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蓁蓁身邊的兩個丫鬟,夏夫人雖沒當(dāng)面碰見過,卻因格外留意,在她們出入府邸時將容貌記得萬分清楚。
那日瞧見染秋,立時留了意,也不去湊熱鬧了,徑直進了染秋所在的那家店,找個偏僻地方坐著。
果然,沒多久就瞧見了蓁蓁。
——戴著斗笠,黑紗長垂,穿著身少年的裝束,乍一眼瞧不出是誰。
但有染秋在,且先前吃虧后夏夫人對蓁蓁的身形印象深刻,很快就猜到斗笠下藏著的是蓁蓁。見她如此裝束,跟個管事打扮的婦人從掌柜算賬用的那間屋里出來,心里霎時浮起萬般猜想,沒敢打草驚蛇,就那么暗地里留意著。
后來蓁蓁乘車去耿六叔那里換衣裳,夏夫人也遠(yuǎn)遠(yuǎn)跟著。
不過前次吃虧后,她沒敢再冒撞。
眼瞧著蓁蓁進了謝府,她又繞回街上去尋同蓁蓁閉門說話的那位掌柜,花了重金撬開嘴,才知斗笠下是個容貌丑陋的啞巴少年。
她怕出岔子,暫且按捺著。
直到昨日,又是一番因緣巧合,她在街上瞧見了蓁蓁的行跡,過后一打聽,得知又是那丑陋少年,心里便徹底沒了遲疑。
于是帶上女兒,特地來“勸說”。
為怕后宅的人被蓁蓁買通,回頭說不清楚,故意選在了府門口不遠(yuǎn)處。誰知這小妾室綿里藏針,瞧著柔弱溫和好欺負(fù),卻也不是全然逆來順受,夏清和原就是個莽撞性子,氣勢洶洶地來興師問罪,卻沒在口齒上占到便宜,竟被氣得跳腳。
夏夫人沒摻和,任由女兒“受欺負(fù)”。
直到巷口出現(xiàn)那道挺拔的身影。
……
馬蹄噠噠,踏著青石板很快就到了府門前。
門口的爭執(zhí)隨之暫且止息。
夏清和瞧見謝長離,便如同受盡委屈的人看到了救星,嘴巴一撇,眼淚立時就滾了出來。
“謝統(tǒng)領(lǐng)!”她差點帶出哭腔。
謝長離暗自皺眉,因夏夫人還在旁邊站著,到底存了些許善心,沒表露出來,只勒馬道:“怎么了?”
“虞娘子她強詞奪理!”夏清和雖愛拿言語咄咄逼人,其實沒什么對辯的口才,又不及蓁蓁沉著,方才原是想氣勢洶洶地壓人,沒得逞后很快就惱羞成怒。此刻見著謝長離,一開口就訴冤,“明明是她有錯在先,卻反而拿話嘲諷我,實在欺人太甚!”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那跳腳的架勢,誰都看得出是她吃虧了。
謝長離對她印象不佳,視線先落向蓁蓁,見她沒打算先開口,便看向旁邊臉色鐵青的夏夫人。
夏夫人忙上前施禮拜見,道:“小女性情浮躁些,挨不住委屈,讓謝統(tǒng)領(lǐng)見笑了。不過今日的事確實不是她有錯在先,我與她來找虞娘子也是一番好意,并非有意添亂,還望謝統(tǒng)領(lǐng)見諒�!�
謝長離待她還算客氣,“怎么不進府里說?”
“原本只是路過,想著說幾句話就走,誰知一言不合,兩個孩子就吵起來了。我又不敢違拗虞娘子——”夏夫人沒提女兒被罰不準(zhǔn)進府的事,先擺低身份給蓁蓁扣了個仗勢凌人的印象,又道:“其實說起來,也都是小事�!�
她頓了下,見謝長離并無不快,便將近日的事說出來。
自然,擺著的是好意相勸的姿態(tài)。
蓁蓁十指微蜷,心生無奈。
她這回接的生意不小,因有幾處賬目要摸清店里的行情方可論斷,特地約了東家派的女管事,親自到幾處店里走了走。
可惜運氣欠佳,立馬被夏家盯上了。
方才夏清和胡攪蠻纏,她嫌煩回敬了幾句,這位經(jīng)不得說,立時鬧起來,好像她多刻薄,紅口白牙就能把人說哭似的。
果然又是演給謝長離看。
不過易容出門這事兒無可抵賴,蓁蓁摸不準(zhǔn)謝長離的態(tài)度,也不急著辯駁,只垂眸盯著腳尖。
謝長離瞧著她那副被抓包后的老實模樣,心里有些好笑,卻沒追問,只向夏夫人道:“你跟蹤虞娘子?”
