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宮婚印
初雪落進(jìn)繡坊的那夜，玄祈是在血腥味里醒來的。
他盯著窗外紛揚(yáng)的白雪，指尖捏碎了袖中最后半枚傳訊玉簡——兄長的追兵已到城郊，魔息凝成的箭頭在玉簡上烙出焦痕，像極了阮棠繡在他帕子上的海棠。
床榻傳來輕微的響動(dòng)，他轉(zhuǎn)頭，看見阮棠抱著被子蜷在床沿，發(fā)間的銀鈴隨著呼吸輕晃，鈴舌上的碎光，竟與他藏在檀木匣里的琉璃殘片，遙遙共鳴。
“玄祈？”她迷迷糊糊睜眼，看見他坐在窗邊的剪影，忽然想起昨夜他偷偷在她枕頭下塞了暖爐，“下雪了么？”
男子沒回頭，指尖撫過腕間的紅繩——上面串著她的乳牙、眼淚，還有昨夜替她別在發(fā)間的桂花干。
魔宮的婚印儀式在腦海中翻涌，那些刻在魔骨里的規(guī)矩：需用命魂火烙，需以半生魔血為引，需在記月夜，于往生臺(tái)行三叩之禮……而他此刻最想讓的，是帶著她躲進(jìn)忘川最深處，用魔息凝成繭，把她藏在只有他能找到的地方。
“小棠，跟我回個(gè)地方。”他忽然起身，廣袖卷過她的腰，魔息在她周身凝成屏障，隔開刺骨的寒意，“很快就回來�！�
阮棠沒來得及問，就被他抱進(jìn)風(fēng)雪里。
玄祈的衣袍帶著魔火的溫?zé)�，她貼著他的胸口，聽見他心跳聲比往日快了些，混著風(fēng)雪聲，像在唱一首沒聽過的歌。
當(dāng)朱漆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時(shí)，她忽然僵住——千盞海棠燈在雪中亮起，燈芯竟用魔血點(diǎn)燃，映著宮墻上的往生咒，每道紋路都與玄祈心口的魔紋一模一樣。
“這是……魔宮？”她攥緊他的衣襟，看見血玉鋪就的路上，嵌著無數(shù)細(xì)碎的琉璃片，每片都刻著海棠，“你不是說……魔界追兵在找你？”
玄祈忽然低頭，唇擦過她被風(fēng)雪凍紅的鼻尖：“他們找的是‘叛逃的嫡子’，不是‘帶新娘回門的魔尊’�！�
他說這話時(shí)，指尖撫過她發(fā)間的銀鈴，鈴鐺與宮墻上的咒文共鳴，竟讓整座魔宮的燈，都泛起柔和的光，“小棠，我從未帶你看過我的家鄉(xiāng)。”
阮棠愣住。
她這才發(fā)現(xiàn)，玄祈的廣袖不知何時(shí)換成了墨色婚服，衣擺繡著立l的海棠，花瓣邊緣用銀絲勾邊，竟與她昨夜繡到一半的紋樣分毫不差。
宮人們穿著素色華服，跪在雪地里，卻在看見她腕間的銀鈴時(shí)，忽然齊呼：“尊上夫人！”
“夫人？”她抬頭，看見玄祈耳尖泛紅，卻固執(zhí)地攥著她的手，踏過血玉路。
每一步落下，琉璃片便發(fā)出清響，與她銀鈴的聲音合鳴，像在唱一首古老的婚歌。
往生臺(tái)的臺(tái)階上，擺著七十二盞骨燈，燈座是用人形白骨雕成，腕間都戴著碎成幾片的琉璃鈴鐺——竟與玄祈藏在檀木匣里的殘片，一模一樣。
“玄祈，這些骨燈……”她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輪回鏡，想起那些碎片化的幻覺，“是不是……”
“是我阿娘收集的。”玄祈忽然停在殿前，指尖變出件大紅婚服，繡著用魔血染成的海棠，“每一世的你，臨終前都會(huì)碎掉一只琉璃鈴，阿娘說，那是命魂相系的印記。”他忽然展開婚服的袖口，里面用銀線繡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這是你第一世替我包扎時(shí)，在繃帶上寫的‘玄祈要小心’，第二世在鳶都給我買糖畫時(shí)，指尖沾著的糖霜印……我都收著。”
阮棠盯著那些細(xì)如蚊足的字，忽然想起半月前，他躲在柴房里繡帕子的模樣——指尖全是針眼，卻固執(zhí)地在帕角繡了朵歪扭的海棠。
此刻婚服上的銀線在雪光中發(fā)亮，每一筆都是他用魔息凝成，帶著笨拙的認(rèn)真。
“玄祈，你準(zhǔn)備了多久？”她指尖觸到婚服上的魔血海棠，花瓣竟在她觸碰時(shí)輕輕顫動(dòng)，像活著的生靈，“這些東西……”
