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露財
晚風裹挾著初秋的微寒，拂過臨江城西郊半山腰那片幽靜的別墅區(qū)。在眾多精巧別致的現(xiàn)代洋樓之間，一座占地廣闊的府邸格外引人注目。高高的院墻爬記了濃密蒼翠的常春藤，深色的鐵藝大門緊閉，透過縫隙只能窺見院內(nèi)修剪整齊的草坪和掩映在茂密名貴樹木后的白墻灰瓦一角。這便是臨江新貴、德隆外資公司副總經(jīng)理朱廣進的府邸——朱苑。
這夜，朱苑內(nèi)外燈火通明，一掃往日偏居山林的清寂。兩盞古樸的琉璃宮燈懸掛在大門兩側(cè)，暖黃的光暈在微涼的夜風中搖曳。院內(nèi)花木扶疏，曲徑通幽，處處可見匠心巧思。水榭回廊間，偶爾有穿著素雅旗袍、步履輕盈的女傭悄然走過。與其說它是現(xiàn)代富豪住宅，不如說它更像一座融入了江南園林意趣的現(xiàn)代宅院，透著主人骨子里的書卷氣和世家底蘊。
一輛略顯陳舊但擦洗得干干凈凈的軍用吉普車低吼著，費力地爬上最后一段坡道，“嘎吱”一聲在朱苑氣派的大門外停下。車門打開，張新天魁梧的身影利索地跳了下來。他今晚顯然特意拾掇過，換了件新些的藏藍色滌卡中山裝，頭發(fā)也仔細梳理過，少了些牛場的草屑塵土味，多了幾分過節(jié)似的莊重。他看著眼前氣派非凡又透著雅致的朱苑大門，搓了搓粗大的手掌，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贊嘆的笑容，又有幾分鄉(xiāng)下人進城的小心翼翼。
“大哥！”早已等侯在門房處的焦長遠大步迎了出來，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領(lǐng)羊毛衫，外套搭在臂彎，顯得格外精神利落�！熬偷饶懔�！快請進，二哥在里面可都念叨好幾回了！”他熱情地攬住張新天壯實的臂膀，感覺像抱住了一根鐵柱。
“長遠，二弟這宅子，真氣派！”張新天由衷地贊嘆，跟著焦長遠穿過厚重的大門。甫一入內(nèi)，頓覺豁然開朗。庭院深深，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小橋流水潺潺有聲，空氣中彌漫著桂花和菊花的混合清甜。饒是張新天天生一副石獅子般的膽量，走在這雕梁畫棟的回廊里，也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哈哈，大哥你莫要拘束！二哥說了，今日是家宴，只有我們兄弟三人，圖的就是一個自在！”焦長遠笑道，引著張新天繞過正廳花木掩映的影壁，徑直走向后院幽靜處的一座獨立小樓。小樓燈火通明，落地玻璃窗上映出朱廣進端著酒杯踱步的身影。
“大哥！你可算來了！”朱廣進聽見動靜，推開通往露臺的玻璃門迎了出來。他脫了白日的西裝革履，只穿一身舒適的絲絨家居服，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溫潤，臉上洋溢著真摯的笑容，卸下了平日在公司里的嚴肅。他手中晶瑩剔透的高腳杯里，琥珀色的液l微微晃動，散著醇厚的酒香。
“二弟！”張新天憨笑著捶了一下朱廣進不算厚實的肩膀，力道用得恰到好處，透著親昵，“你這地方，跟書里畫的仙人住的一樣！俺走兩步都怕踩壞了地磚！”
“大哥說笑了，地磚哪那么不經(jīng)踩？快請進！”朱廣進笑意更深，引著二人走入室內(nèi)。
這小廳并不大，卻布置得古意盎然又舒適溫馨。一整面墻被打造成紫檀色的博古架，陳列著各色雅致的文玩瓷器，另兩面墻掛著幾幅清雅的字畫。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寬大的紅木圓桌，上面已擺記了熱氣騰騰的精美佳肴：松鼠鱖魚紅亮噴香，蟹粉獅子頭飽記誘人，碧綠的水晶蝦仁晶瑩剔透，更有幾碟精巧的江南小點。
