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為君前驅(qū)

    守在東偏殿的馮保，面上帶著詫異和敬佩。

    太子如今不過才出閣讀書不久，觀政更是沒有幾日。

    這幫前朝文官，竟然就能早早下注，納頭就拜，跪拜投誠。

    就沖著高拱今日這番言行。

    雖然他如今還只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

    馮保便已經(jīng)可以肯定，這家伙日后必然會成為朝堂之上一方重臣！

    想到這些，馮保又小心的打量著面色思忖的太子。

    前朝官員現(xiàn)如今都能這般對待太子，那自己身為太子潛邸老人，日后又能如何？

    若是伺候的這位千歲爺舒心，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如萬壽宮里頭那位黃公公一樣，風(fēng)光無限？

    這頭馮保正在鉆營著小心思。

    朱載壡已經(jīng)是暗暗吐出一口氣，面上露出笑容。

    他也不說話，只是輕輕然起身，走到了高拱身前。

    彎腰躬身，舉臂伸手。

    “高先生學(xué)富五經(jīng)，德行高尚，雖教授本宮日短，卻亦是盡心竭力，無有藏私，本就是本宮的親親師長，何故如此說？”

    說罷。

    朱載壡便伸手挽住高拱的手臂，稍一用力。

    高拱此刻心中還是忐忑不安。

    所謂郎有情妾有意，成兩姓之好。

    可若是無情無意呢？

    又或者自己會錯意了呢？

    一時間。

    這位日后執(zhí)掌朝野的高拱，竟然是患得患失了起來，隨著朱載壡手頭用力，茫然的站起身。

    朱載壡卻是面帶笑容，看著面帶迷茫的高拱，心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要高拱這種人納頭跪拜投誠，也算是難為對方了。

    他語氣和煦道：“高先生？”

    高拱目光閃爍，逐漸恢復(fù)過來，旋即神色一凝，趕忙舉臂拱手，躬身后退兩步：“臣逾越�！�

    朱載壡卻是上前一步，面色從容輕松：“高先生說的，本宮都記下了，先生也不必心中憂慮�！�

    高拱耳聽此言，緩緩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太子。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終于是露出一抹笑容：“臣愚鈍，不知如何于上進(jìn)言。只是如今皇上降旨在萊州府試行開海之策，臣竊以為此舉乃是為國家開源，增添財稅。然而，此舉必然會招致誹議，乃至于歹人暗中作祟，意圖壞了試行開海一事。方才心生憂患，逾越諫言殿下�！�

    這算是替自己往回找補(bǔ)了一下，勉強(qiáng)掙回些體面。

    讓自己不顯得那么諂媚，也不是為了所謂的高官重權(quán)才這樣。

    朱載壡亦是心里裝著明面，面上則是帶著糊涂：“先生何出此言。”

    說話間，他已經(jīng)是邀著高拱在一旁坐下。

    馮保很機(jī)敏的奉茶上前。

    高拱囫圇吞棗的喝下一口茶，見太子并沒有異常反應(yīng)，終于是平復(fù)了心情。

    “殿下可知我朝海禁一事，關(guān)節(jié)系于何處？”

    朱載壡微微一笑：“海禁一事，隨時起于太祖之時，而今卻根結(jié)落于東南。”

    高拱則是多看了兩眼，心中暗自肯定，眼前這位儲君果真有明主之相，于是心中愈發(fā)堅定：“確如殿下所言，海禁與東南互為糾纏�！�

    說到這里。

    高拱的面色忽的一變，多了幾分怒色，甚至眼里更是閃爍著亮光。

    他憤恨道：“殿下或許耳聞一二，但定然不知，我朝所謂海禁，如今早已是官面文章罷了。東南各省，早已漠視海禁。舉朝內(nèi)外，凡東南出身之官員，何人家中不做那走私海貿(mào)之事？何人不相互遮掩，互為依仗，暗中勾連，沆瀣一氣，竊國家之利，皆為該殺之輩！”