“從第一世在忘川撿到你開始。”他忽然單膝跪地，魔息在掌心凝聚成盒，里面躺著半枚銅錢、碎成六片的琉璃鈴鐺，還有張泛黃的紙，畫著個(gè)蹲在忘川邊的少女——裙擺上的海棠刺繡，與她此刻的婚服紋樣一模一樣，“這是我在輪回鏡里偷畫的，那時(shí)你還不知道，自已每一世都會(huì)在忘川畔，用生魂香引我歸位。”
風(fēng)雪忽然變大，阮棠看見畫中少女的發(fā)間，別著朵與她此刻一模一樣的銀鈴。
玄祈指尖劃過畫中少女的掌心，那里竟畫著半枚銅錢，與她此刻攥著的半枚，嚴(yán)絲合縫。
“婚印儀式……在往生臺(tái)�！毙砗鋈黄鹕恚еみ^骨燈，魔息替她掃開臺(tái)階上的積雪，“魔修的婚印，需用命魂火烙，一旦成型，便生生世世，魂火與共。”
他忽然頓住，指尖撫過她鎖骨的朱砂痣，“怕么？”
阮棠抬頭，看見他眼底翻涌的暗紅——那是魔修動(dòng)了情的征兆。
她忽然想起阿娘說過的話：“魔修的愛如烈火，可焚城，亦可焚心�！�
但此刻玄祈的指尖在發(fā)抖，像怕燙到她般，輕輕懸在她鎖骨上方，而她心口的護(hù)身符，竟第一次沒有發(fā)燙——往生避符的朱砂海棠，正與玄祈心口的魔紋，隔著布料，輕輕相觸。
“不怕�！彼鋈晃兆∷氖�，按在自已鎖骨上，“你說過，婚印是命魂相連，那我也要把我的命魂……分給你一半�！�
玄祈渾身劇震。
他盯著她眼底的堅(jiān)定，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若遇著命定之人，便帶她去往生臺(tái)，讓天地見證，你的魂火，從此只為她燃。”
此刻他的命魂在胸腔里發(fā)燙，竟比魔火還要熾熱——原來凡人的“勇氣”，真的能讓魔修的骨，開出花來。
往生臺(tái)中央，寒玉床泛著微光。玄祈替她褪去外衫，指尖觸到她后背的胎記——半朵未綻的海棠，像極了他心口魔紋的另一半。
魔火自他掌心騰起，卻在觸及她肌膚時(shí)，化作溫柔的暖光，繞著她的鎖骨，勾勒出海棠的輪廓。
“疼了就咬我�！彼鋈怀堕_衣領(lǐng)，露出心口的魔紋，“我的命魂火，會(huì)順著婚印，住進(jìn)你這里——”他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心口，“以后你的痛，我替你受一半。”
火灼感蔓延的瞬間，阮棠咬住他的肩膀。
玄祈悶哼一聲，指尖攥緊她的發(fā)，卻在婚印成型時(shí)，忽然笑了——她鎖骨的朱砂痣，竟與他心口的魔紋，拼成了完整的海棠。
魔火在兩人交疊處凝成光鏈，像根看不見的線，將他的命魂，牢牢系在她的生魂上。
“小棠，你看�！彼鋈惶统雒读鹆埰�，貼在她銀鈴上，“還差最后一片，就能拼成完整的海棠鈴了——第七世，你會(huì)替我補(bǔ)上，對不對？”
阮棠盯著銀鈴上的碎片，忽然聽見耳鳴。
眼前閃過零碎的畫面：第七世的她，穿著陌生的衣裳，捧著最后一片琉璃碎，在誅仙臺(tái)喊他的名字；而他的魔血，正順著她的銀鈴滴落，染透了整座云臺(tái)。
“玄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指尖觸到他腕間的紅繩，上面不知何時(shí)串了顆她的血珠——凝成冰晶，裹著婚印時(shí)落下的血，“我們會(huì)有七世輪回？”
“輪回鏡只能看七世�！彼鋈坏皖^，吻住她顫抖的唇，雪粒落在他發(fā)間，卻在觸到她的生魂香時(shí)，化作水珠，“而我在第七世的畫面里，看見你戴著完整的海棠鈴，站在忘川邊，說‘玄祈，這次換我來找你’�！�
婚服在風(fēng)雪中揚(yáng)起，阮棠看見玄祈后背新添的刺青，是她教他寫的“棠”字，筆畫間纏著魔紋，像條守護(hù)的蛇。
而她的銀鈴，不知何時(shí)纏上了他的紅繩，鈴鐺與銅錢相碰，發(fā)出清響，竟蓋過了魔宮的風(fēng)雪聲。
“這是阿娘的骨鈴。”玄祈忽然拿出個(gè)小瓶，里面裝著乳白色的液l，“魔修的胎血，阿娘說，要留給命定之人。”
他忽然將胎血滴在她銀鈴上，碎成六片的琉璃殘片竟輕輕震動(dòng)，“等你及笄那日，用你的生魂血補(bǔ)上最后一片，我們的魂火，就再也分不開了�！�
阮棠盯著銀鈴上的胎血，忽然想起繡坊后院的陶罐——里面埋著他用魔息守護(hù)的麻雀、她的頭發(fā)、還有半塊糖海棠。