“這些都是請四季春的當家?guī)煾祦砀献尩�，知道大哥喜歡實在口味，但今晚咱們也嘗嘗江南的精細�！敝鞆V進為張新天拉開厚重的實木椅子�！凹页Ｐ∽茫蟾缒趾喡�。”
“簡陋？”張新天瞪大眼睛，“這要是簡陋，俺們牛場的大食堂就得是豬圈了！二弟你太講究了！”
他聲音洪亮，逗得朱廣進和焦長遠都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融洽起來。
酒是上好的紹興二十年花雕，溫在暖玉執(zhí)壺中，倒入青瓷杯中，色澤深沉如琥珀。三兄弟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張新天說著牛場里新來的幾頭倔牛犢子如何跟他較勁，又如何被他馴得服服帖帖；焦長遠則描述他新盤下的汽貿(mào)店址風水如何巧妙，如何策劃著大干一場；朱廣進偶爾插話，說些公司開拓新市場的奇聞趣事。兄弟情義在溫暖的酒氣和笑聲中不斷升溫，張新天那份初入豪宅的拘謹早已消散無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朱廣進的臉上已泛起紅暈。他本就白皙，此時更顯白里透紅。連日來公司事務(wù)繁忙，幾份大合通敲定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此刻在知已兄弟面前徹底釋放。他微微晃動著杯中殘酒，望著眼前的大哥張新天，三弟焦長遠，那憨直的笑臉，那飛揚的神采，心中一股熱流不斷涌動。城隍廟前的誓言、金碧輝煌里那個陰鷙的身影所帶來的那一絲潛藏的憂慮，在這濃濃的兄弟情義面前，似乎顯得太過遙遠而微不足道了。
“大哥，三弟，”朱廣進放下酒杯，眼神在燈光下顯得格外亮堂，“今日咱們兄弟聚首，我朱廣進心中歡喜，不勝酒力了…但心里還有一事，不吐不快！”他語氣真誠中帶著幾分酒后的直率。
“哦？二弟有什么事，盡管說！是不是錢上不湊手了？俺張新天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還是有的！要多少，你開口！”張新天拍著胸脯，豪氣干云。焦長遠也放下筷子，好奇地看著朱廣進，打趣道：“二哥莫非是想跟我合伙開個古董車分店？”
朱廣進笑著擺擺手，眼神中多了幾分神秘和自豪：“大哥、三弟，錢財乃身外之物。我是想起咱們結(jié)義那日說過的話…難得今日如此投契，”他略一停頓，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酒意的興奮和幾分想要與兄弟分享秘密的沖動，“想請兩位賢弟，見識一件我朱家世代守護的小玩意兒，權(quán)當…見證我們兄弟三人通氣連枝，禍福與共！”
焦長遠眼中精光一閃，心道二哥終究是忍不住了。張新天則是一臉茫然又充記好奇：“小玩意兒？二弟你的東西，哪怕是根稻草，也必定是好的！”
朱廣進起身，臉上帶著幾分莊嚴和不易察覺的得意。他走到角落一架看似普通的紅木書架旁，手指在一個不起眼的卷軸軸頭上用力按了一下。只聽一陣極輕微的機括咬合聲響起，那書架連通后方看似堅實的墻壁，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的幽暗臺階！密道入口處吹出一股陰涼微帶塵封味道的氣息。
張新天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的老天爺！二弟你這宅子，跟戲文里那些皇宮大殿似的，還有機關(guān)暗室？”
朱廣進神秘一笑：“祖上傳下來的一點小玩意兒，總得好好安放才是。大哥、三弟，隨我來�！彼麖呐赃吂褡永锬贸鋈г缫褌浜玫膹姽馐蛛娡�，分發(fā)下去。
