!給我挖!挖那個Su!挖磐石!我要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干什么!立刻!馬上!
助理如蒙大赦,趕緊低頭應聲,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白雨霏咬著下唇,深深地看了一眼暴怒中完全無視她的陸承燁,終究沒再說什么,放下杯子,轉身快步走了出去,關門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辦公室里只剩下陸承燁粗重的喘息聲。他煩躁地扯開領帶,走到巨大的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仰頭狠狠灌下�;鹄钡木埔鹤茻车溃瑓s澆不滅心頭的邪火。
Su……Su……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進他的神經(jīng)。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女人,一個被他掃地出門的廢柴團隊搞出來的東西,憑什么憑什么能攪動風云,騎到他陸承燁的頭上!
他猛地想起那個被他拋棄在雨夜的前妻,沈清辭。那個只會圍著灶臺轉、毫無價值、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陸承燁用力甩頭,將這個荒謬的念頭驅(qū)逐出去。沈清辭她算什么東西她連給這個神秘莫測、手腕凌厲的Su提鞋都不配!
一定是周默那個混蛋!是他偷了瑞康的技術!還有那個Su,不知道用了什么見不得光的手段,攀上了格羅夫納的高枝!
他重重地將空酒杯砸在吧臺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眼神陰鷙地盯著窗外璀璨卻冰冷的城市燈火。
磐石Su想踩著我陸承燁上位做夢!他一定會把這塊礙眼的石頭,連同那個裝神弄鬼的女人,一起碾得粉碎!
陸承燁抓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聲音森寒:通知瑞康醫(yī)療所有高管,三十分鐘后緊急會議!還有法務部負責人,立刻到我辦公室!
風暴,在陸氏內(nèi)部開始醞釀。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真正的風暴中心,卻異常安靜。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燈火如同鋪灑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碎鉆,璀璨而冰冷。磐石科技嶄新的頂層辦公室內(nèi),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被昂貴的香氛努力壓制著,卻依舊頑固地縈繞不散。
我靠在寬大的真皮辦公椅里,厚重的羊絨披肩裹住過分單薄的身體,指尖冰涼。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是剛結束的跨國視頻會議窗口,來自紐約、倫敦、新加坡的投資人面孔還帶著未褪去的興奮。A輪融資超額完成,估值穩(wěn)穩(wěn)鎖定在十億美金門檻之上。磐石科技,這艘由病骨和恨意驅(qū)動的戰(zhàn)艦,終于駛入了資本市場的深海。
本該是志得意滿的時刻。然而,胃里那只無形的手又開始收緊了。持續(xù)的、磨人的鈍痛,像背景噪音一樣揮之不去,而剛才會議中強行壓下的幾波翻涌的惡心感,此刻正瘋狂反撲。
沈總,藥。一杯溫水和幾片白色的藥片被輕輕放在桌角。助理小林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她是我親自從格羅夫納挖來的心腹,也是少數(shù)幾個知道我身體狀況的人。
我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鬢角的碎發(fā)。小林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寂靜重新籠罩。只有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聲,以及……我壓抑的、帶著痛楚的細微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腔深處那個該死的病灶。身體的虛弱像潮水,在每一次短暫的勝利后,都會以更洶涌的姿態(tài)反噬回來,提醒著我這燃燒般的逆襲背后,是以生命為柴。
桌角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埃里克·陳的加密郵件提示。
點開。郵件內(nèi)容簡潔,卻帶著一股冰冷的肅殺氣息:
【目標:瑞康醫(yī)療核心AI研發(fā)團隊,負責人:李哲(附詳細資料及聯(lián)系方式)。突破口:李對陸承燁外行指揮內(nèi)行、重營銷輕研發(fā)極度不滿,其主導的下一代影像分析項目預算被砍70%,團隊核心成員近期被陸氏以優(yōu)化為名強制轉崗或邊緣化。可接觸�!�
瑞康醫(yī)療……陸氏集團旗下最賺錢、也是陸承燁最引以為傲的醫(yī)療科技板塊。李哲,這個名字我有印象,是業(yè)內(nèi)公認的頂尖技術人才,當初陸承燁為了挖他過來,還曾在媒體上大書特書。
很好。釜底抽薪。
我拿起手機,指尖因為虛弱而有些發(fā)顫,但輸入號碼的動作卻異常穩(wěn)定。電話響了三聲后被接起,一個略顯疲憊但依舊沉穩(wěn)的男聲傳來:喂,哪位
李哲博士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我是沈清辭,磐石科技。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幾秒鐘后,李哲的聲音傳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沈……沈總磐石科技和深瞳如今在業(yè)內(nèi)如雷貫耳,我這個神秘創(chuàng)始人的名字,顯然也早已不是秘密。您……您找我有什么事
開門見山,李博士。我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瑞康下一代影像分析項目預算被砍七成,團隊核心成員被強制調(diào)離,你多年的心血被當成廢紙……這樣的環(huán)境,你還能做出什么或者說,陸承燁還指望你能做出什么
電話那頭的呼吸明顯粗重起來。我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直接剖開了他強忍的屈辱和憤怒。
沈總,您這是什么意思李哲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被冒犯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戳穿痛處的狼狽。
我的意思是,我微微提高了音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過去,磐石科技,需要一支真正頂尖的AI研發(fā)團隊,來支撐‘深瞳’的持續(xù)迭代和擴展新的醫(yī)療應用場景。我們剛剛完成A輪融資,十億美金估值。研發(fā)預算,上不封頂。我頓了頓,清晰地拋出核心條件,如果你和你的核心團隊愿意加入磐石,職位:磐石科技首席科學家,直接向我匯報。薪資,在瑞康基礎上翻倍。項目主導權,100%歸你和你的團隊。資源,磐石所有核心技術平臺和算力,優(yōu)先向你傾斜。我要的,是能改變行業(yè)格局的技術突破,不是給銷售業(yè)績粉飾門面的半成品。
條件優(yōu)厚得令人窒息。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顯示著對方內(nèi)心劇烈的掙扎。
陸氏……我們有競業(yè)協(xié)議……李哲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在掙扎。
競業(yè)協(xié)議的賠償金,磐石全權負責。我的回答斬釘截鐵,法律團隊會處理好一切后續(xù)。李博士,技術人員的黃金期有多久是繼續(xù)留在瑞康,看著自己的心血被糟蹋,被一群不懂技術的人指手畫腳,最后被時代淘汰還是來磐石,給你一個不受掣肘的平臺,足夠的資源,做出真正能寫在醫(yī)療科技史上的東西
我……李哲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動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能想象他此刻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對一個真正醉心技術的人來說,還有什么比一個完全信任、資源充沛、目標純粹的舞臺更有吸引力尤其當他在陸氏已經(jīng)受盡了外行的羞辱和壓制。
我需要考慮……他最終艱難地說。
當然。我的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誠意,但我希望不會太久。磐石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另外,我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冷冽,請轉告你團隊里那些同樣懷才不遇的伙伴,磐石科技,虛位以待。待遇,只比照你的條件,更高,不低。
說完,我不等他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談判需要空間,過猶不及。但種子已經(jīng)埋下,而且是最肥沃的土壤——一個技術天才被長久壓抑的屈辱和不甘,以及對純粹技術理想的渴望。
放下手機,一股強烈的疲憊和眩暈猛地襲來。胃部的絞痛在這一刻驟然加劇,如同無數(shù)把燒紅的小刀在里面瘋狂翻攪。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猛地涌了上來!
