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銅鏡

    天啟十二年，御花園，夜。

    柳依依望向天穹，北斗七星高懸。第二顆天璇星異常明亮，在夜幕中泛著冷冽的青光，恰似一柄霜刃高懸，寒光砭人肌骨。

    “公主，快些回殿吧，異星乃大兇之兆……”貼身丫鬟小翠聲音發(fā)抖，手里的燈籠被風(fēng)吹得忽明忽暗。

    依依沒應(yīng)聲。她只是盯著那顆異星——那青光忽地暴漲，竟在虛空中撕開一道裂縫，裂縫中浮出半面青銅鏡。

    鏡面銹跡斑駁，邊緣纏繞著暗金色的紋路，像某種古老的符咒。

    “別碰那面鏡子——”

    小翠的驚呼卡在喉嚨里。

    依依恍若未聞，她的手指已經(jīng)觸到了鏡面。

    ——鏡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臉。

    而是一個(gè)在水中沉浮的少女。

    那少女衣衫早已被水浸透，發(fā)間玉簪將墜未墜，蒼白的手臂在水中揮舞。

    “救……我……”

    鏡中少女的嘴唇蠕動(dòng)，聲音卻像隔著萬丈深淵。她突然伸手，五指穿透鏡面，一把扣住柳依依的手腕！

    “啊！”

    依依猛地后退，銅鏡“哐當(dāng)”墜地。

    鏡中少女消失了。

    只剩一地碎片……

    小翠嚇得癱坐在地：“公、公主，鏡子里……剛才是不是……”

    依依似未聽見。

    “公主�！�

    身后突然傳來低沉的男聲。

    依依回頭，正對(duì)上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沈小炎那雙冷如寒刃的眼睛。

    他站在廊柱陰影里，玄色輕甲映著月光，腰間佩刀紋絲未動(dòng)，仿佛只是路過。

    “沈大人，”她勉強(qiáng)穩(wěn)住聲音，“夜深露重，您這是？”

    沈小炎沒答，目光掃過地上的鏡片，又落在她腰間發(fā)光的玉佩上。

    “異星之夜，陰氣最盛�！彼�緩步走近，靴底碾碎一片鏡面，“公主還是……少看些不該看的東西。”

    他彎腰，撿起一塊最大的碎片，斷面上映出半張冷峻的臉龐。

    “對(duì)了�！鄙蛐⊙缀鋈惶ы�，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近日北狄細(xì)作猖獗，圣上特命微臣晝夜巡察。”

    他指尖輕轉(zhuǎn)，那鏡片便沒入廊柱縫隙之中。待他身影離去，夜風(fēng)送來漸散的余音：

    “——深宮夜寒，公主……仔細(xì)著涼�！�

    寢殿內(nèi)。

    依依死死攥著玉佩，鏡中畫面揮之不去。

    “救……我……”

    那聲音又來了，像是從極遠(yuǎn)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她的耳畔低語。

    窗外忽地刮過一陣風(fēng)，燭火劇烈搖晃，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她猛地抬頭，目光落在假山下的那棵橘樹——

    在月光中泛著詭異的暗紅色，樹影婆娑間仿佛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

    三日后。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盞盞宮燈高懸，恰似繁星密布，將整座玉寰宮映照得金碧輝煌。

    依依穿著新宮裝，站在紫宸殿前的庭院中。她微微仰起下頜，目光輕柔地投向夜幕，仿若與漫天繁星深情對(duì)視。

    這次宮闈詩會(huì)——她要用才華贏得所有人的尊重，洗刷往昔因母妃失寵而遭受的冷遇，更要讓那份深沉的愛化作最耀眼的回報(bào)。

    她正欲前行，忽聞身后一聲嬌笑——

    “哎喲！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依依妹妹！”

    只見那玉瑤貴妃之女婉兒被一眾宮女簇?fù)矶鴣恚�身上穿著織金牡丹云錦宮裝，外罩霞影紗蹙金孔雀氅。

    “妹妹今兒這衣裳倒別致，”婉兒拿絹?zhàn)友诳谝恍�，眼眸往依依身上一掃，“這料子……莫不是去年南疆進(jìn)貢的素綾？我記得，母妃曾說這料子只配賞給末等嬪妃裁里衣呢�！�

    依依聞言，只垂眸淺笑，福身一禮道：“姐姐好記性。這料子雖粗陋，卻是母妃親手所繡。妹妹愚鈍，只知‘慈母手中線’，倒忘了‘貴人眼里砂’了�！�

    婉兒聽她話里藏鋒，面上笑意更濃，偏頭對(duì)身邊宮女道：“你們聽聽！依依妹妹如今愈發(fā)伶牙俐齒了，倒顯得我多嘴似的�！�

    她又轉(zhuǎn)向依依，“只是妹妹也該知道，這紫宸殿詩會(huì)不比尋常，若穿得寒酸了，豈不叫人笑話咱們皇家氣度？”

    依依仍不惱，只將腰間玉佩輕輕一撫，溫聲道：“姐姐教訓(xùn)的是。只是圣人云‘衣貴潔不貴華’，妹妹雖愚鈍，卻也記得‘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道理。今日詩會(huì)，原是為品評(píng)才學(xué)，若只論衣裳，倒辜負(fù)了父皇一番雅意。”

    婉兒臉色微變，冷笑道：“好一張利嘴！既如此，待會(huì)兒倒要瞧瞧妹妹的‘才學(xué)’了�！闭f罷，扶了宮女的手徑自去了，氅衣掠地，驚起一片香塵。

    依依凝視著婉兒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眸再望夜空。

    忽地，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旋即，天空似被無形之力撕開，幽藍(lán)色的冷光洶涌而出，照亮了整個(gè)玉寰宮。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驚得瞪大雙眼，呆立原地。

    那冷光在她眼中漸漸凝聚，深邃如淵，吞噬光線，映出奇異光影。她感到一絲不安，仿若虛空深處有什么正注視著她。她緊盯天空，想要一探究竟，可異象如曇花一現(xiàn)般消失，夜空恢復(fù)寧靜，似乎一切只是幻覺。

    她滿心疑惑，卻見殿內(nèi)香已燃過半，只得按下思緒，暗忖道：“今日這場(chǎng)詩會(huì)，我定要爭(zhēng)個(gè)高低�！�

    她斂了斂心神，匆匆往殿內(nèi)行去。

    紫宸殿內(nèi)，金猊吐瑞，青煙裊裊，混著殿外夜露的濕氣，倒像是籠了一層薄霧。

    啟明帝端坐御案之后，指間一枚羊脂白玉扳指映著燭火，泛著溫潤的光。他目光掃過殿中諸人，沉聲道：

    “今日詩會(huì)，諸位才女即景賦詩，限半炷香為度�！�

    話音方落，宮人已展開一幅《春江圖》。那畫上煙波渺渺，遠(yuǎn)山含翠，墨色尚新，松煙香氣隱隱浮動(dòng)。

    謝家小姐謝清沅款步上前，執(zhí)筆略一沉吟，便見素絹上落下四行簪花小楷：

    “煙波籠翠幕，桃李笑春風(fēng)。

    誰家玉笛起，吹落滿江星。”

    翰林學(xué)士林羲之撫掌贊道：“好一個(gè)吹落滿江星！謝姑娘此詩，以笛聲化星雨，清麗婉轉(zhuǎn)，如聞其聲�！�

    婉兒卻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謝姐姐這詩，美則美矣，只是太過脂粉氣，倒像是教坊里的曲子詞。”

    她不等眾人反應(yīng)，已提筆揮毫，但見狼毫過處，字字如刀：

    “鯤鵬擊水三千里，扶搖直上九重天。

    敢借東風(fēng)燒赤壁，不教春色老江南！”

    啟明帝覽畢，龍顏大悅：“好！婉兒此詩，頗有朕當(dāng)年親征漠北的豪情！”

    玉瑤貴妃聞言，指尖輕撫鬢邊鳳釵，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幾位武將更是擊節(jié)稱贊，殿中一時(shí)喝彩聲不絕。

    正當(dāng)依依欲上前時(shí)，忽聽“啪”的一聲輕響——

    一只碩大的黑色蜘蛛從房梁垂落，落在《春江圖》上，八只腳快速爬動(dòng)，留下一串黑色黏液，原本秀麗的江水圖變得污濁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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