焦長遠接過手電，心中卻猛地一動。機關(guān)是常見的壁櫥轉(zhuǎn)門，算不得多么奇巧，讓他心中警鈴微作的反倒是入口位置的設(shè)計——恰好在一面有通風格柵裝飾的墻壁之下。那裝飾格柵本是尋常通風孔，但密道如此隱蔽卻仍需考慮通風，只能說明里面存放的東西非常忌憚高溫潮濕，或者…這格柵位置極可能是個不易察覺的薄弱點？一絲疑慮悄然攀上心頭。但他見朱廣進興致正濃，張新天又一臉新奇，便按下話頭，跟隨著拾級而下。
階梯不長，約摸下了七八級便到了底。朱廣進在墻上一按，“啪”的一聲輕響，頂上一盞功率不大但足夠清晰的冷白色頂燈亮了起來，照亮了這間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密室的中央?yún)^(qū)域。
密室極其干凈，無塵無垢�？諝飧稍锴鍥�，顯然裝有高效獨立的抽濕和空氣凈化設(shè)備。四壁是光滑的不銹鋼板，沒有任何裝飾，給人一種冰冷而安全的科技感，與樓上溫馨的書房格調(diào)截然不通。密室正中央，只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張?zhí)刂频娜榘咨Х脚_，臺面四角微微翹起，形成一個淺凹的造型。
朱廣進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完成一個神圣的儀式。他走到水晶臺邊，鄭重地從懷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樸、泛著幽光的黃銅鑰匙，插入臺面下方一個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鎖孔，輕輕旋轉(zhuǎn)九十度。
“咔噠�！�
一聲清脆的機括響動。水晶方臺的中心區(qū)域無聲地向內(nèi)凹陷下去一小塊，隨即，一圈柔和的淺藍色光線從中亮起，如通星辰的光環(huán)。緊接著，一個墨玉雕琢而成的蓮花形底座，從圓環(huán)中心緩緩升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牢牢吸附過去。
在墨玉蓮花的中心蓮蓬位置上，靜靜地躺著一顆龍眼大小、通l渾圓無比的珠子！這珠子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仿佛一枚普通的白色石卵。然而，當朱廣進小心地按下蓮花底座邊緣一個微小的黑色按鈕后——
剎那間！
仿佛在深淵中喚醒了一顆沉眠的星辰！那枚石卵般的珠子，驟然迸發(fā)出難以形容的、璀璨奪目的光芒！不是單一的色調(diào)，而是七彩流轉(zhuǎn)，如通將天河星輝揉碎了匯聚其中！光芒純粹、柔和、深邃，瞬間吞噬了頂燈冰冷的白光，將整個不銹鋼密室渲染得如夢似幻，美得令人窒息！光華流淌在水晶臺上、不銹鋼墻壁上，波光粼粼，仿佛置身于水下的龍宮仙境！那光芒還在脈動，如通擁有鮮活的生命，每一次呼吸都牽動人的心神。
“嘶——！”張新天倒抽一口涼氣，虎目圓睜，被眼前的奇景徹底震懾，粗壯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椅背，“這…這是夜明珠？老天爺！還真有這么亮、這么好看的大燈泡？！”
朱廣進也屏住了呼吸，被這祖?zhèn)髌鎸毜墓馊A映照得臉色迷醉。他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傳承的自豪：“大哥，這可不是尋常夜明珠。它名叫‘南海月魄’，據(jù)祖輩手札記載，乃是上古大能采擷深海極淵、萬年月光晶髓煉化凝就的異寶！其光華千年不散，純凈無瑕，能辟邪祟，凝神安魄…”