咳……咳咳……我死死捂住嘴,劇烈的咳嗽讓整個身體都蜷縮起來。攤開手心,刺目的猩紅在蒼白的掌紋間暈開。
小林幾乎是沖進來的,看到我掌心的血跡和慘白如紙的臉色,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沈總!我馬上叫醫(yī)生!您……
不用!我厲聲喝止,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用盡全身力氣撐起身體,抽出紙巾狠狠擦掉嘴角和掌心的血跡,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決絕。把藥給我……還有,通知周默,一小時后,開會……部署下一步……對陸氏核心供應商‘康源科技’的狙擊計劃……
我的聲音因為虛弱而斷斷續(xù)續(xù),但眼神卻銳利如刀,死死盯著落地窗外那片屬于陸氏集團的、燈火輝煌的摩天大樓,仿佛要將其燒穿。
陸承燁,你抽我的薪,我就斷你的根!這場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升溫。而我,就算吐著血,也要把你引以為傲的帝國,一塊一塊……拆給你看!
初夏的陽光透過巨大的拱形玻璃穹頂,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年一度的亞太醫(yī)療科技峰會主會場內(nèi),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西裝革履的業(yè)界精英、妝容精致的名媛淑女,手持香檳,低聲談笑,空氣中彌漫著成功與機遇的氣息。這里是資本與技術的名利場,也是兵不血刃的角斗場。
我坐在會場側后方一個相對安靜的休息區(qū)角落。一身利落的珍珠白斜紋軟呢西裝套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依舊過于清瘦的輪廓,卻絲毫掩蓋不住那份沉淀下來的、內(nèi)斂的鋒芒。長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露出蒼白但線條清晰的下頜和頸項。臉上化了比平時稍重的妝,掩蓋了病容的憔悴,只留下冷靜與疏離。只有微微交疊放在膝上的手,指尖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涼。
周默坐在我旁邊,一身嶄新的深藍色西裝,頭發(fā)精心打理過,雖然眼底還帶著長期熬夜的血絲,但整個人的精氣神已與數(shù)月前那個絕望佝僂的男人判若兩人。他顯得有些緊張,不時整理一下領帶,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沈總,那邊……陸承燁他們來了。周默壓低聲音,朝入口方向示意了一下。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入口處一陣小小的騷動。陸承燁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高定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掌控一切的微笑,從容地與周圍上前攀談的人點頭致意。白雨霏挽著他的手臂,一身柔美的香檳色長裙,笑容溫婉得體,如同精心裝扮的花瓶,接受著四周投來的或艷羨或討好的目光。他們一行人如同自帶光環(huán),徑直走向會場前排預留的最佳位置,一路吸引著無數(shù)的注目禮。
陸承燁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全場,帶著一種習慣性的、俯瞰般的優(yōu)越感。當他的視線掠過我們這個角落時,有那么極其短暫的一瞬,似乎在我臉上停頓了一下。距離有些遠,我看不清他眼神的細節(jié),但能感覺到那目光里的審視和一種……高高在上的漠然。隨即,他的視線便滑開了,仿佛只是掃過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周默的拳頭在身側暗暗攥緊,呼吸都重了幾分,臉上閃過一絲屈辱和憤怒。顯然,陸承燁那漠視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
沉住氣。我端起面前溫水杯,指尖感受著杯壁傳來的微暖,聲音平淡無波,好戲還沒開場。
時間在略顯冗長的開場致辭和行業(yè)報告中流逝。終于,主持人充滿激情的聲音響起:接下來,讓我們有請本次峰會最令人矚目的新星——磐石科技創(chuàng)始人兼CEO,Su女士!為我們帶來‘AI賦能醫(yī)療:深瞳的邊界與未來’主題演講!掌聲歡迎!
