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兩失竊案（5）
賀遙辦事利落，次日清晨，一套嶄新的侍女服飾便送到了沈青黛房中。
料子是上好的細棉，顏色是素凈的靛青，裁剪合體，既不張揚，也不顯寒酸。
沈青黛換上后，對著模糊的銅鏡照了照，鏡中人眉目依舊清麗，只是眼神里的孤傲與哀傷被深深掩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眉順目的溫順與謹慎。
她將長發(fā)簡單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徹底抹去了過往的痕跡。
“青黛姑娘，”賀遙在門外喚道，“殿下吩咐，請您今日起便到書房當值，熟悉事務。
小十姑娘自有仆婦照料，您閑暇時照看即可。
”“是，賀統(tǒng)領(lǐng)。
”沈青黛應聲，聲音平穩(wěn)無波。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踏入了“侍女青黛”的角色。
刺史府的書房寬敞而肅穆，彌漫著墨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蕭景珩的清冷氣息。
沈青黛的工作并不繁重，主要是整理案卷、擦拭書架、添茶倒水。
她做得一絲不茍，動作輕巧無聲，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安靜本分的侍女。
蕭景珩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公務，或與陸續(xù)前來稟報災后重建和官銀案線索的官員議事。
他偶爾會抬頭看一眼在角落里默默擦拭書架的沈青黛，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和沉靜的側(cè)臉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開。
兩人之間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外人面前，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沈青黛一邊熟悉著侍女的身份，一邊利用整理卷宗的機會，不動聲色地留意著官銀案的進展。
她聽到的只言片語拼湊起來，勾勒出一個龐大而模糊的陰影：劫案現(xiàn)場處理得異常干凈，幾乎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線索；被劫的官銀數(shù)量巨大，絕非普通江盜所能消化；有傳言說，事發(fā)前幾日，曾有人看到形跡可疑的船只在那段江面出沒，但無人能證實其來歷……時間在揚州的酷暑和緊張的氣氛中悄然滑過。
五日后，太子蕭景方一行人抵達揚州。
消息傳來時，刺史府上下立刻忙碌起來。
周寧親自帶人出城十里相迎，儀仗整齊，鼓樂喧天。
蕭景珩則留在府中坐鎮(zhèn)，安排接風宴和一應事宜。
沈青黛被安排在書房值守，并未被要求到前廳伺候。
這讓她松了口氣，卻也隱隱有些不安。
太子親臨，意味著風暴中心已然轉(zhuǎn)移至此，她這個“侍女”，又能在這漩渦邊緣安然多久？傍晚時分，太子車駕抵達刺史府正門。
沈青黛隱在書房半開的窗欞后，遠遠望去。
只見儀仗簇擁中，一位身著明黃常服的青年在侍從攙扶下步下馬車。
身姿挺拔如青松，氣度雍容，面容溫潤如玉，眉宇間帶著長期居于高位的從容與親和。
正是當朝太子蕭景方。
他的到來，仿佛給這悶熱的刺史府注入了一股清泉。
周寧等官員拜見的聲音恭敬中帶著明顯的激動。
蕭景方含笑抬手，聲音溫煦：“諸位大人免禮，揚州遭逢變故，諸位勞苦功高，孤代父皇，謝過諸位了。
”姿態(tài)謙和，言語熨帖，瞬間拉近了距離。
蕭景珩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臣弟參見太子殿下。
”“三弟！”蕭景方的笑容真切了許多，上前一步扶住蕭景珩的手臂，上下打量著他，“多日不見，清減了些。
揚州之事，辛苦你了。
”他的目光在蕭景珩臉上停留片刻，帶著兄長特有的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職責所在，不敢言苦。
皇兄一路舟車勞頓，請入內(nèi)歇息。
”蕭景珩引著蕭景方往里走。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一個溫潤如玉，一個冷峻如霜，氣質(zhì)迥異，卻又奇異地和諧。
蕭景方溫和地詢問著災民安置情況，蕭景珩則條理清晰地一一作答。
府中眾人屏息凝神，感受著這皇家兄弟間既親近又帶著無形距離的氛圍。
接風宴設(shè)在正廳。
沈青黛作為書房的“侍女”，本無需靠近，但蕭景珩似乎有意無意地，在宴席開始前，讓她將一份整理好的、關(guān)于官銀案初步線索的卷宗送到偏廳等候。
偏廳與前廳僅隔著一道珠簾，里面的談話聲清晰可聞。
席間氣氛看似融洽。
周寧等官員殷勤敬酒，歌姬奏樂助興。
蕭景方始終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對揚州的災后重建表示了肯定，對周寧等人的工作也多有勉勵。
然而，話題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向了官銀劫案。
“此案性質(zhì)惡劣，膽大包天。