原來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在為七世的輪回，攢下所有的溫柔。
“玄祈，我忽然想起……”她忽然笑了，指尖劃過他眉骨的傷——那是替她搬繡架時(shí)撞的，“凡人的婚服，要夫妻對繡紋樣的，你這海棠……”
“是照著你第一世落在我衣擺的櫻花瓣繡的�！�
他忽然展開婚服的暗紋，里面藏著無數(shù)極小的櫻花瓣，每片都用魔血勾邊，“你看，花瓣的紋路，和你掌心的掌紋一模一樣——我偷偷看過的�！�
阮棠臉紅了，忽然想起他蹲在繡坊門檻上磨劍的模樣，想起他把燒糊的餅塞進(jìn)她手里時(shí)，耳尖通紅的樣子。
此刻魔宮的風(fēng)雪再冷，卻抵不過他掌心的溫度——原來魔修的愛，哪怕帶著血與火的印記，也是用命在繡一幅，只屬于兩人的畫。
“以后每年初雪，我們都來魔宮好不好？”玄祈忽然抱起她，魔息在往生臺(tái)凝成海棠花路，每朵花的花蕊里，都嵌著她的頭發(fā)、他的魔血，還有他們一起撿的桂花干，“我?guī)憧茨m的星，那是用千萬魔修的魂火綴成的，比人間的燈，亮
thoand
倍�！�
阮棠點(diǎn)頭，指尖觸到他懷里的檀木匣——里面躺著她的乳牙、眼淚，還有那張忘川少女的畫像。
風(fēng)雪中，她忽然聽見骨燈發(fā)出清響，每盞燈的白骨腕間，琉璃鈴鐺的碎片都在震動(dòng)，像在歡迎她的到來。
“玄祈，你的母親……”她忽然想起骨燈上的鈴鐺，想起玄祈說過的“阿娘收集”，“她是不是……”
“她是凡人。”玄祈忽然低頭，唇擦過她眉心，“嫁給魔尊后，被兄長的母妃害死了。
臨終前她告訴我，凡人的‘愛’，是能讓魔骨變暖的東西——就像你給我的糖畫，你的繡針，還有你每次喊我‘玄祈’時(shí)，聲音里的暖�！�
阮棠忽然抱住他，指尖觸到他后背的傷疤——那是兄長剜去命魂時(shí)留下的。
此刻那些傷疤正在發(fā)燙，混著婚印的熱度，像在訴說千萬年的孤寂，終于等到了歸處。
“以后我替你暖骨。”她在他耳邊低語，指尖替他拂開沾著雪的發(fā)，“用桂花糖、海棠繡，還有……”
話沒說完，就被他的吻堵住。
這吻帶著魔火的灼熱，卻又含著人間的溫柔，像把雙刃劍，卻偏偏在觸及她時(shí)，收去所有鋒芒。
阮棠聽見自已腕間的銀鈴與他的紅繩相纏，發(fā)出細(xì)碎的響，像在唱一首屬于他們的，跨越七世的婚歌。
雪越下越大，魔宮的海棠燈卻越發(fā)明亮。
玄祈抱著她走進(jìn)寢殿，寒玉床上鋪著用魔息凝成的海棠被褥，每片花瓣里都藏著他的魔語——“阮棠，阮棠，阮棠”，像首永遠(yuǎn)不會(huì)停的詩。
他忽然變出個(gè)小匣子，里面躺著半枚銅錢、碎成六片的琉璃鈴鐺，還有一根銀簪，簪頭是朵用他的骨血凝成的海棠。
“這是給你的聘禮�！彼鋈粏蜗ス虻兀瑢�y簪插在她發(fā)間，“凡人說‘簪定終身’，魔修說‘骨血為契’，小棠，你愿意……”
“我愿意的，阿祈�！比钐臎]等他說完，就握住他的手，觸到他掌心的繭——那是磨劍時(shí)、繡帕?xí)r、替她生火時(shí)留下的。
此刻那些繭貼著她的掌心，像在訴說千萬次輪回里，他藏在笨拙背后的，最熾烈的溫柔。
寢殿的紗帳在風(fēng)雪中揚(yáng)起，玄祈忽然看見她發(fā)間的銀鈴，與他的紅繩纏成了死結(jié)。
魔息在兩人周身凝成屏障，隔開所有風(fēng)雪，卻獨(dú)獨(dú)漏進(jìn)一縷月光，照在她鎖骨的婚印上——那朵用命魂火烙成的海棠，正在風(fēng)雪中，綻開第一片花瓣。
“小棠，以后你的每滴淚、每聲笑，都只能屬于我�！彼鋈坏皖^，吻過她婚印的邊緣，“就像我的魂火，從忘川撿到你的那天起，就只認(rèn)得你的生魂香了�！�
阮棠閉上眼，感受著他的魔息與自已的生魂相纏，忽然覺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有這道魔息護(hù)著，便什么都不怕了。
窗外，初雪落在魔宮的海棠燈上，映出萬千光影，像極了玄祈眼中，只屬于她的，萬千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