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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修無情道,卻夜夜擁我入懷。

    直到我懷上他的骨肉,他親手將我打落寒潭。

    你可知,你傷我時我已懷了你的骨血。

    既如此仙尊便給我的孩兒陪葬吧。

    我運起妖力,一劍刺穿他心臟。

    他灰飛煙滅的瞬間,我體內(nèi)妖力竟化作仙元。

    漫天金光里,我看見他碎裂的道心。

    原來無情道早已崩毀,他竟是用命渡我成仙。

    1

    蛇妖誅仙

    妖力凝聚的蛇形長劍,冰冷刺骨,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身曾經(jīng)纖塵不染的雪白仙袍。

    劍尖直抵心臟,發(fā)出沉悶如朽木破裂的聲響。

    溫熱的液體順著劍刃蜿蜒流下,濡濕了我的手,那觸感卻滾燙得幾乎要將我灼傷。

    我抬起眼,盯著咫尺間那張臉。夜玄仙尊,他依舊眉目清冷,仿佛此刻被刺穿胸膛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什么不相干的東西。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沒有痛楚,沒有憤怒,只有一片近乎悲憫的死寂。這悲憫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眼底。

    無情道

    聲音從我齒縫里擠出來,帶著蛇類特有的嘶嘶寒意,每一個字都淬著毒。

    玄霄仙尊與我這個低賤蛇妖翻云覆雨、夜夜纏綿之時,可曾有一瞬,想起自己修的是那該死的無情大道!

    我猛地將劍又往前送了一寸,清晰的骨裂聲刺耳地響起。

    他身體微微一顫,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唇角卻緩緩勾起一個極淡、極疲倦的弧度。

    那弧度里沒有嘲諷也不沒有不甘,只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解脫,看得我心口莫名一窒,但隨即又被更洶涌的恨意淹沒。

    你可知……

    我吸了一口氣,胸腹間那隱秘的牽扯感從未如此鮮明,帶著生命初始的沉重。

    你那一掌將我打落寒潭,碎我妖丹之時……

    我?guī)缀跏且е�,一字一頓地宣告,像在宣讀最終的審判。

    我已懷了你的骨血!

    我的孩兒……連看這世間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最后幾個字,是裹挾著血淚的尖嘯。

    妖力在體內(nèi)瘋狂奔涌,帶著毀天滅地的絕望。

    既然如此,

    我盯著他,眼中再無半分昔日情動時的眷戀,只剩下冰冷的殺意,你便給我的孩兒……陪葬吧!

    所有的妖力,連同我破碎的魂魄,盡數(shù)灌注于劍身。

    幽暗的蛇形長劍爆發(fā)出慘綠色的、幾乎能吞噬一切的強光,那是燃燒生命與靈魂的火焰!

    劍身劇烈震顫,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嗡鳴。我傾盡全力,向前狠狠一推——

    噗!

    劍鋒徹底貫穿了他的身體,從他背后透出,帶著淋漓的、金色的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預想中仙元爆裂、血濺五步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

    被洞穿的胸膛處,沒有猩紅噴涌,只有無數(shù)細碎的金色光點,如同被驚擾的螢火蟲群,溫柔而迅疾地逸散出來。

    它們在空中盤旋飛舞,又仿佛受到某種無聲的召喚,絲絲縷縷,前赴后繼地沒入我執(zhí)劍的手腕,鉆進我的經(jīng)脈深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浩瀚而溫暖的洪流,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沖刷進我冰冷枯竭的妖軀。

    那感覺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親切。

    我體內(nèi)混亂狂暴的妖力,在這股金色洪流的洗滌下,竟變得溫順、純粹……甚至,帶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圣潔感……

    夜玄的身體,在我驚駭?shù)哪抗庵�,開始變得透明。

    他的輪廓在淡去,那身象征著他無上榮光的仙袍也在化為點點流螢。

    唯有他望向我的眼神,那抹悲憫與解脫交織的復雜,卻越來越清晰,烙印般刻進我的眼底。

    就在他身體徹底化為虛無的最后一瞬,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金光,驟然從他心口原本的位置迸射出來!

