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碧波蜃影
海風(fēng)裹挾著咸腥與死氣,狠狠拍在臨海崖岸上。黃硯錚勒馬于斷崖邊緣,墨色披風(fēng)在腥風(fēng)中獵獵作響,下方景象如通地獄在人間撕開的裂口。
數(shù)日前還記載絲綢瓷器的碧波國巨艦“滄瀾號”,此刻已化作一片漂浮的墳場。巨大的龍骨如斷裂的巨獸脊梁,猙獰地刺出海面,焦黑的船板與破碎的貨物在墨綠色的波濤間沉浮、碰撞。更觸目驚心的是那些散落的“東西”——被某種巨力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尸塊,浸泡在渾濁的血水里,隨波逐流。斷肢、翻卷著皮肉的頭顱、掛著內(nèi)臟碎片的纜繩……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味,混合著海水與焦糊味,直沖天靈蓋。
崖岸上,幸存的船員癱軟如泥,眼神空洞,臉上殘留著極致的恐懼。幾個碧波國官員面無人色,對著殘骸干嘔,官袍被冷汗和濺上的血水浸透。一片死寂中,只有海浪拍打殘骸的嗚咽,以及風(fēng)穿過斷裂桅桿時發(fā)出的、如通亡魂哭泣般的尖嘯。
“�!Q币粋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的水手突然嘶嚎起來,聲音破碎不堪,“全是觸手!比船桅還粗!墨綠色的,滑膩膩的…纏上來…把人…把人活活勒斷!拖下去!全拖下去了!公主…公主的艙室…被…被整個卷走了啊——!”他猛地抱住頭,蜷縮在地,發(fā)出非人的嗚咽。
公主失蹤!碧波國主最寵愛的明珠,此番代表王室親自主持海神祭典的碧波公主,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海妖擄走?黃硯錚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絕非尋常海難!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狼藉的海面與混亂的岸灘。
“大人!這邊!”云疏狂的聲音穿透嘈雜。他正帶人清理一片被沖上岸的雜物堆,神色凝重。黃硯錚大步走去。
幾個蒼梧衛(wèi)兵正費力地從一堆破爛漁網(wǎng)、斷裂的船板和一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l下,拖拽出一個半人高的厚重木箱。箱l一角被暴力撕裂,露出里面層層包裹的油布。云疏狂用刀尖挑開破損的油布,幾件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物件赫然暴露在慘淡的天光下!
那是幾件結(jié)構(gòu)精巧、形制怪異的金屬部件——帶有螺旋膛線的炮管殘段、精密的擊發(fā)撞針、還有幾枚尚未完全變形的錐形彈頭!彈頭底部,清晰地烙印著一個火焰環(huán)繞鐵砧的徽記——赤焰國火器工坊的獨有標(biāo)記!
赤焰火器!出現(xiàn)在本該記載絲綢瓷器的碧波商船上!沉船、海妖、失蹤的公主、他國禁忌軍械……無數(shù)線索瞬間在黃硯錚腦中炸開,勾勒出一幅兇險而混亂的圖景。這絕非意外!
“大人!看這個!”一名在附近礁石縫隙中搜索的衛(wèi)兵突然高喊,聲音帶著驚悸。他手中高舉著一片被海水浸透、邊緣破爛的昂貴鮫綃紗。紗上,幾行刺目的暗紅字跡,如通用盡生命最后力氣刻下的詛咒,在海風(fēng)中微微顫動:
赤焰豺狼,以火為毒!
假手海波,欲焚七國!
祭典…祭典是…陷阱!
——碧波絕筆
字跡狂亂,最后一個“筆”字幾乎拖曳成一道絕望的血痕。碧波公主的血書!赤焰必亡!祭典是陷阱!
“轟——!”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血淋淋的指控,遠處雒陽城方向,沉悶的鐘聲陡然撕裂了海邊的死寂!那是召集緊急朝議的景陽鐘!鐘聲未歇,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名風(fēng)塵仆仆的信使?jié)L鞍落馬,幾乎是撲倒在黃硯錚面前,聲音嘶啞而驚恐:
“報——!大人!�!I搪�(lián)盟總會…半個時辰前…突然宣布!所有從蒼梧國收購的生絲、綢緞…價格…價格上浮五成!即刻生效!各大商行已…已停止收貨!碼頭…碼頭全亂了!”
絲綢收購價暴漲五成!停收!海商聯(lián)盟,這個掌控著碧波國乃至半個東海貿(mào)易命脈的龐然大物,在這個碧波公主剛剛被擄、海神祭典籌備在即、玄鐵鐵騎壓境的節(jié)骨眼上,悍然對蒼梧國的經(jīng)濟命脈揮出了致命一刀!
赤焰的火器沉在碧波的海底,碧波公主的血書直指赤焰的陰謀,而碧波的海商,卻在這個當(dāng)口,對蒼梧舉起了經(jīng)濟的屠刀!
冰冷的海風(fēng)卷著血腥與咸澀灌入黃硯錚的肺腑,他緩緩抬起眼,望向波濤洶涌、仿佛潛藏著無盡詭譎的墨綠色大海。那沉船殘骸如通巨獸的骸骨,那血書的詛咒在風(fēng)中嗚咽,那來自雒陽城的經(jīng)濟警報尖銳刺耳。
赤焰的火,碧波的浪,蒼梧的絲……還有那隱于幕后的、操弄著海妖與商賈的黑手。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從海上、從商路、從即將到來的血腥祭典中,向著蒼梧,也向著這七國棋局,兇險地收攏。
黃硯錚的指尖,無意識地按在了袖中那片冰冷堅韌的前朝密詔殘片之上。殘片上“赤焰火器…唯一破局之匙…血脈為引…焚盡枷鎖…”的古老密語,與眼前碧波公主以血寫就的“赤焰必亡”,隔著時空,在腥咸的海風(fēng)里,碰撞出無聲卻震耳欲聾的火花。
風(fēng)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