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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前夜,我在柳府柴房咽了氣。

    再睜眼,竟回到被嫡母活活餓死那晚。

    暴雨如注,我推開破院后門想找點吃的。

    月光下,渾身是血的王爺攥住我的腳踝:救本王。

    嫡母聞訊趕來時,我正撕下裙擺給他包扎。

    下賤胚子!私會外男辱沒門風!她命人將我拖去浸豬籠。

    王府侍衛(wèi)破門而入,劍鋒直指嫡母咽喉。

    盛長柏擦著嘴角血跡,將我攬入懷中:

    本王準王妃,誰敢動

    ---

    雨。

    冰冷的,無休無止的雨,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鋼針,狠狠扎在腐朽的茅草屋頂上。破敗的窗紙在濕透的寒風里瑟瑟發(fā)抖,發(fā)出瀕死般的嗚咽�?諝饫飶浡还闪钊俗鲊I的混合氣味——雨水浸泡爛木頭的霉腐,墻角鼠類尸骸的惡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柳如煙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撞進喉嚨,卻像是吞下了一把粗糙的砂礫,火辣辣地灼痛。肺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徒勞的擴張都帶來尖銳的撕裂感。窒息。無邊無際的、令人絕望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要將她拖回那個永恒的黑暗深淵。

    不!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沒有光,只有一片沉甸甸、濕漉漉的黑暗,緊貼著她的鼻尖。粗糙的木刺刮擦著她的臉頰,帶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刺痛。她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觸到的,是冰冷、堅硬、帶著腐朽潮氣的木板。

    棺材。

    她躺在一口薄皮棺材里!就在柳府后院這間堆滿雜物、隨時可能垮塌的柴房角落里!

    心臟在瘦骨嶙峋的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那層薄薄的皮肉。不是夢!那刻骨的寒冷,那深入骨髓的饑餓絞痛,那被整個世界遺忘在角落慢慢腐爛的絕望……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四歲這年,回到了被嫡母張氏以沖撞貴客為名,罰進柴房,斷了水米,活活餓死的那個暴雨之夜!

    記憶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住她的神經(jīng)。張氏那張涂著厚厚脂粉、永遠帶著刻薄假笑的臉,柳府其他小姐們輕蔑的嗤笑,還有那個男人……那個她前世掏心掏肺、最后卻為了攀附高枝,親手將她推入火坑、讓她受盡酷刑而死的男人!恨意如同冰冷的巖漿,瞬間灌滿了她的四肢百骸,帶來一種近乎毀滅的力量。

    吱嘎——吱嘎——

    頭頂上方,傳來令人牙酸的聲音。是老鼠!那些骯臟的畜生,正用尖利的牙齒啃噬著棺材蓋板!它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迫不及待地想享用這具尸體了!

    柳如煙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凝聚。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里!哪怕爬,也要爬出去!

    她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肩膀抵住頭頂?shù)墓撞陌�,雙腿蜷縮,狠狠向上蹬去!

    嘎啦——哐!

    腐朽的木板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被她踹開了一道縫隙。冰冷渾濁的空氣和豆大的雨點立刻灌了進來,砸在她臉上,竟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微甜。她貪婪地呼吸著,不顧一切地用手扒開那道縫隙,像一條離水的魚,狼狽不堪地翻爬出來,重重摔在柴房冰冷濕滑的地面上。

    雨水從屋頂巨大的破洞傾瀉而下,瞬間將她單薄的舊衣打得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嶙峋的骨架。她蜷縮在角落的爛草堆里,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顫,每一根骨頭縫里都透出寒意。然而,比寒冷更尖銳、更無法忍受的,是胃里那翻江倒海的、燒灼般的饑餓。

    餓!前世的記憶疊加著此刻真實的生理痛苦,像無數(shù)把鈍刀在腹腔里來回攪動。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餓到極致時,那種啃噬自己血肉內(nèi)臟的可怕幻覺。

    必須找吃的!哪怕是一塊發(fā)霉的窩頭,幾根爛菜葉子!否則,她這重活一世,依舊會悄無聲息地爛死在這口破棺材里!

    柳如煙掙扎著爬起來,扶著搖搖欲墜的墻壁,踉蹌著走向柴房那扇幾乎要散架的后門。這門通向柳府最偏僻、荒廢已久的后院角門,那里或許……或許能找到點野草根

    她伸出凍得發(fā)青、微微顫抖的手,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瞇起眼,適應著門外濃重的黑暗。后院荒蕪得如同鬼域,雜草叢生,瘋長得比人還高,在狂風中如鬼魅般狂舞。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天幕,瞬間照亮了這片狼藉之地。

    就在那刺目的電光消逝的剎那,柳如煙的目光凝固了。

    角門外那堆半人高的、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的亂草旁,赫然匍匐著一個黑影!