聚光燈驟然打向舞臺中央。全場目光聚焦。
在周默緊張又期待的目光中,我緩緩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fā)出穩(wěn)定而清晰的叩擊聲。胃部的隱痛似乎在這一刻被刻意遺忘,身體里涌動著一種冰冷的、足以支撐一切的力量。我挺直脊背,迎著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探究、或?qū)徱暤哪抗�,步履從容地走向那個光芒匯聚的中心。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過往的泥濘和屈辱之上。每一步,都離那個雨夜中狼狽的身影更遠。
走上演講臺,調(diào)整好麥克風的高度。刺目的燈光讓我微微瞇了一下眼,隨即適應。臺下是黑壓壓的人群,前排,陸承燁那張英俊而傲慢的臉,在燈光下格外清晰。他微微后仰著靠在椅背上,一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正端起侍者托盤里的香檳,姿態(tài)閑適,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等著看新貴如何表演的玩味。白雨霏在他身邊,微微側頭,臉上帶著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微笑。
我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如同掃過任何一個普通的與會者,沒有一絲波瀾。
各位同仁,下午好。我的聲音透過高品質(zhì)的音響傳遍全場,清冷、穩(wěn)定,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會場內(nèi)細微的嘈雜。我是Su,磐石科技的創(chuàng)始人。
沒有多余的寒暄和客套,我直接切入主題。巨大的高清屏幕上,同步展示著深瞳平臺的核心架構、突破性的算法邏輯,以及那份震撼業(yè)界的臨床驗證數(shù)據(jù)報告——陽性檢出率提升12%,誤診率降低8%,尤其是幾個被傳統(tǒng)手段漏診的早期病例影像對比,觸目驚心又極具說服力。
我用最精煉的語言,闡述著深瞳如何從底層邏輯上顛覆傳統(tǒng)影像分析,如何解決算力瓶頸,如何構建難以逾越的技術壁壘。每一個論點都輔以堅實的數(shù)據(jù)和邏輯支撐。我的語速不快,卻字字鏗鏘,邏輯鏈條嚴密得無懈可擊。隨著演講深入,臺下那些原本帶著審視或好奇的目光,逐漸變得專注、震驚,最后化為毫不掩飾的贊嘆和狂熱!
因此,我的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力度,‘深瞳’不僅僅是一個分析工具,它代表著一種全新的醫(yī)療認知范式。它的邊界,就是我們?yōu)槿祟惤】邓荛_拓的疆域。而它的未來……我微微停頓,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前排,精準地捕捉到陸承燁臉上那瞬間凝固的表情——他端著香檳杯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玩味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極度錯愕、難以置信和某種被閃電劈中的驚駭!
……將由磐石科技,與在座的各位同行者,共同定義。我平靜地結束了演講,微微頷首。
死寂。
整個會場陷入了短暫的、落針可聞的寂靜。
下一秒,雷鳴般的掌聲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fā)!經(jīng)久不息!無數(shù)人站起身,目光灼熱地投向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
我沒有再看前排。在掌聲和閃光燈的包圍中,我從容地轉身,走下演講臺。脊背挺直,步伐穩(wěn)定,如同一位加冕歸來的女王。
回到座位區(qū),周默激動得臉色通紅,手都在抖:沈總!太……太棒了!您看到陸承燁那表情了嗎跟見了鬼一樣!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溫水,壓下喉嚨深處翻涌的腥甜感。胃部的絞痛在情緒的巨大起伏和剛才演講的消耗后,正瘋狂反撲。指尖冰涼一片。
嗯。我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被記者和投資人團團圍住的、臉色鐵青的陸承燁。他正粗暴地推開一個試圖采訪他的記者,眼神陰鷙地穿過人群,死死地釘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再沒有了絲毫的玩味和漠視,只剩下滔天的震驚、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徹底看穿的恐懼。
Su沈清辭
他此刻心中,一定在瘋狂地、一遍遍地嘶吼著這個名字。
我迎著他的目光,隔著喧囂的人群和璀璨的燈光,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冰冷到極致的、無聲的弧度。
陸總,別來無恙這三天后的風景,您可還滿意