聲音不高,亦未摻喜怒情緒。
夏夫人被問得一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我哪有那個膽子。只是覺得好奇,放心不下,才多看了兩眼。我是想,連著兩回都能湊巧碰見,恐怕虞娘子做這種事不是兩三次了。這般神秘鬼祟,叫人知道了畢竟不好,才想著勸說幾句�!�
聽著確實很巧,至少在夏家母女看來,從出門上街到遇見染秋都如順?biāo)兄郯阕匀弧?br />
但謝長離卻嗅出了不對勁。
因夏家母女兩回出門,都是因與小丫鬟閑聊而起,在遇見染秋之前,或是因熱鬧吸引、或是聽人言語引導(dǎo),隱隱之中似有人推著她們往染秋那里走,她們卻渾然不覺。
這便是蹊蹺之處了。
謝長離的視線掃過夏家母女身后的幾位隨從,旋即皺了皺眉,不豫地看向蓁蓁,“有什么事非得瞞著人易容去辦,還跟人吵成這樣。夏夫人既是好意,聽勸就是,何必爭執(zhí)�;睾笤捍�,想想錯在了何處。”
聲音冷沉,藏著誰都聽得出來的不滿。
蓁蓁愕然抬眸,恰碰上他的目光,雖非呵斥的姿態(tài),那身威冷氣勢卻如山岳迫人,神情亦添陰翳。
責(zé)備的態(tài)度呼之欲出。
呼吸驀的一窒,她知道門口爭執(zhí)不妥,才會保持沉默,沒急著爭辯。卻未料謝長離竟這般輕易地論斷,將責(zé)任盡數(shù)推到她身上,在眾目睽睽下武斷斥責(zé)。
心頭涌起難言的情緒,蓁蓁竭力克制著沒發(fā)作,只默不作聲地屈膝為禮,轉(zhuǎn)身入府。
手指卻在袖中悄然攥住。
她一向都知道夏家在謝長離心里的分量遠(yuǎn)勝于她,而她初來乍到,與他沒多少情分,哪怕那日宮苑攜手,也不過做給人看而已。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真的碰見這男人偏聽護短,卻還是沒法心如止水。
臭男人,白費她在姬臨風(fēng)跟前那樣夸他!
真是瞎了眼。
進府時,蓁蓁氣哼哼地想。
……
門口樹影下,連同夏家母女在內(nèi),幾乎所有人都為之一凜。
氣氛片刻凝滯,所有人都噤了聲。
最后還是夏夫人打破沉默,試探著道:“并非我有意添亂,實在是虞娘子舉止太過蹊蹺。我是怕她剛到京城不懂規(guī)矩,給府里惹來麻煩,才多嘴來勸。既是如此……我跟清和就先回去了?等統(tǒng)領(lǐng)有空時再過來拜見�!�
她小心翼翼,生怕不慎觸到霉頭。
謝長離點點頭,“有勞夫人�!�
說罷,又吩咐門口管事送她們一程,再給夏家添些日用的東西。
夏夫人見他這樣說,便知今日夏清和沒白哭,謝長離并未真的被那小妾勾走魂,仍是護著她們的。
心滿意足之下,千恩萬謝地走了。
謝長離則抬步進門,下意識瞧向通往內(nèi)院的甬道,空蕩蕩的沒什么人影,想必蓁蓁早就走遠(yuǎn)了。
——跑得倒是挺快。
他先回外書房,想著今日不必再去衙署,便將那身官服脫下,又將聞鐸叫到跟前,讓他安排幾個人手盯著夏家的動靜。尤其是夏夫人跟前那幾個小丫鬟,近日若有往來出入,務(wù)必多加留意。
末了又道:“林墨何時回來?”
“大約還得半個月�!甭勮I是他身邊最倚重的人,管著往來消息,亦熟知部屬動向,順勢稟道:“他已經(jīng)遞了消息來,說虞大人的案子確實有蹊蹺。戶部和工部幾個涉事的人都有嫌疑,做事卻又極隱蔽,不好追查線索。若要查明,恐怕還得咱們親自去一趟。”
“好。從蜀州回來就安排去揚州�!�
“蜀州的事情定日子了?”
“五月底啟程,來回總得兩個月。夏家必是受人利用才有那些巧合,今日之事必有人去通風(fēng)報信。早些查清楚�!�
“屬下明白!”聞鐸應(yīng)命,當(dāng)即去安排人手。
謝長離則取了幾卷新送來的加急文書,一直看到傍晚時分才從書堆里抬頭,準(zhǔn)備去云光院瞧瞧。
他記得蓁蓁走時氣呼呼的。
恐怕是經(jīng)歷淺,沒能領(lǐng)會他的苦心,受了委屈賭氣呢。
小姑娘啊,可真難伺候。
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賭氣“男人嘛,本就不值得的。”……
后院里,蓁蓁確實不太痛快。
因謝長離今日的態(tài)度實在過于專橫。
她一直都知道夏清婉在謝長離心里是極為特殊的存在,如同天際那抹皎潔的月光般完美無瑕。為此,他庇護著夏家,許以一方富貴安寧,也將她收留在府里,給了一處遮風(fēng)避雨的天地。
在所有人看來,她是沾了夏清婉的光。
可這是蓁蓁想要的嗎?
充沒為婢后,被荀鶴強行送進了謝府,她沒得選,只能順著這條路往前走,秉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tài)度把日子過下去。
可人心到底是肉做的,哪能真的逆來順受而不生半分委屈?
易容的事謝長離并非不知情,還許了侍衛(wèi)跟著,不至于聽兩句挑唆就動怒。他今日那般言辭,八成是看夏清和哭得委屈,以為是她言語失當(dāng),在府門前欺負(fù)了那對母女,于是護短心切,都不肯問她半句,便將過錯都算到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