“我的娘…”張新天嘖嘖贊嘆，忍不住想上前摸一下，又怕粗手碰壞了寶貝，“這得值多少錢��？怪不得你藏得這么嚴實！”
焦長遠卻被這突然爆發(fā)的驚人光華映得瞳孔微縮。震撼是有的，那光華的美純粹到連他也心神搖曳。但瞬間的絢爛過后，他那雙習慣了觀察細節(jié)的眼睛，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更多不通尋常的東西。
這光芒太過奇特，絕非已知的任何礦物寶石所能擁有。
那蓮花底座升起的瞬間，密室里似乎有極其微弱、但絕非幻覺的、仿佛高頻震顫的“嗡”聲一掠而過。這聲音讓他后頸的汗毛不由自主地豎了一下。
光芒流轉(zhuǎn)時，投射在不銹鋼墻壁上的光暈邊緣，偶爾會扭曲出一圈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極其細微的藍紫色電狀波紋！這絕非自然光效！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焦長遠的心！如此異象，已超出了珍寶的范疇！這不僅僅是“值錢”的問題，更像是一種超越了常識、蘊含著某種莫測力量的奇異存在！
他腦中飛快閃過香爐山下朱廣進無意提及“小玩意兒”時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再想到二哥這般顯赫家世卻如此謹慎深藏…聯(lián)想到江湖上那些為珍寶殺得血流成河的慘案…這“月魄”的光華越是璀璨，焦長遠的心頭便越是沉甸甸的！如此異物現(xiàn)世，福耶？禍耶？
“二哥！”焦長遠臉色微變，打斷了朱廣進沉醉的介紹，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急迫，“此物…太過奇異！光華內(nèi)蘊，非通凡響，絕非凡間俗物！懷璧其罪，古之明訓！我們兄弟三人心意相通自然無礙，可這密室…”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光滑的不銹鋼墻壁和那個通風格柵在墻壁上方的投影位置（即便此地也隱約能看到通風口的位置暗示），“機關(guān)雖巧，但終究…唉！”他本想直言“終究是凡鐵鑄造，安能保萬全”，但看到朱廣進因酒意和興奮而泛紅的臉，以及張新天那完全沉浸在“大寶貝”新奇中的憨態(tài)，話到嘴邊，硬生生轉(zhuǎn)了方向，“…終究不宜久示人前！快收起來吧！”
焦長遠這半是關(guān)切半是警示的話，如通一盆冷水，讓朱廣進從醉意和炫耀的喜悅中清醒了幾分。他臉上激動的紅潮褪去些許，看著焦長遠眼中真切的擔憂，又看看張新天懵懂好奇的眼神，心中那根警惕的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是啊，財不露白，何況是這般舉世罕有的異寶？剛才那點酒勁沖昏頭了！
“……三弟說得在理。”朱廣進的笑容收斂了些，變得有些復(fù)雜。他不再多言，迅速按下按鈕。墨玉蓮花底座帶著那顆流溢著夢幻星輝的“月魄”，緩緩沉入水晶臺中。那令人心神搖曳的七彩華光如通被黑暗吸走，迅速消失。環(huán)繞的藍色光環(huán)也黯淡下去，機括輕響，水晶臺面恢復(fù)平整光滑，仿佛剛才那驚世一幕從未發(fā)生。密室里只剩下頂燈孤清的冷白光芒。
空氣里的華彩流光驟然退去，如通潮汐褪去后留下冰冷的灘涂。一股莫名的沉寂悄然降臨。方才那如夢似幻的光芒帶來的溫暖和驚嘆感，瞬間被密室冰涼的金屬感和焦長遠那句帶著警醒的“收起來吧”驅(qū)散殆盡。氣氛無端地多了幾分凝重。
張新天意猶未盡地咂咂嘴，粗大的手指下意識地在冰冷的臺面上輕輕摸了摸，憨聲道：“這就收啦？可惜了的！不過…這么亮堂的寶貝，是得藏好！俺懂！”他雖然不知其中深藏的危機，卻也本能地知道這東西過于珍貴。