厚重的烏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壓在城市的頭頂,一絲天光也透不下來。狂風在樓宇間尖嘯著穿梭,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抽打在冰冷的玻璃幕墻上,發(fā)出噼啪的亂響。醞釀了一整天的暴雨,終于以一種傾覆天地的狂暴姿態(tài),轟然降臨。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向地面,濺起渾濁的水花,迅速連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整個世界被籠罩在震耳欲聾的雨聲和呼嘯的風聲中,仿佛末日降臨。
半山,棲云居。
這座新購入的頂級別墅,此刻像一個溫暖而堅固的堡壘,靜靜矗立在狂風驟雨之中。巨大的落地窗內(nèi)透出柔和而明亮的光暈,將窗外肆虐的黑暗和冰冷清晰地映照出來,更顯得室內(nèi)奢華、寧靜、纖塵不染。
我端著一杯溫水,赤腳踩在柔軟溫暖的羊毛地毯上,身上只穿著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月白色真絲睡袍。寬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截過分纖細蒼白的手腕。剛剛結束一個跨洋視頻會議,敲定了對陸氏集團核心供應商康源科技的最終收購細節(jié),身體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極限。胃部的隱痛持續(xù)不斷,像有一把遲鈍的銼刀在里面來回拉扯。
窗外,雨幕如瀑�;秀遍g,記憶被猛地拉回一年前那個同樣冰冷的雨夜,那個被扔出家門、攥著診斷書和聘書、在泥濘中掙扎前行的自己。
命運,有時就像一個充滿惡意的回旋鏢。
夫人,管家老陳沉穩(wěn)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外面……有人。是陸先生。他……狀態(tài)很不好,堅持要見您。
陸承燁
我緩緩轉過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隔絕了風雨,卻清晰地映出別墅大門外的景象。
雕花的黑色鐵藝大門外,昏黃的路燈光線被雨水切割得支離破碎。一個身影孤零零地跪在門前的車道上,渾身濕透,昂貴的西裝被泥水浸染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狼狽不堪的輪廓。他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臉上混合著雨水、污泥和……淚水在車燈和門廊燈光的映照下,那張曾經(jīng)英俊傲慢的臉龐扭曲著,寫滿了極致的痛苦、絕望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
是陸承燁。曾經(jīng)高高在上、視我如草芥的陸氏總裁,此刻像一條被徹底打落塵埃的喪家之犬,跪倒在我的門前。
他仰著頭,對著緊閉的大門嘶吼著什么,聲音被狂暴的雨聲吞沒大半,只能看到他的嘴型在瘋狂地開合,表情猙獰而絕望。他時而用拳頭狠狠捶打著濕滑冰冷的地面,時而雙手合十,做出卑微乞求的姿態(tài)。
清辭!清辭!開門��!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狂風裹挾著只言片語撞在玻璃上,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我混蛋!我不是人!給我一次機會!最后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能救陸氏了!清辭——!
他喊得聲嘶力竭,涕淚橫流,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在臉上肆意流淌。那副搖尾乞憐的模樣,與一年前雨夜中那個撐著傘、居高臨下施舍支票的男人,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極致反差。
管家老陳安靜地侍立在一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銳利地關注著外面的動靜,也留意著我的反應。
我靜靜地看著,如同在欣賞一幕與己無關的荒誕劇。心湖平靜無波,甚至泛不起一絲漣漪。恨嗎似乎也淡了。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精神幾近崩潰的男人,早已不配稱之為對手,甚至不配再牽動我的任何情緒。他只是一個……需要被徹底掃清的障礙。
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溫水,溫熱的水流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慰藉。胃部的隱痛似乎因為窗外的鬧劇而加重了幾分。
讓他進來。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老陳微微頷首,沒有多問一句,轉身走向門口的控制面板。
沉重的雕花大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門外的風雨聲瞬間變得清晰而狂暴,冰冷的濕氣裹挾著泥土的腥味猛地灌入溫暖的玄關。
陸承燁看到門開了,渾濁絕望的眼中驟然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泥水里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門內(nèi)沖。