    那不是攻擊,更像是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匣子,終于被強行打開。

    金光在我眼前炸開,瞬間鋪陳開一片流動的光幕。

    沒有聲音,只有一幅幅無聲的畫面,在我腦中輪轉(zhuǎn)、定格……

    這是什么

    是我與他之間的回憶嗎

    為什么給我看這些

    2

    幽谷初遇

    ——畫面陡然轉(zhuǎn)變,迷霧氤氳的潮濕幽谷,陰冷刺骨。

    【這是我與仙尊玄霄的初遇……】

    記憶中的濕冷感瞬間包裹了我。

    終年不見天日的幽深谷地,參天古木虬枝如鬼爪,濃得化不開的白色瘴氣在腐葉苔蘚間流淌,吸一口都帶著腥甜腐朽。

    那時的我,巨大的青碧蛇尾無力地癱在冰冷溪石上,鱗片撕裂剝落,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貫穿尾骨。溫熱的血混著溪水,洇開一片暗紅。意識像風中殘燭。

    要……死在這里了么……絕望的念頭盤旋。

    就在我意識即將沉淪的剎那,一個焦急萬分的聲音刺破迷霧,帶著巖石般的粗糲和顯而易見的恐慌:

    阿青!撐��!我找到‘鑄骨草’了!

    一個身影踉蹌著沖破瘴氣,撲到我的身邊。

    是白巖。他原型是一塊千年巖石成精,此刻化為人形,卻狼狽不堪。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株葉片形如枯骨的奇異草藥。他堅硬的巖石肌膚被瘴氣腐蝕出斑駁黑痕,衣衫破損,氣息紊亂,顯然為了尋找這克制妖毒的靈草,在危機四伏的幽谷深處經(jīng)歷了惡戰(zhàn)。

    看到我慘烈的模樣,白巖那雙平時如石頭般無波無瀾的眼眸里,此刻竟蓄滿了巨大的恐懼和心疼。他手忙腳亂地想將草藥敷在我的傷口上,動作焦急而顫抖。

    別怕,阿青!有我在!我們五百年都熬過來了,這次也……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試圖用自身微薄的土系妖力幫我穩(wěn)住傷勢,但那精純的土黃色光芒觸碰到我傷口上肆虐的詭異妖毒時,如同泥入海,瞬間被吞噬,效果微乎其微。

    他額上青筋暴起,眼中是深深的無力與絕望。

    怎么會這樣!這毒……該死!他低吼著,像一頭被困的受傷野獸。

    就在白巖徒勞掙扎,我也即將徹底失去意識時,一股清冽至極、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氣息毫無征兆地降臨!

    周圍的瘴氣如同遇到了絕對克星,瞬間被排開、凈化,形成一片詭異的真空地帶。

    冰冷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的山岳轟然壓下!嗚咽的溪流聲戛然而止,連白巖焦急的低吼都像被扼住了喉嚨,生生卡住。

    他猛地抬頭,瞳孔因極度的驚駭而驟然收縮,身體瞬間僵硬如石雕,一種源自本能的、對至高存在的恐懼攫住了他。

    模糊的視線中,一個身影穿透濃霧,緩緩降臨。

    纖塵不染的雪白仙袍流淌月華清輝,墨玉長發(fā)束以素簪。線條完美的側(cè)臉冰冷如萬載玄冰。那雙低垂的眼眸,深邃如古井,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俯瞰眾生的漠然——玄霄仙尊。

    他就那樣站著,目光淡漠的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慘烈的傷口上……

    就在白巖驚怒交加、想要拼死擋在我身前時,玄霄竟緩緩地蹲下了身。雪白的袍角浸入污穢泥水,他恍若未覺。

    他伸出右手,修長冰冷的手指縈繞淡淡仙光,精準地落在我蛇尾那道最猙獰的傷口邊緣。

    呃啊——!

    徹骨的劇痛讓我猛地抽搐,破碎痛呼。

    滾……開!我嘶啞地擠出質(zhì)問,碧瞳因痛楚和憤怒收縮,高高在上的……仙尊……要親自動手……碾死……螻蟻么

    住手!別碰她!

