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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假山后的陰謀

    婚宴前一日，夕陽將假山石染成血色。陸明遠(yuǎn)本想在花園僻靜處溫習(xí)明日敬酒的禮儀，卻聽見假山后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執(zhí)聲。

    娘！明兒就要動手了，我這心里直打鼓劉大柱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黏膩的汗味。

    沒出息的東西！劉嬤嬤的嗓音像鈍刀刮骨，那包斷腸散可花了老娘三錢銀子！一陣布料摩擦聲，似是老婦人在擰兒子胳膊，記住，等新姑爺給老爺敬酒時，你假裝斟酒不小心

    陸明遠(yuǎn)屏住呼吸，貼著潮濕的假山石往前挪了半步。透過石縫，看見劉大柱黝黑的臉上泛著油光，正把個油紙包往腰帶里塞。劉嬤嬤突然揪住兒子耳朵：還有那支游仙香，等前院亂起來，你就

    可、可二小姐要是不從

    由不得她！老婦人突然從懷里掏出個物件，在夕陽下閃著冷光——竟是半把剪刀，要是喊叫，就往她腿上劃道口子。見了血，黃花閨女哪還敢聲張？

    陸明遠(yuǎn)腳下一滑，踩斷半截枯枝。那母子倆猛地噤聲，他急忙閃到太湖石后。心跳如鼓間，聽見劉嬤嬤陰惻惻的嘀咕：等生米煮成熟飯，那丫頭要么一根繩子吊死，要么乖乖當(dāng)我劉家媳婦

    掌燈時分，陸明遠(yuǎn)跪在宋夫人正房的青磚地上。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萬字不斷頭的窗欞上，像張破碎的網(wǎng)。

    荒唐！宋縣令拍案而起，茶盞震得叮當(dāng)響，劉嬤嬤服侍雨薇十五年，最是老實(shí)本分！

    陸明遠(yuǎn)抬頭，看見宋雨薇正絞著帕子躲在屏風(fēng)后，杏眼里記是驚疑。他沉聲道：世伯明鑒，那劉大柱腰間藏的是斷腸散，懷里還揣著西域迷香

    住口！宋夫人突然打斷，腕間翡翠鐲子磕在案幾上，陸公子，可是嫌棄我宋家嫁妝微薄，要演這出戲悔婚？

    屏風(fēng)后傳來一聲輕響。宋雨薇轉(zhuǎn)出來，鵝黃衫子被冷汗浸透一片：爹，劉嬤嬤今早確實(shí)她突然咬住嘴唇，想起嬤嬤給她梳頭時，指甲曾狠狠刮過她后頸。

    證據(jù)呢？宋縣令冷笑，就憑你空口白牙？

    陸明遠(yuǎn)突然解下玉佩雙手奉上：此乃家父遺物。若有一字虛言，甘愿受黥刑發(fā)配。玉佩在燭光下泛著青芒，照見他眼底血絲，世伯不妨想想，劉嬤嬤為何突然讓兒子進(jìn)府？

    窗外驚雷炸響，宋夫人手里的佛珠突然斷了線，檀木珠子滾了一地。

    三更梆子響過，宋縣令還在書房踱步。陸明遠(yuǎn)那句劉大柱說，要讓雨薇腿根見血像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老爺宋夫人推門進(jìn)來，手里捧著本冊子，妾身查了廚房記錄，劉嬤嬤上月領(lǐng)過二兩砒霜，說是藥老鼠。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宋縣令突然想起，今早劉嬤嬤送參湯時，指甲縫里似乎有褐色粉末。

    與此通時，西廂房里，宋雨薇正對著銅鏡發(fā)呆。鏡中人眼角發(fā)紅——她剛剛翻出嬤嬤送的嫁衣，衣領(lǐng)內(nèi)側(cè)竟縫著張黃符，朱砂畫的紋路像扭曲的蜈蚣。

    最東頭的下人房里，劉嬤嬤往兒子嘴里灌著燒酒：怕什么？縣令要真起疑，還能留咱們到這會兒？她往門外潑了碗酒，冷笑道，明日婚宴，有的是貴人要敬新姑爺酒

    劉嬤嬤站在回廊的陰影處，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廊柱。前院傳來的笙簫鼓樂聲震得她耳膜發(fā)疼，可她卻覺得這嘈雜比廟里的菩薩唱誦還要悅耳。

    一、二、三她瞇著三角眼數(shù)著正廳里的賓客。王員外帶著鎏金壽字紋的禮盒，李掌柜身后小廝捧著半人高的珊瑚樹，就連平日鼻孔朝天的周舉人，今日也對著宋縣令點(diǎn)頭哈腰。她喉嚨里滾出一聲冷笑，這些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馁F人，此刻在她眼里都成了最好的見證人。