    閃電帶來的短暫光明足夠讓她看清——那是一個人!一個渾身浴血的人!深色的衣袍被雨水浸透,緊貼在身上,顏色卻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被反復沖刷過的暗紅。濃重的血腥味,被風雨強行撕碎,卻依舊頑強地鉆進她的鼻腔,蓋過了草木的土腥氣。

    柳如煙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下意識地就要后退關(guān)門。

    然而,就在此時!

    那匍匐在地的黑影,竟猛地動了!一只沾滿污泥和血漬的手,如同從地獄深淵伸出的鬼爪,帶著驚人的力量和一股不容抗拒的鐵腥氣,閃電般探出,死死攥住了她裸露在破舊裙擺外、同樣冰冷不堪的腳踝!

    呃!柳如煙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冰冷的觸感和那巨大的力道讓她渾身汗毛倒豎。

    她被迫低頭。

    借著云層縫隙里漏下的一縷慘淡月光,她看清了那張?zhí)鸬哪槨?br />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卻也極其狼狽的臉。雨水混合著血水,沿著他棱角分明、線條冷硬的下頜不斷淌落。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薄唇緊抿,透著一股瀕死邊緣的倔強。但那雙眼睛!即便在如此境地,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又像幽深古潭里燃起的鬼火,死死地釘在她臉上。

    那目光里,沒有哀求,沒有軟弱,只有一種屬于頂級掠食者瀕死反撲時才有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兇戾和命令!

    救本王。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胸腔里硬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卻又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那三個字,不是祈求,是帶著上位者烙印的、不容違抗的旨意!

    柳如煙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都凝固了。本王!他是王爺哪個王爺怎么會一身是血地倒在她柳府的后角門外這滔天的麻煩,她一個自身難保、連口吃的都找不到的庶女,如何沾惹得起!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她甚至能感覺到攥著她腳踝的那只手,冰冷刺骨,卻蘊含著最后一絲可怕的力道,如同鐵箍。她用力掙了一下,紋絲不動。

    放手!她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急的,我……我只是個下人!我?guī)筒涣四悖?br />
    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沒有絲毫波動,只是更緊地鎖住她,里面的兇戾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救……本王。他又重復了一遍,語氣更沉,更冷,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她心尖上,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意味。攥著她腳踝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柳如煙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在她腦中激烈地撕扯。不救這男人瀕死的兇戾眼神告訴她,他若活不成,臨死前拉她這個唯一的目擊者墊背,是絕對做得出來的!救一旦卷入,天知道會招來怎樣的滅頂之災張氏那雙陰毒的眼睛,隨時可能發(fā)現(xiàn)……

    又是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男人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雨水沖刷下,皮肉翻卷,鮮血汩汩涌出,又被雨水迅速稀釋。柳如煙瞳孔驟縮,前世臨死前被烙鐵燙焦皮肉的劇痛感,仿佛隔著時空再次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嘶……她倒抽一口冷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過于真實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幻痛。就是這一瞬間的刺痛,如同冰水澆頭,讓她混亂的頭腦猛地清晰起來。

    前世,她懦弱順從,換來的是活活餓死,是酷刑加身,是尸骨無存!上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再做一個任人宰割、無聲無息死在角落里的螻蟻嗎!

    不!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瘋長。救他!賭一把!賭這本王二字的分量!賭這滿身是血、眼神兇戾的男人,能成為她逃離柳府這個吃人魔窟、向張氏復仇的第一塊踏腳石!哪怕……哪怕最后是引火燒身,萬劫不復,也好過再次無聲無息地爛死在這口破棺材里!

    富貴險中求!絕境里,只能向死而生!

    好!柳如煙猛地抬起頭,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小臉,那雙原本寫滿驚懼的眸子里,此刻卻燃燒起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她不再試圖掙脫那只冰冷的手,反而蹲下身,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冷靜:我救你!但你要撐��!

    她目光飛快掃過周圍。沒有藥,沒有布,什么都沒有!只有這漫天的雨和荒蕪的草。

    她猛地低下頭,雙手抓住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濕透、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舊裙下擺,用盡全身力氣——

    刺啦!