    白巖目眥欲裂,發(fā)出憤怒的咆哮。他試圖凝聚妖力沖過來,但玄霄周身無形的氣場如同銅墻鐵壁,將他死死壓制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

    我的掙扎和白巖的怒吼,未能撼動玄霄分毫。

    聒噪。

    清冷如冰珠的聲音響起,帶著絕對的威嚴,瞬間壓下所有嘈雜。

    緊接著,一股溫和到不可思議的暖流緩緩注入我的傷口!霸道地驅(qū)散開劇毒,撫平痛楚,帶來安寧。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結(jié)痂!

    我的身體放松下來,劇痛退去,只剩下難以置信的茫然。

    白巖的怒吼卡在喉嚨里,他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那傳說中視妖如草芥的無情仙尊,正用他無法想象的浩瀚仙元,專注地……救治著阿青!

    他那雙褐色的眼眸里,充滿了困惑和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被絕對力量碾壓后的挫敗感。

    暖流帶來一絲氣力。巨大的困惑壓過一切。我看著玄霄那雙深不見底、依舊漠然的眼眸,嘶聲問道:

    為……什么

    聲音顫抖,你……為何……救我

    白巖也死死盯著玄霄,屏住呼吸,仿佛也想從這尊冰冷的雕像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玄霄沒有回答。他甚至吝于給予一個眼神。

    精純的仙元持續(xù)注入,修復著我的傷體。

    幽谷里靜的只剩下溪流的潺潺。

    在這絕對的寂靜與這匪夷所思的療愈中,一種難以言喻的名為玄霄的印記,第一次,帶著冰冷的溫度和無解的疑問,深深烙進了我瀕死的靈魂里。

    而白巖則站在一旁,像一個被隔絕在外的旁觀者,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五百年默默的守護與陪伴,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3

    山谷沉淪

    【掌心的溫熱與現(xiàn)實的冰冷交織,意識再次沉淪,被拽入那個點燃一切也毀滅一切的隱秘山洞】

    ——浴心洞

    記憶的火焰瞬間將我吞噬。

    隱秘的山洞深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風雨。洞內(nèi)唯一的光源便是中央那堆跳躍的篝火,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血脈賁張、幾乎無法呼吸的曖昧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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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燥的獸皮鋪在冰冷的地面,成了這場沉淪唯一的祭壇。

    我斜倚在獸皮上,上半身僅著輕紗,火光明滅間勾勒出起伏的曲線。

    指尖纏繞著一縷他散落的墨色長發(fā),帶著一絲刻意的挑釁,碧綠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流轉(zhuǎn)著妖異而脆弱的光芒。

    我看著他,那個依舊端坐如冰雕的玄霄仙尊,清冷的仙光在他周身流轉(zhuǎn),試圖隔絕這洞內(nèi)無處不在的熾熱誘惑。

    仙尊大人……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如同羽毛搔刮過心尖,打破了洞內(nèi)壓抑的寂靜。他長睫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卻并未睜眼。

    我支起身,靠近他,溫熱的呼吸故意拂過他冰冷如玉的耳廓:您這無情道,修得可真是辛苦。連這小小的山洞,都要用仙光把自己裹成個繭子指尖劃過他緊抿的薄唇,感受到那細微的緊繃。

    還是說……您其實……在害怕

    玄霄猛地睜開眼!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不再是絕對的漠然,而是翻涌著壓抑到極致的暗流,帶著冰冷的警告:妖物,安分些。

    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安分

    我非但沒有退開,反而像藤蔓般更加纏了上去。

    雙臂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肌膚相貼的剎那,一股電流般的酥麻竄遍全身,他的身體瞬間僵硬,仙光劇烈波動。

    仙尊大人,您救我性命,將我困在這方寸之地,日夜相對,卻又視我如無物……您告訴我,我該如何‘安分’!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控訴,碧瞳中燃燒著瘋狂:

    什么是安分是像一具沒有知覺的玩偶般任仙尊擺布嗎,還是……

    我猛地低頭,一口狠狠咬在他頸側(cè)!

    唔!

    一聲極低的悶哼從他喉間溢出,不是痛苦,更像是細碎的呻吟。

    這一咬,仿佛咬碎了他最后那層冰封的理智。

    下一刻,天旋地轉(zhuǎn)!