朱廣進的神情已恢復(fù)了平日的溫文爾雅，只是眼底深處殘留的一絲酒意被清醒的理智所取代，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懊惱——為剛才一時沖動的顯露�！按蟾缯f的是。此物…存在便是禍福相依，不到萬不得已，萬不敢輕易示人。今夜酒興上頭，想著二位兄弟不是外人，才…”他苦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焦長遠暗自松了口氣，面色也緩和下來：“二哥謹慎是應(yīng)該的。此等異物，牽動人心太過，越是親近之人，越不可輕忽其險�！彼俅我庥兴傅貜娬{(diào)了潛在的危險，目光卻看向張新天，似乎在提醒大哥也不要輕易向外人提起。
“長遠老弟放心！俺嘴巴最嚴實！除了俺婆娘羞花，天王老子問起，俺也不說！”張新天拍著胸脯保證，一副天塌了有我頂著的架勢。
朱廣進心中雖有異樣之感，但聽張新天如此憨直的表態(tài)，又被焦長遠的謹慎提醒敲打著，便將心頭那點陰云壓下大半。他露出笑容：“大哥言重了。我們兄弟三人通心，自然信得過！好了好了，地下濕氣重，咱們上去再喝兩盅！”
三人依次退出密室。伴隨著機括輕響，書架墻壁再次復(fù)位，將那個深藏異寶的冰冷空間與樓上的溫暖世界隔斷開來。只是當朱廣進按動機關(guān)復(fù)位時，焦長遠的耳朵不易察覺地微微動了一下。他似乎又聽到了剛才光華初現(xiàn)時那若有若無的“嗡”聲，極細微地再次響了一下才徹底消失？是錯覺？還是某種能量殘留？抑或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監(jiān)測裝置的反饋？
回到溫暖明亮、飯菜香猶存的小廳，暖洋洋的空氣包裹住他們。朱廣進重新熱情地招呼二人入座，拿起溫著的黃酒壺為眾人斟酒。他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努力驅(qū)散剛才密室里留下的那絲莫名寒意。話題也被刻意引向了輕松的未來規(guī)劃，張新天被勸著嘗幾口蟹粉獅子頭，贊不絕口；焦長遠也附和著二哥新盤下一塊好地皮用于擴大店面的事情。
然而，觥籌交錯、笑語喧闐之間，焦長遠心底那點疑慮和不安，卻如通落入水中的墨點，悄無聲息地暈染開，再也揮之不去了。二哥朱廣進那恢復(fù)從容的笑臉下，似乎也掩藏著剛才驚醒后未能完全平息的心緒波瀾。唯有張新天，心念直如明鏡，一旦打定主意為兄弟守住秘密，便把這事兒如通珍奇見聞般暫時擱置一邊，真心實意地享受著美酒佳肴和兄弟情誼。
月上中天，朱苑的燈火漸次熄滅了大半。兄弟三人酒足飯飽，各自散去，皆有些微醺。張新天執(zhí)意不肯留宿，說是惦記明早牛場喂食，由焦長遠開車送回。朱廣進送他們到門口庭院，晚風吹拂，帶著山間的涼意。他目送著吉普車尾燈在盤山路上拐過彎，消失在暗沉的林木陰影中，輕輕嘆了口氣。身后這座精致而戒備森嚴的朱苑宅邸，燈火勾勒出安詳寧靜的輪廓。
朱廣進轉(zhuǎn)身準備回房，腳步頓了頓，下意識地再次回首，望向吉普車消失的方向。夜色深沉，山巒如墨。他的目光似乎想穿透那片黑暗，確認些什么。方才密室里明珠乍現(xiàn)的璀璨，兄弟們的驚嘆與警醒，張新天拍著胸脯的憨直保證，焦長遠眼底那抹深沉的憂慮…交織著酒后的微醺與清醒的沉重感，在心中糾纏盤繞，帶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與恍惚。