    一聲裂帛的脆響,在風雨聲中顯得格外突兀刺耳。她竟硬生生將自己本就破舊的裙擺撕下了一大片!布料粗糙,邊緣參差不齊,但此刻,這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顧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柳如煙幾乎是撲跪在男人身邊。冰冷的雨水和泥漿瞬間浸透了她的膝蓋。她咬著牙,用撕下的布條,笨拙卻異常迅速地纏向男人肩頭那處最致命的傷口。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果斷,將布條狠狠勒緊!試圖用最原始的力量,堵住那不斷涌出鮮血的裂口。

    血水混合著雨水,瞬間染紅了她的雙手,冰冷粘膩的觸感讓她胃里一陣翻騰。男人身體因劇痛而猛地繃緊,喉間溢出壓抑的悶哼,那雙寒冰似的眸子死死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

    忍著點!不勒緊你會死的!柳如煙低吼,聲音在風雨中破碎不堪,眼神卻兇狠得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她用力將布條打了個死結(jié),又毫不猶豫地再次撕下另一片裙擺,去處理他手臂上一道同樣深長的傷口。

    就在這時!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呼喝聲,伴隨著燈籠刺眼的光暈,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從柳府內(nèi)院的方向撲了過來!

    快!后角門那邊!有動靜!

    夫人說了,定要抓住那小賤人!看她往哪兒跑!

    還有那外賊!一并拿了!

    柳如煙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是張氏!她竟然來得這么快!肯定是方才棺材板踹開的聲音,或者撕裙擺的聲響驚動了巡夜的婆子!

    她猛地回頭。

    刺目的燈籠光芒已經(jīng)逼近,瞬間將這片被雨水沖刷的角落照得亮如白晝。為首一人,正是她的嫡母張氏!她穿著華麗的錦緞襖裙,外面披著油光水滑的貂皮斗篷,在一眾健壯仆婦的簇擁下,顯得雍容華貴,與這破敗骯臟的后院格格不入。

    張氏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驚怒交加的刻薄。當她看清眼前景象——柳如煙渾身濕透、衣衫不整地跪在一個渾身是血、明顯是陌生男人的身邊,雙手還沾滿血污地搭在那男人身上——她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刻薄尖銳的嗓音如同淬了毒的針,劃破雨幕,狠狠刺向柳如煙:

    下賤胚子!爛了心肝的玩意兒!竟敢在后院私會外男!做出這等不知廉恥、辱沒門風的勾當!我柳家的臉面都讓你這賤婢丟盡了!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手指直直戳向柳如煙,對著身后如狼似虎的仆婦厲聲尖叫: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把這不知死活的小娼婦拖出來!還有那個野男人!一并捆了!丟去浸豬籠!沉塘!立刻!馬上!我要讓全京城都知道,我柳家容不得這等骯臟下賤的東西!

    幾個膀大腰圓、面相兇惡的婆子立刻應聲,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她們根本不管地上的男人是死是活,目標直指柳如煙,粗糙油膩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抓向她單薄的肩膀和濕漉漉的頭發(fā)!

    柳如煙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因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浸豬籠!沉塘!張氏這是要立刻、徹底地置她于死地!連半點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她下意識地想要掙扎,想要尖叫,想要將身邊這個男人的身份喊出來,但喉嚨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就在一只滿是老繭的粗手即將抓住她頭發(fā)的前一瞬——

    咻——!

    一道尖銳至極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低語,撕裂了狂風驟雨!

    噗嗤!

    利器入肉的沉悶聲響,伴隨著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婆子,那只伸向柳如煙的手,被一支漆黑如墨、尾羽還在微微震顫的弩箭,精準無比地洞穿!鮮血如同噴泉般飚射出來,濺了旁邊另一個婆子滿頭滿臉!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變故驚呆了!慘叫聲戛然而止,只剩下那婆子抱著被貫穿的手掌,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哀嚎。

    什么人!張氏臉上的刻薄和狠厲瞬間被極致的驚駭取代,尖叫聲都變了調(diào)。

    回答她的,是更多、更密集的破空聲!

    咻!咻!咻!

    數(shù)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柳府高高的院墻外無聲翻入,輕盈落地,濺起細碎的水花。他們身著統(tǒng)一的玄色勁裝,身姿矯健如獵豹,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雙冰冷、漠然、不帶絲毫人類感情的眼睛。手中的勁弩閃著幽冷的寒光,弩箭的鋒鏑,在燈籠搖曳的光線下,精準地指向場中每一個柳府的人!

    殺氣!