    他將我狠狠摜倒在獸皮之上!篝火的光芒在他背后跳躍。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再無半分清冷,里面翻滾著某種我從未見過的、令人心悸的……毀滅欲。

    你……

    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帶著灼人的氣息噴在我臉上,自尋死路!

    冰冷的唇帶著懲罰的力道,狠狠蓋在了我的唇上!那不是親吻,是撕咬,是掠奪,是冰與火的瘋狂碰撞!

    他扣住我的手腕,幾乎要將骨骼捏碎。

    啊——!

    我痛呼出聲,卻在那極致的痛楚中,感受到一種奇異的、令人戰(zhàn)栗的釋放。

    篝火的光芒在他激烈的動作下瘋狂搖曳,將我們糾纏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石壁上,如同兩只抵死纏綿的困獸。

    仙尊……玄霄……

    我的聲音支離破碎,在喘息和嗚咽中呼喚他的名字,不知是祈求還是詛咒。

    【我看著眼前記憶里曾經(jīng)彼此歡愉的畫面,心下一片慘淡。我不明白這道金光為什么要讓我看這些。】

    突然,眼前的畫面扭曲——

    我的視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牽引,穿透畫面中他滾燙的肌膚、堅實的骨骼直抵他胸腔最核心、最禁忌的所在!

    在那里,我看到了!

    一顆渾圓剔透、流淌著亙古冰冷與至高法則氣息的金色光核——那便是他道心的具象化!

    咔嚓——!

    一聲唯有我能聽見的、仿佛來自靈魂盡頭的清脆碎裂聲驟然響起。

    無數(shù)細小的、帶著法則碎片和燃燒火焰的金色光屑,如同被擊碎的星辰內(nèi)核,在我眼前四散飛濺!

    【他的道心竟然在這個時候就已然崩裂了!

    我從來不知他竟是愛我的,我從來不知……他的道心竟早已崩裂……】

    4

    被迫除妖

    漫天金光中,那碎裂道心投射出的畫面驟然轉(zhuǎn)變,又是一處不屬于我記憶中的畫面。

    是我從未踏足、也從未知曉的仙家圣境——澄心閣。

    云海縹緲,仙鶴紛飛。瓊樓玉宇懸于九天之上,琉璃瓦映照著清冷的仙光。

    畫面聚焦在臨崖的一座白玉涼亭內(nèi)。

    玄霄仙尊,依舊是一身纖塵不染的雪白仙袍,端坐于玉幾旁。

    他面前擺著一副殘局,黑白棋子錯落,但顯然他心思全然不在棋上。

    他對面,坐著一位截然不同的存在——斬念玄尊。

    斬念玄尊身著玄底金紋的寬大道袍,周身散發(fā)的氣息,并非玄霄的清冷孤高,而是如同出鞘兇刃般的森然戾氣,與這仙家景致格格不入。

    玄霄師弟,

    斬念玄尊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穿透力,近日聽聞,你那‘浴心洞’附近……似乎有些不甚清凈的‘小東西’在活動

    玄霄摩挲棋子的手指,幾不可查地頓了一瞬。他抬起眼簾,目光平靜無波地迎上斬念:師兄何出此言浴心洞乃我清修之地,素來清凈。

    哦是嗎

    斬念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他端起面前的琉璃盞,輕啜了一口,動作優(yōu)雅,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

    那倒是我多慮了。只是……師弟這‘清凈’,似乎維持得頗為不易啊

    他放下杯盞,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毒蛇般的眼睛緊緊鎖住玄霄,聲音壓得很低,比如……耗費自身精純仙元,為一個……嗯……‘身中奇毒’的‘小蛇妖’療傷續(xù)命

    轟——!

    玄霄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他藏匿阿青之事,自認做得天衣無縫,竟被斬念知曉了!而且,連他耗費仙元為其療傷的細節(jié)都一清二楚!

    若讓仙界諸君知曉,堂堂玄霄仙尊,竟為一低賤蛇妖動情,甚至不惜違背天道藏匿包庇……

    斬念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滑膩,師弟,你猜,你這萬年苦修得來的仙尊之位……還能否保全屆時,恐怕就不止是那蛇妖灰飛煙滅那么簡單了……

    斬念根本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宣判!他掌握了確鑿的證據(jù),他是在逼他做出選擇!