    平復(fù)心情之后的高拱，終于是顯露出他那等深入骨髓的暴躁脾性。

    朱載壡倒也沒有不適應(yīng)，依舊是面帶笑容：“本宮知道斷人財路便猶如殺人父母的道理，高先生難道是擔(dān)心萊州府試行開海，能讓東南那邊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高拱一抬頭，斬釘截鐵道：“他們還有甚不敢做的！說一句亂臣賊子，也不為過！”

    朱載壡眼角一跳。

    好嘛。

    高拱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都不讓自己的人設(shè)掉在地上。

    說完亂臣賊子后。

    高拱也是話音一頓，看了眼儲君，隨后稍稍收斂了些：“殿下，一旦萊州府當(dāng)真做成了開海的事情，對東南那邊而言，便是徹徹底底斷了他們的財路。臣聽聞，前幾日圣前奏議，殿下還提議若是萊州府事成，便要在天津衛(wèi)或山東登州府增設(shè)開海試點(diǎn)。這等事情，已經(jīng)盤踞竊食海利百余年的東南人如何會答應(yīng)？”

    朱載壡則是笑著說道：“本宮當(dāng)日也是心中擔(dān)憂，便奏請父皇，準(zhǔn)調(diào)水師北上萊州府駐扎，另外抽調(diào)操練開海衛(wèi)所，專供護(hù)衛(wèi)開海之事�！�

    他說話間。

    高拱卻是連連搖頭。

    隨后似乎是覺得儲君可能不太懂。

    他便解釋道：“殿下久在內(nèi)廷，不知前朝奸佞惡行，更不知彼等奸小歹心。水師已有百年之久，早已不堪重用，便是北上萊州，也需撥付錢糧，好生整頓操練一年半載，方可有一用之地。而開海衛(wèi)所，如今也只是徒留紙面，選將調(diào)兵，還需時日�？梢坏┤R州府現(xiàn)在出了亂子，朝廷于開海一事，又當(dāng)如何自處？”

    朱載壡目光一轉(zhuǎn)。

    心中已經(jīng)了然高拱想要做什么了。

    他當(dāng)下便笑著開口問道：“高先生今日是來向本宮求官的？”

    這幾日朝中正在因?yàn)槿R州府開海一事，爭執(zhí)不下。

    其目的便是究竟由哪一方的人來主持這件事。

    高拱神色一震，暗道自己那點(diǎn)心思竟然被看穿了，但面上依舊鄭重道：“臣不敢妄言，在朝為官受命于上，一切皆為圣恩賞罰。然，萊州府試行開海，乃張給事奏請，殿下鼎力支持，方得皇上準(zhǔn)允。若此事為奸人敗壞，不說張給事官聲受污，便是殿下恐怕也要遭受誹議。此非臣食君之祿，卻可安然坐視。”

    說完后。

    高拱拱手做拜：“殿下如今出閣未久，已有賢名在外，臣雖非輔佐之才，卻不愿殿下賢名受詬。萊州府開海一事，重于泰山，責(zé)在開源，為國為民。臣食祿九載，無勞無功，若殿下信重，臣可謂儲君馬前卒，愿為前驅(qū)，即便身遭荼毒誹議詬病，也絕不叫開海一事中斷！”

    這一刻。

    朱載壡心中真的收起了所有的玩味和審視，對高拱多了幾分重視和敬佩。

    雖說高拱這番話，是為了求得一個操辦萊州府試行開海的位子。

    雖說萊州府試行開海，算是當(dāng)下朝廷的頭等大事，備受關(guān)注，一旦任職其中，便是權(quán)掌一方，日后不免會飛黃騰達(dá)。

    可機(jī)遇從來都是和風(fēng)險并存的。

    權(quán)力有多大，危險就有多深。

    但凡開海出了事，他高拱就是罪人。

    他這是放著翰林院的清貴官不做，卻要去萊州以身犯險。

    朱載壡亦是鄭重的問道：“高先生若是操辦萊州府開海事，當(dāng)如何行事？”

    高拱見儲君如此一問，懸著的心終于是穩(wěn)穩(wěn)落地。

    頃刻間。

    他便面露兇狠，擲地有聲道：“若臣掌萊州開海事，當(dāng)先請殺人劍，坐鎮(zhèn)萊州，誅滅一切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