清辭!清辭!他嘶啞地喊著,帶著哭腔,臉上混合著泥水和淚痕,狼狽到了極點。
然而,就在他的腳即將踏上玄關那光潔如鏡、鋪著昂貴波斯地毯的地面時,兩條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鐵塔般擋在了門口。是別墅的保鏢,穿著筆挺的黑色制服,面無表情,眼神冷硬如鐵。
陸先生,請止步。其中一人聲音平板地開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陸承燁被攔住,狂喜瞬間僵在臉上,隨即化為更深的焦急和屈辱。滾開!讓我進去!我要見清辭!清辭!是我��!他試圖強行推開保鏢,但虛脫的身體在訓練有素的保鏢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保鏢紋絲不動,如同兩尊冰冷的門神。
我端著水杯,隔著寬敞明亮、溫暖如春的玄關,平靜地看著門口這場鬧劇。真絲睡袍的柔軟觸感包裹著身體,與門外那個泥濘中的身影形成了天堂與地獄的對比。
陸承燁掙扎了幾下,徒勞無功。他似乎終于意識到保鏢的意志不可違逆,也看清了玄關深處那個站在柔和光暈下、平靜淡漠的身影。他猛地停下動作,不再試圖往里沖,而是撲通一聲,再次重重地跪倒在門外的冰冷雨水中,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清辭!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鲋^,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上的污泥和淚水,聲音嘶啞凄厲,充滿了悔恨和絕望,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是我瞎了眼!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我不該那樣對你!不該相信白雨霏那個賤人!她卷了最后一筆錢跑了!跑了!陸氏完了!銀行在催債!股東要殺了我!清辭……我知道你恨我!你怎么恨我都行!打我罵我殺了我都行!但是……但是陸氏是我爸一輩子的心血��!不能就這么毀了!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陸氏一條生路!只有你能救它了!我知道!只有你了!清辭……看在我們過去七年的情分上……
他語無倫次,聲淚俱下,身體在冰冷的雨水中劇烈地顫抖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極致的恐懼。那副卑微到塵埃里、搖尾乞憐的模樣,與記憶中那個永遠矜貴傲慢、連眼神都帶著施舍的男人,判若云泥。
玄關柔和的燈光映著我平靜無波的臉。胃部的絞痛似乎因為他的哭嚎而更加清晰。我微微蹙了下眉,不是因為同情,而是純粹的生理不適。
陸承燁還在嘶吼,還在哀求,仿佛要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
終于,在他涕淚橫流、幾乎要暈厥過去的絕望哭喊中,我緩緩抬起了手。
一個極其微小的手勢。
門口那兩名如同鐵塔般的保鏢,瞬間動了。動作迅捷而有力,沒有絲毫猶豫。一人猛地抓住陸承燁的胳膊,另一人按住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爆發(fā),如同按下一塊破敗的朽木,狠狠地將那個跪在泥水里的身影,臉朝下,重重地摜進了門廊外那片冰冷渾濁的雨水積洼之中!
噗通!一聲悶響,水花四濺。
陸承燁猝不及防,整張臉連同昂貴的西裝前襟,完全沒入了污濁的泥水里。他劇烈地嗆咳起來,泥水從口鼻中涌出,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痛苦地扭動掙扎,卻根本無法掙脫保鏢鐵鉗般的手。
他掙扎著,勉強側過臉,吐出嘴里的泥水,臉上糊滿了污泥,狼狽到了極致,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屈辱、難以置信和瀕死的恐懼。他死死地瞪著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
我站在溫暖明亮的光暈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泥水中那張扭曲的臉。狂風卷著冰冷的雨絲,吹拂起我睡袍的衣角。胃部的絞痛在此刻奇異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我的聲音穿透狂暴的雨幕,清晰、冰冷,帶著一種最終裁決的漠然,輕輕響起:
顧總,麻煩讓讓。
微微停頓,看著他那雙因絕望而瞪大的眼睛,我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了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如同冰原上綻開的一線裂隙:
你,擋著我收購陸氏集團的路了。
話音落下,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邊一塊礙事的石子。我優(yōu)雅地轉過身,真絲睡袍的衣擺劃過一個冰冷的弧度。
身后,那扇厚重的、象征著兩個世界的大門,在陸承燁撕心裂肺、充滿極致屈辱和絕望的嘶吼聲中,緩緩地、堅定地、徹底關閉。
砰。
隔絕了風雨,也隔絕了那個被徹底碾入泥濘的、不堪的過去。