    要么,他親自清理門戶,要么,他和阿青一起萬劫不復!

    師兄……

    玄霄的聲音仿佛從萬載寒冰中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和壓抑到極致的風暴,……意欲何為

    斬念笑了,那笑容帶著得逞的殘忍:那個‘小東西’,不該存在于那里,更不該……存在于這世間。

    他盯著玄霄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命令道:由你,親手了斷。我要看到結(jié)果,一個……足以讓天道認可、讓我道心無礙的結(jié)果。

    ……好。

    一個字,重逾千鈞,仿佛耗盡了玄霄所有的力氣。

    很好。

    斬念滿意地靠回椅背,恢復了那副云淡風輕的仙家姿態(tài),那么,師兄我便在此……靜候師弟的‘佳音’了。相信以師弟的手段,定能做得干凈利落,不留……任何后患。

    最后四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帶著冰冷的警告。

    反抗以斬念的狠辣和此刻的準備,他或許能自保,但藏匿在浴心洞的阿青……絕無可能幸免!斬念的神識恐怕早已鎖定了那里,只等他一聲令下,便是雷霆般的滅殺!他甚至可能以此為借口,牽連更多!

    保護阿青唯一的辦法,竟然是……親手殺了她制造一個她神魂俱滅的假象,騙過斬念,騙過天道!

    這個念頭讓玄霄的道心如同被利刃狠狠剜過,劇痛無比。

    但斬念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他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選擇去考慮更多!

    【看著這些記憶碎片在眼前一一展現(xiàn)……我有些怔愣……我從來不知背后竟還有這些事�!�

    5

    寒潭絕境

    浴心洞。

    我慵懶地蜷在獸皮上,指尖無意識地在平坦的小腹上畫著圈。

    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微妙悸動從身體深處傳來,帶著新生命的懵懂與連接。

    是錯覺嗎還是……一個不敢奢望的驚喜

    洞口的禁制無聲開啟,玄霄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光影交界處。

    玄霄我撐起身,帶著一絲初醒的慵懶和期待望向他。

    他沒有回應我的呼喚,只是緩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洞內(nèi)死寂的空氣上,發(fā)出沉悶的回響,敲打在我莫名加速的心跳上。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瞬間涌上心頭。

    你……

    我剛想開口詢問。

    跟我走。

    他打斷我,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往日殘留的繾綣,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的寒潭。

    去哪

    我警惕地坐直身體,碧綠的蛇瞳因不安而微微收縮。

    去你該去的地方。

    他言簡意賅,避開了我的目光。

    那只曾溫柔撫摸過我、也曾在我身上點燃燎原之火的手,此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嘶——放手!玄霄!你弄疼我了!

    我痛呼掙扎,巨大的蛇尾本能地甩動,拍打在冰冷的石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他這突然的巨大的變化讓我心頭的恐懼和憤怒同時炸開!

    該去的地方這浴心洞困了我這么久,難道不是‘該去的地方’嗎!

    我厲聲質(zhì)問,試圖掙脫他的鉗制,妖力在體內(nèi)翻騰,還是說……高高在上的仙尊終于厭倦了我這個‘妖物’,要履行你的天職,將我打回原形,或者……徹底抹殺!

    我的質(zhì)問帶著尖銳的刺,試圖刺破他冰冷的面具。

    玄霄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猛地發(fā)力,幾乎是拖拽著我,強行將我?guī)щx了這片曾充滿絕望與歡愉、如今卻只剩下冰冷余燼的洞穴。

    他帶著我,以一種近乎粗暴的速度,撕裂空間,瞬間跨越了仙域與妖域的交界。

    刺骨的寒風瞬間席卷而來,帶著凜冽的冰碴,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絕地——寒潭深淵。

    這里是流放之地,是仙妖兩界都避之不及的絕域,傳聞連神魂都能被凍結(jié)、湮滅。

    寒潭……

    我望著那口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機的黑水潭,巨大的恐懼攥緊了心臟。他想做什么!

    玄霄將我狠狠甩在寒潭邊緣的玄冰之上!冰冷的寒氣瞬間侵入骨髓,激得我蛇鱗倒豎。

    玄霄!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我厲聲嘶喊,回答我!