    如同實質(zhì)般的、冰冷刺骨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雨點似乎都在這股殺氣中凝滯了片刻。

    柳府那些方才還兇神惡煞的仆婦們,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牙齒咯咯作響,眼中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張氏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若不是身邊一個婆子眼疾手快扶住,幾乎當場癱倒在地。她涂著厚厚脂粉的臉扭曲著,嘴唇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整個后院,只剩下風雨聲,傷者的哀嚎聲,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弓弦緊繃的死亡寂靜。

    玄衣侍衛(wèi)如同沉默的磐石,將這片小小的區(qū)域徹底封鎖。他們的弩箭紋絲不動,冰冷的箭頭如同毒蛇之眼,鎖定著每一個可能威脅到核心的存在。

    柳如煙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下意識地看向地上的男人。只見他不知何時,竟用那只未受傷的手臂,強撐著地面,一點點地坐了起來!

    動作牽扯到傷口,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與雨水混合在一起。但他坐得筆直,如同雪地里一桿寧折不彎的寒槍。那張沾滿血污和泥水的臉上,褪去了方才瀕死的兇戾,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屬于上位者的冰冷和漠然。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同兩柄出鞘的絕世寒鋒,越過那些瑟瑟發(fā)抖的仆婦,越過面無人色的張氏,最后,落在了柳如煙慘白卻依舊挺直的脊背上。

    那目光,復雜難辨。

    柳如煙只覺得后背一陣發(fā)涼,仿佛被無形的目光刺穿。她不敢回頭,只能僵硬地跪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上的血污和泥點,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死寂之中,響起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盛長柏用那只染血的手,緩慢而艱難地,從懷中摸出一方同樣被血浸透大半的素白絲帕。他看也沒看那些對準他的弩箭,仿佛那些致命的威脅不過是擾人的蚊蠅。他垂下眼睫,專注地、一絲不茍地,開始擦拭自己嘴角殘留的血跡。

    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優(yōu)雅和從容,與周遭的血腥、混亂、殺氣騰騰格格不入。每一次擦拭,都牽動著肩頭的傷口,鮮血再次從柳如煙匆忙包扎的布條下滲出,染紅了素帕,也染紅了他修長的手指。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那流血的不是他自己的軀體。

    這無聲的動作,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整個后院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連風雨聲都變得遙遠模糊。

    終于,他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染血的素帕被他隨意地丟在腳邊的泥水里,如同丟棄一件無用的垃圾。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兩口萬年冰封的寒潭,終于抬起,精準地落在了張氏那張因為極致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上。

    張氏被他這一眼看得渾身一哆嗦,仿佛被毒蛇盯住的青蛙,連尖叫都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牙齒瘋狂打顫的咯咯聲。

    盛長柏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無盡嘲諷和血腥意味的弧度。

    呵。一聲極輕的嗤笑,卻清晰地穿透雨幕,砸在每個人心上。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依舊是嘶啞的,帶著重傷后的虛弱,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碾碎一切的威壓:

    柳夫人。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張氏慘白的臉,好大的……威風。

    張氏如遭雷擊,雙腿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軟倒在地,泥水瞬間浸濕了她華貴的裙裾。她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盛長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那些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仆婦。被他目光掃到的人,無不驚恐地低下頭,恨不得將腦袋埋進泥水里。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了身前那個小小的、僵硬的、沾滿泥水和血污的背影上。

    柳如煙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壓迫感從身后襲來,讓她脊背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限。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帶來的細微戰(zhàn)栗。

    然后,她感覺到一股力量。

    一只帶著血腥氣和雨水冰涼觸感的大手,穩(wěn)穩(wěn)地、不容抗拒地落在了她的肩頭。那只手修長有力,指節(jié)分明,即便隔著濕透的粗布衣衫,也能感受到其蘊含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那只手微微用力,將她僵硬的身體向后一帶。

    柳如煙毫無防備,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脊背撞入了一個同樣冰冷、帶著濃重血腥氣、卻異常堅實的胸膛!

    她渾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凍結(jié)的冰雕。屬于陌生男子的冰冷氣息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將她包圍,讓她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盛長柏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另一只手臂繞過她的身前,以一種極其強勢、充滿占有意味的姿態(tài),將她整個人牢牢地禁錮在自己懷中。

    柳如煙瘦小的身體被他寬闊的胸膛完全籠罩,濕透的單薄衣衫緊貼著他同樣濕冷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因呼吸和傷痛而傳來的細微震動,以及那隔著衣料依舊灼燙的體溫。這過于親密的接觸,讓她瞬間羞憤欲死,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蒼白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她想掙扎,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禁錮,但那只按在她肩頭的手如同鐵鉗,紋絲不動。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卻依舊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她的頭頂,也砸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本王的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悶雷滾過天際,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不容置疑,本王護著。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再次掃過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張氏,以及那些抖如篩糠的仆婦。