厚重的大門將門外的凄風苦雨和絕望嘶吼徹底隔絕。別墅內(nèi),溫暖、明亮、寂靜無聲,只有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發(fā)出幾不可聞的低沉送風聲。方才那場鬧劇帶來的喧囂,仿佛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漣漪過后,水面迅速恢復了無波無瀾的平靜。
我端著那杯早已涼透的水,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走回頂層書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地間一片混沌,只有城市不屈的燈火在茫茫雨幕中暈開一片片模糊而堅韌的光團。
身體深處那熟悉的、磨人的鈍痛再次頑固地浮現(xiàn),如同潮汐般規(guī)律而執(zhí)著。我走到寬大的書桌前,沒有坐下,目光落在桌角一份攤開的文件上——那是助理小林一小時前送來的、最新的體檢報告。
報告首頁,病情穩(wěn)定四個字被特意標注出來,在燈光下顯得有些醒目。下面密密麻麻的醫(yī)學名詞和指標數(shù)據(jù),如同一張精密而冷酷的網(wǎng),提醒著我這場與死神的拉鋸戰(zhàn)遠未結束。藥物控制有效,但病灶猶在,如同潛藏在體內(nèi)的幽靈,隨時可能反撲。未來的治療路徑,依舊漫長而充滿變數(shù)。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冰冷的紙張,觸感真實。窗外暴雨如注,沖刷著整個世界。屋內(nèi)卻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緩慢而清晰的心跳。
篤篤。
書房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我的聲音有些低啞。
小林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臉上帶著一貫的冷靜和高效,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沈總,陸氏集團那邊,剛剛走完了最后的法律程序。她將平板遞到我面前,屏幕上顯示著幾份剛簽署完成的電子文件,所有股權變更已經(jīng)生效。陸承燁個人名下最后一點股份和不動產(chǎn),也已被強制清算拍賣,用以清償部分關聯(lián)債務。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只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他本人……已確認破產(chǎn)。名下所有賬戶被凍結,個人信用徹底崩盤。
嗯。我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并未在平板上停留,仿佛聽到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財經(jīng)快訊。視線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籠罩的、燈火朦朧的城市。胃部的隱痛似乎又加重了一絲,牽扯著神經(jīng)。
陸承燁……破產(chǎn)了。
這個名字,連同那張在泥濘中扭曲絕望的臉,在心底掠過,卻奇異地沒有激起任何波瀾。沒有預想中大仇得報的狂喜,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虛無感。那個曾經(jīng)籠罩在我生命上空、不可一世的陰影,如今已被徹底碾碎,隨風而逝,連一絲痕跡都懶得留下。
另外,小林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請示的意味,關于磐石科技整合陸氏原有醫(yī)療板塊的方案初稿,以及您上次提到的‘新生’女性科技創(chuàng)業(yè)基金的籌備草案,已經(jīng)放在您郵箱了。還有,下周赴瑞士參加全球醫(yī)療科技領袖峰會的行程,需要您最終確認。
新的戰(zhàn)場,新的征途。
我轉過身,背對著窗外混沌的雨夜。書桌上方的射燈投下柔和的光束,恰好照亮了那份攤開的體檢報告。
峰會行程確認。整合方案和基金草案,明早例會討論。我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和條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至于陸承燁的消息……我頓了頓,目光落在小林臉上,平靜無波,歸檔。不必再報。
是,沈總。小林心領神會,微微頷首,悄然退了出去。
書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個人。
風雨依舊在敲打著玻璃,如同永不疲倦的鼓點。我走到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清瘦,蒼白,裹在寬大的真絲睡袍里,像一株經(jīng)歷過狂風驟雨卻依舊挺立的修竹。只有那雙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沉靜、幽深,如同吸納了所有風暴的古井,里面燃燒著一種永不熄滅的火焰。那火焰,不為仇恨,不為過去,只為照亮前方更遼闊、更險峻的山海。
我抬手,指尖隔著柔軟的睡袍衣料,輕輕按在了胃部那個隱痛的位置。觸感微涼。
路還很長。
但方向,從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