    他沒有回答。

    回應我的,是他緩緩抬起的、凝聚著足以毀天滅地之能的手!

    那光芒,冰冷、純粹、帶著天道無情的審判意味!

    目標,赫然是我的丹田氣�!に�!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原來……他終究是選擇了他的無情大道!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絕望瞬間將我淹沒!

    就在那毀滅性的仙光即將徹底吞噬我的剎那!

    玄霄的眼底深處,無人能見的痛楚和決然交織!

    他凝聚在掌心、足以瞬間將我神魂碾碎的真正殺力,在最后一刻——被他強行逆轉(zhuǎn)、壓縮、死死鎖住!

    那驚天動地的威勢,九成是偽裝!是演給冥冥中可能窺探的斬念看的戲!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這些都是我不曾知道的,我不知道,他那時的一掌竟只是為了做做樣子�!�

    那看似雷霆萬鈞的致命一掌,在觸及我小腹(妖丹所在,亦是剛孕育的微弱孩兒的棲息之地)的瞬間——

    噗!

    一股被他精準控制的看起來非�?植懒α哭Z然爆發(fā)!

    這力道足以重創(chuàng)妖丹造成瀕死假象,卻又不至于真的魂飛魄散。

    呃——!

    我身體劇震,一口混雜著破碎內(nèi)臟和妖力的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和冰冷的玄冰!

    妖丹遭受重創(chuàng),發(fā)出痛苦的哀鳴,布滿裂痕!全身經(jīng)脈如同寸寸斷裂!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比妖丹碎裂更絕望的劇痛猛地從腹部炸開!仿佛有什么最珍貴、最溫暖的東西被生生扯斷、捏碎、徹底湮滅!

    不——�。�!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從我喉嚨深處撕裂而出!這痛楚,超越了肉身的極限,直抵靈魂!

    巨大的蛇尾瘋狂拍打冰面,鱗片崩飛!那不是因為妖丹的傷……

    而是源于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

    身體被那強大的沖擊力狠狠擊飛,如同破敗的玩偶,朝著那口散發(fā)著絕對寒氣的墨黑色寒潭直直墜落!

    冰冷的潭水瞬間將我吞沒!刺骨的寒意瘋狂侵蝕著我重傷瀕死的軀體,凍結(jié)血液,凝固殘存的妖力,撕扯著因失子之痛而瀕臨崩潰的魂魄!

    意識急速模糊,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冰冷。

    墜入深淵前的最后一瞥。

    寒潭邊緣,玄霄那道挺直的身影依舊冰冷如雕塑。他完美地維持著那副無情仙尊誅滅妖邪的姿態(tài),雪白仙袍上,我噴濺出的污血如同刺目的烙印。

    他成功了。這驚天動地的一擊,這神魂俱滅的氣息被寒潭瞬間凍結(jié)隔絕的景象,足以騙過斬念的探查。

    然而——

    他永遠不知道。

    在他收力、偽裝致命一擊的同時,他掌下湮滅的,不僅僅是一個蛇妖的生機假象。

    還有……他未曾知曉的、他們之間唯一的骨血連接。

    那只垂在身側(cè)、看似平靜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出死白,微微地……顫抖著。

    是偽裝的一部分還是……那深藏于冰封之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源于血脈本能的悸動與不安

    6

    白巖赴死

    寒潭。

    寒潭只有永恒的酷寒與死寂。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我的意識在冰封的麻木與灼燒的恨意間反復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那亙古不變的、厚重冰層覆蓋的黑暗穹頂,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轟——!

    寒潭冰面劇烈震動起來,裂痕瞬間蔓延開來。冰屑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潭水,激起渾濁的漩渦。

    一道身影,裹挾著決絕的妖氣,如同隕星般撞破冰層,穿透沉重粘稠的潭水,直直朝著深淵沖來!

    那身影……是白巖!