    人越多越好她無意識地啃著指甲，直到嘗到血腥味才驚醒。前日兒子哆嗦著說怕事情敗露時，她就是這么安慰他的。現(xiàn)在看著記院子綾羅綢緞，她仿佛已經(jīng)看見兒子穿著喜服，而那個眼高于頂?shù)亩�小姐，只能跪在地上給她這個婆婆敬茶。

    一個丫鬟端著描金漆盤從身邊經(jīng)過，盤里擺著鎏金合巹杯。劉嬤嬤突然伸手?jǐn)r住，渾濁的眼珠盯著杯身上交頸的鴛鴦：這杯子

    回嬤嬤的話，小丫鬟嚇得聲音發(fā)顫，是夫人特意為新人準(zhǔn)備的。

    老婦人枯枝般的手指撫過杯沿，金粉沾在指腹上閃閃發(fā)亮。她突然想起兒子出生那年，當(dāng)家的用全部積蓄給她打了支銀簪子。后來為了給大柱治病，那簪子當(dāng)了三百文錢。而現(xiàn)在，眼前這小小一個酒杯，怕是能換她家三間瓦房！

    嬤嬤？您丫鬟被她猙獰的表情嚇得后退半步。

    滾！劉嬤嬤猛地推開發(fā)愣的丫鬟，漆盤咣當(dāng)砸在地上。她死死盯著地上流淌的合巹酒，酒液里映出她扭曲的倒影——這個在宋府當(dāng)了十五年奴才的老婦，馬上就要翻身當(dāng)主子了！

    遠(yuǎn)處傳來喜樂的高潮，新人要拜堂了。劉嬤嬤急步穿過回廊，鞋底碾過那攤酒水。她盤算著：等會兒兒子得手后，定要讓他撕爛二小姐最貴的那件肚兜。最好在脖頸、胸口都留些掐痕，叫全城人都知道宋家千金是個浪蕩貨！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fā)抖，竟沒注意自已已經(jīng)笑出了聲。那笑聲像夜貓子叫春，嚇得路過的小丫鬟們紛紛側(cè)目。有個膽大的丫頭正要上前詢問，卻見老婦人突然從懷里掏出個物件——是半塊繡著并蒂蓮的帕子，正被她用牙齒撕成碎片。

    看什么看！劉嬤嬤朝丫鬟們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沾在袖口的補(bǔ)丁上。她摸著袖袋里那包砒霜，這是今早從兒子那里要回來的。那窩囊廢臨陣退縮，到底還得她這個當(dāng)娘的親自出手。

    正廳里傳來司儀的高喊：一拜天地——

    劉嬤嬤趁機(jī)擠到廊柱旁，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陸明遠(yuǎn)筆直的背影。她舔了舔開裂的嘴唇，仿佛已經(jīng)看見那杯毒酒順著新郎官的喉嚨燒下去，看見他七竅流血地倒在喜堂上。到時侯混亂中誰會注意，有個粗使婆子往二小姐的醒酒湯里加了料？

    二拜高堂——

    老婦人突然想起什么，從腰間摸出個荷包。里面裝著二小姐的生辰八字，今早她偷偷從祠堂的婚書上拓下來的。等事成之后，得找個道士讓法，叫那丫頭一輩子都逃不出大柱的手掌心！

    夫妻對拜——

    記堂喝彩聲中，劉嬤嬤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仿佛已經(jīng)看見兒子穿著綢緞衣裳，坐在原本屬于陸明遠(yuǎn)的位置上；看見自已戴著金鐲子，指揮丫鬟們把二小姐的嫁妝一箱箱抬進(jìn)劉家祠堂。

    送入洞房！

    喜樂驟然拔高，劉嬤嬤趁機(jī)往新房方向溜去。經(jīng)過廚房時，她順手順了把切肉的尖刀——要是那丫頭敢反抗，就讓大柱用刀背敲斷她一根手指。橫豎蓋著蓋頭，誰看得見新娘子少片指甲？

    轉(zhuǎn)角處突然傳來腳步聲，劉嬤嬤慌忙躲到樹后。月光下她看清是管家領(lǐng)著幾個小廝往酒窖去，嘴里還念叨著姑爺海量。她陰惻惻地笑了，是啊，等會兒姑爺喝得越多，毒發(fā)時就越像醉酒暴斃。

    一只夜梟從頭頂飛過，叫聲像極了老婦人壓抑的笑聲。前院的喧囂漸漸遠(yuǎn)去，而屬于她的好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