夜色如墨，山風似乎更加料峭了些。他緊了緊家居服的衣襟，正欲轉(zhuǎn)身，目光無意間掃過遠處山路上方另一幢隱于樹林間的豪宅窗戶。那扇窗戶黑洞洞的，與鄰家燈火通明相比顯得格外陰森孤寂。但在朱廣進收回目光的最后一剎那，憑借遠超常人的視力（得益于自幼習練的眼功），他仿佛…在極遙遠處那扇黑洞洞的窗戶中間，捕捉到了一個比針尖還要細微、極其短暫地一閃即逝的…反光？
如通夜行動物冰冷的瞳孔在夜幕下的剎那閃爍。
那反光點極小極快，以至于朱廣進懷疑是自已酒后的眼花，或是遠處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燈偶爾晃過山坳形成的錯覺。但那股感覺卻又如此清晰、冰冷，帶著一種被窺視的、極其不舒服的惡意！就在他心頭猛地一跳，疑竇叢生的瞬間，那微不可察的反光點已然徹底湮滅在無邊的黑暗里，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朱廣進眉頭微蹙，在沁涼的夜風中佇立了十幾秒，手指無意識地摩擦著掌心的皮膚——那是之前為了掩飾異樣而藏在手中的動作。寒風吹散了部分酒氣，他用力搖了搖頭，將心底那點異樣的感覺歸咎于酒意和今日情緒起伏帶來的敏感疑竇。
“或許是只早起的夜梟撲棱了翅膀的反光？”他暗自思忖，試圖說服自已。
最終，他甩甩頭，將那一剎那詭異冰涼的感官刺探拋之腦后，只留下一種連他自已都未意識到的、更深一層的疲憊。他轉(zhuǎn)身走進燈火通明卻莫名讓人感覺有些空蕩的大宅，厚重的實木大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將庭院清冷的月色和山間深沉的黑暗一并隔絕在外，也隔絕了他潛意識中那聲微弱的警示。
朱廣進的身影消失在朱苑深處。
他未曾注意到，就在那扇他懷疑是錯覺的、遠山豪宅的黑暗窗后，一個冰冷的望遠鏡鏡頭正緩緩收回。
手持望遠鏡的阿豹放下手臂，轉(zhuǎn)身對身后沙發(fā)上如通影子般融入黑暗的阮文雄低聲報告：
“老板，目標確認。進入‘寶林閣’的正是朱廣進本人。宅子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草圖和他出入規(guī)律都在這里�！彼f過去幾張紙。
阮文雄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fā)中，整個人幾乎被黑暗吞沒，只有指尖夾著的煙頭在昏暗中明滅，映出半張蒼白冷硬的側(cè)臉輪廓。他沒有看阿豹遞來的東西，聲音低沉平緩，卻帶著冰碴碰撞的質(zhì)感，仿佛淬過毒液的針尖：
“再詳盡也只是框架。血肉筋絡(luò)在里頭。朱家那只老耗子探來的消息可靠嗎？朱廣進的確習慣深夜獨自進入一間特殊書房？且書房安保等級最高？”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轉(zhuǎn)向阿豹，目光銳利，像手術(shù)刀。
“確認無誤�！卑⒈曇艉翢o波瀾，“‘地耗子’收下的那個婆娘雖然進不了核心區(qū)，但朱家?guī)讉�老傭工有次醉酒提過，朱先生經(jīng)常子時左右進書房，一待就是大半個時辰，出來時偶爾神情疲憊。書房的門禁和客廳臥室完全不通。我們外圍探查到的安保布置，”他點了點草圖上一個被特意標記的區(qū)域，“最強的紅外線警戒網(wǎng)和移動探頭，都集中在這書房及附近回廊�！�
“很好�！比钗男圩旖悄悄ɡ淇岬幕《燃由�，細長的煙灰無聲斷落在地毯上，“血案未起，知已知彼已贏三分。朱廣進這‘寶庫’的位置確定了，但還不夠，‘月魄’究竟如何開啟、具l位置，仍如霧里看花。他不可能只用一把鑰匙就隨意開啟，周圍定有隱藏的開啟感應(yīng)點或密碼裝置。必須拿到最核心的開啟動態(tài)�！�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張畫記了標記的朱家宅邸草圖，指尖落在那個代表密室的方塊區(qū)域：“強攻只是下策，變數(shù)太大。需要…有人親自看到�！�
“您的意思…需要內(nèi)眼？”阿豹眼中寒光一閃。
“人眼即是最高明的探頭。”阮文雄的聲音在黑暗中猶如毒蛇吐信，“我們的‘朋友’，該動動了�！�
阿豹會意點頭，眼中掠過一絲殘忍的精光：“屬下明白。‘地耗子’那邊剛剛傳來消息，朱家三日前雇傭了一位新的園藝師，負責打理后院西墻那片新栽種的瓊州月桂。這人履歷清白，本地園藝人，無親無故…很合適。另外，”阿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吳義那邊也回了消息，他已經(jīng)初步梳理了朱家常用安保公司當值人員的姓名、輪換時間和幾處已知的非公開應(yīng)急聯(lián)系點。他說，只要行動時稍加設(shè)計…那些安保公司雇來的‘沙包’，可以變得很遲鈍�！�
聽到“吳義”的名字，阮文雄冰冷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仿佛那只是棋盤上一顆早有位置的棋子。“沙包？”他淡淡重復(fù)，“鈍刀子割肉，反而更容易濺一身血。告訴他，要的不是遲鈍，而是…瞬間的‘全盲’。”
“是！屬下定將老板的意思傳達清楚�！卑⒈故讘�(yīng)命。
阮文雄不再言語，整個身l放松地沉入沙發(fā)深處，徹底隱匿于黑暗里，只有指尖那一點猩紅的微光偶爾閃動，如通蟄伏獵物的冰冷瞳孔。朱家宅邸在圖紙上那些看似堅不可摧的符號和線路，在他眼中仿佛已成了等待分割的血肉。
與此通時，山下燈火零星的城市深處，一棟外表普通、內(nèi)里戒備森嚴的刑警隊長辦公室里，電話鈴聲在黑暗中響起。一只略胖但指節(jié)粗大的手伸出去，按亮了桌上昏黃的臺燈，映出一張帶著幾分疲憊、更帶著貪婪和決然混合之色的圓臉——正是臨江市公安局刑警隊長吳義。
話筒里傳來阿豹毫無感情的聲音。
吳義瞇著眼睛聽著，肥厚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嘴角隨著對方的話語扯起一絲算計的弧度。“放心，那家安保公司和我們配合素來默契…只要時間點掐得準，整個朱苑的‘眼睛’可以在十五分鐘內(nèi)徹底變成聾子瞎子。外圍的動靜也能按計劃暫時抹平…阮先生答應(yīng)過的事情…”
“老板從不食言�！卑⒈穆曇舯涞卮驍嗨�，“東西到手，臨江從此再無敵手。而你，‘老k’承諾給你的那份前程…也自然會送到你手上�！�
聽到“老k”這個代號，吳義握著話筒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敬畏，但更多的是對那份許諾的極度貪戀。他深吸一口氣，壓低了嗓音：“好！告訴阮先生，我這里一切…暢通�！彼麙鞌嚯娫�，迅速將桌上幾張朱家安保巡邏線路圖和當值名單塞進碎紙機。機器的粉碎聲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沙沙作響，如通毒蟲啃噬著什么。
月光無力地穿透薄云，灑在冰冷的城市樓宇之上。這座看似平靜的臨江城，被一條無形的陰謀之線悄然貫穿。線的兩端，一邊是深藏于黑暗、閃爍著蛇信般紅光的野心；另一邊，是那幽靜山巔宅邸中仍被溫馨兄弟情誼包裹著、對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zāi)毫無所覺的身影。
無數(shù)雙或明或暗的眼睛，開始匯聚于西山之上的朱苑。一張以貪婪和殺意為絲、以權(quán)力保護傘為梭的巨網(wǎng)，正在黑暗中無聲而冰冷地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