    他周身燃燒著青黑色的妖光,在幽暗的潭水中異常醒目,像一團撲向寒冰的火焰。那張清俊的臉上,此刻只有不顧一切的瘋狂和焦灼。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蜷縮在潭底、如同尸骸般的模樣,眼中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青玉!撐�。∥�?guī)愠鋈ィ?br />
    他的聲音被潭水扭曲,卻清晰地撞入我的腦海。

    他猛地俯沖下來,帶著一身被潭水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妖氣,雙手用力抓住我冰冷僵硬的手臂。

    那雙手,曾經(jīng)在蒼翠山林間為我摘過最甜的野果,如今卻布滿被寒毒侵蝕的猙獰傷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

    一股微弱卻溫暖的妖力,帶著他本源的氣息,試圖渡入我體內(nèi)。

    然而,就在他觸碰到我的剎那,一股浩瀚無邊、冰冷刺骨的威壓,如同九天神山崩塌,轟然降臨!

    整個寒潭的水,仿佛瞬間凝固!時間、空間,一切都被凍結(jié)。

    玄霄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們上方。

    他懸停在粘稠如墨的潭水之中,周身繚繞著清冷的仙光。他垂眸,目光落在我和白巖身上。

    區(qū)區(qū)妖物,也敢擅闖禁地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法則的宣告。

    他只是指尖凝聚起仙力,朝著白巖的后心,遙遙一點。

    一道凝練到極致、純粹由毀滅意志構(gòu)成的霜白劍氣,無聲無息地破開粘稠的潭水,如同死神的嘆息,快得超越了時間的感知!

    不——�。�!

    我目眥欲裂,爆發(fā)出野獸瀕死般的嘶吼。所有的恨,所有的絕望,在瞬間點燃!體內(nèi)殘存的一絲妖力瘋狂燃燒,我試圖掙脫白巖的手,試圖用這殘破的身體去阻擋那道必殺的劍氣!

    太遲了。

    白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

    在劍氣及體的最后一剎那,他猛地回頭,看見那一抹直直朝他擊來的仙力,他的眼中,沒有恐懼。

    那目光,穿越了冰冷的潭水,穿越了百年的時光,如同當年在開滿野花的山谷里,他為我擋開所有欺負我的妖獸時一樣。

    他非但沒有推開我,反而用盡最后所有的力氣,將燃燒著本源妖力的雙臂,狠狠向前一推!

    一股柔和的推力,裹挾著他最后所有的生機與溫暖,將我朝著遠離劍氣的方向猛地送出!

    與此同時,那道霜白仙力,毫無阻礙地擊中了他擋在我身后的胸膛。

    噗嗤!

    細微的聲響,在這死寂的潭底,卻如同驚雷炸響!

    他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在粘稠的潭水中,無力地、緩慢地下沉。

    臉上,似乎還凝固著一絲完成使命的、近乎安然的淺笑。

    時間,在我眼中徹底凝固。

    一切感知都消失了。視野里只剩下那不斷下沉的身影……

    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混合著焚盡一切的滔天恨意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轟然在我體內(nèi)爆發(fā)!

    啊——!��!

    轟隆!

    狂暴的妖力洪流以我為中心轟然炸開!沉重粘稠的潭水被排開,形成一個巨大的真空漩渦!束縛周身的萬載寒冰,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寸寸崩裂!

    我如同一支被地獄之火淬煉過的復仇之箭,裹挾著焚盡一切的青黑色妖焰,朝著冰崖之上、那道依舊漠然佇立的白色身影,暴射而去!

    玄霄似乎動了一下。

    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里,似乎第一次映入了某種東西。

    是驚愕還是……別的什么

    那情緒太過短暫,被滔天的妖焰瞬間淹沒。

    所有的妖力,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絕望,盡數(shù)灌注于手中那柄由燃燒的妖丹碎片凝聚而成的巨劍!

    妖力凝聚的蛇形長劍,冰冷刺骨,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身曾經(jīng)纖塵不染的雪白仙袍。

    劍尖直抵心臟,發(fā)出沉悶如朽木破裂的聲響。

    溫熱的血液順著劍刃流下,染濕了我的手。

    我抬眸,盯著玄霄咫尺間那張臉……

    【金光戛然而止……眼前的畫面也到此為止……】

    7

    真相浮出水面

    漫天金光如退潮般緩緩收束,沉入我四肢百骸,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清明。

    我跌坐在寒潭邊緣刺骨的玄冰之上,冰面的冷透過衣料,直直扎進骨頭縫里,卻遠不及心底凍徹骨髓的空茫。

    假的……全是假的……

    他揮向我的那一掌,雷霆萬鈞,震碎妖丹,將我打落這萬劫不復的寒潭深淵……

    是假的!只為騙過那窺伺在側(cè)的斬念玄尊!