    然后,他清晰無比地、擲地有聲地宣告,聲音穿透風雨,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狂傲和決絕:

    誰動她,他的手臂收緊,將懷中僵硬的小人兒擁得更緊,仿佛宣告著不容侵犯的所有權(quán),便是動本王。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柳府后院的泥濘地面,沖刷著地上婆子斷掌處不斷洇開的血水,卻沖刷不掉那彌漫在空氣中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盛長柏的聲音并不高亢,甚至帶著重傷后的虛弱沙啞,但那每一個字,都如同裹挾著萬鈞雷霆,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坎上,砸得人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本王的人,本王護著。

    誰動她,便是動本王。

    這兩句話,如同兩道無形的天罰枷鎖,瞬間將整個后院死死禁錮。癱軟在泥水里的張氏,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連嘴唇都變成了死灰色。她那雙慣于算計、刻薄陰毒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里面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她死死盯著被盛長柏緊緊擁在懷里的柳如煙,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她從未放在眼里的庶女。

    怎么可能!這個低賤的、連給她提鞋都不配的庶女,怎么可能是……是王爺?shù)娜�!還被如此……如此宣告!

    王……王爺……張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和絕望的顫抖,臣婦……臣婦不知……臣婦該死!臣婦瞎了眼!求王爺恕罪!恕罪啊!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磕頭,卻被極度的恐懼抽干了所有力氣,只能徒勞地在冰冷的泥水里蠕動著,狼狽不堪。

    那些原本兇神惡煞的仆婦們,此刻更是抖如風中落葉,一個個面無人色,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縫里。方才還耀武揚威的燈籠桿子歪斜地倒在地上,燭火在風雨中明滅不定,映照著她們驚恐扭曲的臉。

    柳如煙被盛長柏牢牢禁錮在懷中,脊背緊貼著他冰冷而堅實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疼痛而略顯急促的呼吸,也能感受到他那按在自己肩頭的大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這絕對掌控的姿態(tài),這不容置疑的宣告,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羞辱不,此刻那點羞憤早已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所取代。她僵硬地靠在他懷里,大腦一片混亂的轟鳴。他為什么要這么說為了震懾張氏還是……真的……不,不可能!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庶女,一個他隨手救下的工具!這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然而,盛長柏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道真正的九天驚雷,徹底劈開了這死寂的雨夜,也劈開了柳如煙所有混亂的思緒!

    他無視了張氏語無倫次的求饒,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所有人,那眼神,如同帝王在俯瞰一群微不足道的螻蟻。

    他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然,清晰地響起:

    聽清了。

    他微微低下頭,下巴幾乎要抵上柳如煙濕漉漉的頭頂,那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發(fā)絲,帶來一陣細微的麻癢。

    然后,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天下的口吻,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柳如煙。

    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本王的——

    他頓了一頓,目光如同利刃般釘在張氏慘白的臉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清晰地吐出最后兩個字:

    準王妃。

    轟——�。�!

    這三個字,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冰塊,瞬間炸開了鍋!

    準……準王妃!

    老天爺!我沒聽錯吧!

    那……那下賤……不,那三小姐……是王爺?shù)臏释蹂?br />
    癱在地上的仆婦們徹底懵了,一個個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被王爺緊緊擁在懷里、渾身泥濘血污的瘦小身影。這怎么可能!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柳府最不起眼、最受欺凌的庶女,一夜之間,竟成了……成了王爺親口承認的準王妃!

    張氏更是如遭五雷轟頂,身體劇烈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嗬的一聲怪響,一口氣沒上來,眼白一翻,竟是被這驚天的消息直接嚇得暈死了過去,軟泥般癱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人事不省。

    柳如煙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巨響!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準……準王妃!

    這三個字,如同最猛烈的驚雷,狠狠劈在她的天靈蓋上!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她猛地抬起頭,想要掙脫他的禁錮去看清他的臉,想要從他眼中找到一絲玩笑或脅迫的痕跡。

    然而,盛長柏卻已不再看她,也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拋下了怎樣一顆足以掀翻整個柳府、甚至震動京城的巨石。

    他攬在她肩頭的手臂微微用力,支撐著她,也支撐著他自己重傷的身體。他抬起眼,目光越過那些呆若木雞的仆婦,落在那隊如同標槍般挺立的玄衣侍衛(wèi)身上。他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備車。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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