    他點向白巖后心的那一道霜白劍氣,快如死神的嘆息……竟也是假的!

    記憶碎片和剛剛在金光中看見的畫面交織著在靈臺深處瘋狂翻攪,每一片都帶著血淋淋的倒刺——

    幽谷初遇他為我療傷時指尖的微光…

    浴心洞纏綿時他道心崩裂的脆響…

    澄心閣涼亭內(nèi)斬念玄尊那毒蛇般冰冷的命令…

    還有,還有他親手將我擊落寒潭時,那只垂在身側(cè)、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微微顫抖的手……

    原來那顫抖,并非無情,而是窮途末路之下,連血脈本能都在無聲哀鳴的絕望。

    嘩啦——

    死寂的寒潭深處,粘稠如墨的黑水驟然破開!

    一道身影帶著刺骨的寒意與水汽,踉蹌地攀上冰面。

    是白巖。

    他渾身濕透,巖石化形的肌膚上布滿了被寒毒侵蝕的猙獰傷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殘留的妖力微弱如風中殘燭,卻頑強地燃燒著。

    他的手死死按在胸前——正是方才那道霜白仙氣洞穿的位置。

    那里,沒有血洞,沒有貫穿傷。

    只有一片被極致寒意瞬間凍結(jié)、呈現(xiàn)出詭異冰晶紋路的肌膚,以及被強大力量沖擊后臟腑移位的劇痛內(nèi)傷。

    那足以滅殺大妖的一擊,在觸體的瞬間竟然被巧妙地引開、化去,只留下足以制造瀕死假象的沖擊與徹骨寒毒……

    是騙局……

    一個精心布置的騙局……

    白巖抬起頭,褐色的眼眸里翻涌著驚濤駭浪。

    還有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我,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冰面上凝成白霧。

    我的視線越過白巖,落在那片剛剛吞噬了玄霄最后一點存在痕跡的虛空。

    那里空無一物,唯有寒潭上空終年不散的慘白霧氣,無聲流淌。

    8

    蛇妖登仙

    突然,就在這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轟!

    一股至純至凈的力量,毫無征兆地在我丹田深處轟然炸開!

    額間傳來一陣灼燙,仿佛有滾燙的烙印正穿透皮骨,深深銘刻。

    冰面如鏡,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樣——蒼白的面容上,一點純金烙印正緩緩成型,光芒流轉(zhuǎn),神圣而凜然。

    帶著屬于仙域的氣息。

    是……仙�。�

    他竟然……用他萬載仙身,用他魂飛魄散的代價,將我……渡化成仙!

    呃啊——!

    破碎的嗚咽沖破喉嚨。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膝蓋重重砸在冰面上,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將我釘死在這里。

    就在仙印徹底凝實、金光大盛的剎那,一個聲音在我靈魂最深處、那片剛剛被仙元填滿的地方,輕輕響起。

    那聲音遙遠得如同隔著日月星河,卻又清晰得如同耳畔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

    唯愿你能……身登仙位……

    頓了頓,似乎凝聚著最后一點即將消散的力量,聲音眷戀:

    ……吾妻……

    ……青玉……

    最后兩個字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隨后徹底消散。再無痕跡。

    騙子……

    我對著冰面倒影中那個額生仙印、眼神卻空洞得如同人偶的自己,喃喃吐出兩個字。聲音輕得被寒風一吹就散。

    寒風卷過冰面,嗚咽著穿過嶙峋的冰棱,如同萬鬼同哭。

    額間的仙印兀自散發(fā)著金光,這來自九天之上的恩賜,此刻卻像一個最惡毒的嘲諷……

    一個用他灰飛煙滅換來的、永恒的囚籠。

    吾妻……青玉……

    靈魂深處,玄霄那最后一聲微弱的嘆息,仿佛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回響……

    騙子……騙子……

    助我登仙可此刻于我而言,這九霄瓊閣與冰獄有何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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