”蕭景方的聲音依舊平和，但廳內(nèi)的溫度似乎隨之降了幾分，“孤奉旨前來，務求水落石出。
周大人，揚州地面上的江河水路，您最是熟悉，可有什么頭緒？”周寧連忙放下酒杯，恭敬道：“回稟殿下，下官慚愧。
事發(fā)之后，下官已嚴令各州縣水陸關(guān)卡嚴查，并派得力干將沿江暗訪。
只是劫匪行事極為周密，現(xiàn)場幾乎沒有留下痕跡，且被劫官銀數(shù)額巨大，竟似憑空消失一般，至今尚未有明確線索指向。
”“憑空消失？”蕭景方輕輕重復了一句，指尖在酒杯邊緣緩緩摩挲，目光掃過在座的官員，最后落在身旁的蕭景珩身上，“三弟，你在揚州時日不短，又經(jīng)手了濁氣一案，對此事，可有不同看法？”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蕭景珩身上。
珠簾后的沈青黛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蕭景珩放下筷子，神色沉靜：“回皇兄，臣弟以為，此案絕非普通江盜所為。
其一，時間地點拿捏極準，顯然對官銀運送路線和護衛(wèi)力量了如指掌。
其二，行動迅速狠辣，事后銷聲匿跡，組織嚴密。
其三，”他頓了頓，聲音更冷了幾分，“李灼伏法前，曾交代過他與某些勢力勾結(jié)，利用水路zousi斂財，其中或許就有可供追查的線索。
臣弟已命人加緊追查李灼及其黨羽的殘余資金流向，以及新輝教在揚州的活動軌跡，看是否與此案有關(guān)聯(lián)。
蘇復此人，更是關(guān)鍵。
”“新輝教……”蕭景方沉吟著，眼神變得深邃，“三弟所言甚是。
此案盤根錯節(jié)，或許真與這邪教脫不了干系。
明日開始，孤要親自查看案卷，提審相關(guān)人犯，并巡視被劫江段。
周大人，三弟，你們需全力配合。
”“臣弟遵命。
”“下官遵命！”宴席繼續(xù)，但氣氛明顯凝重了許多。
官員們推杯換盞間，眼神閃爍，各懷心思。
沈青黛在偏廳聽著，心中波瀾起伏。
太子蕭景方看似溫和，但言語間透出的果決和對蕭景珩意見的重視，都顯示他絕非表面那般簡單。
而蕭景珩在提到新輝教和蘇復時，那刻意加重的語氣，分明是在引導太子關(guān)注這條線索。
他是在借太子的手，繼續(xù)深挖新輝教，為后續(xù)調(diào)查玉髓案鋪路嗎？她悄然退后，準備離開偏廳。
就在轉(zhuǎn)身的剎那，隔著晃動的珠簾縫隙，她似乎感覺到一道溫和卻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朝這邊掃來。
是蕭景方。
他的視線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仿佛只是無意間掠過，但那瞬間的凝視，卻讓沈青黛心頭猛地一跳，后背沁出一層薄汗。
她迅速低下頭，端著托盤，如同最普通的侍女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偏廳，融入門外昏暗的回廊陰影中。
心跳如鼓。
這位溫和的太子殿下，感知竟如此敏銳？她快步走回相對安全的書房區(qū)域，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敢微微喘息。
窗外，夜色已濃，掩蓋了白日的喧囂，也掩蓋了無數(shù)涌動的暗流。
太子來了，棋局正式開始了。
而她這枚被隱藏的棋子，方才似乎已經(jīng)引起了執(zhí)棋者之一的、短暫的注意。
風暴，比她預想的，來得更快，也更猛烈。
她撫了撫依舊狂跳的心口，眼神卻越發(fā)沉靜堅定。
無論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須走下去。
為了沈家，為了那沉冤待雪的玉髓案。
她輕輕走到書案前，拿起一塊干凈的布巾，開始一絲不茍地擦拭那光可鑒人的桌面，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和悸動，都抹平在這寂靜的夜色里。
宴會如常的進行著，談笑間推杯問盞，悅耳的絲竹聲掩蓋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各異，平靜祥和的表面下無數(shù)波濤暗涌交織著，官銀案被架死在風暴中心，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目的。
酒過三巡，蕭景方以不勝酒力為由先會房中休息，剩下的人也沒了恭維的興趣，草草結(jié)束了宴席。
蕭景珩回到房內(nèi)，沈青黛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侍女的工作，正坐在書桌前查閱官銀失蹤案有關(guān)的卷宗。
許是怕暴露身份，她只點著一根小小的蠟燭，燭光并不明亮，油油的燭火照耀著她的側(cè)臉，影子打在墻上隨風輕輕晃動。
蕭景珩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眼前有些模糊。
沈青黛聽到聲響抬頭，燭光照亮著她身側(cè)小小的一片天地，蕭景珩不知為何輕笑了一聲，心里一片溫熱。
沈青黛聞到酒氣連忙過去扶住蕭景珩，本想互換賀遙過來幫忙，但此時她的身份是蕭景珩的侍女，于是沈青黛將蕭景珩扶到床邊，為他準備茶水醒酒。
做完這一切蕭景珩已在床上睡著了，沈青黛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他的臉龐發(fā)呆。
一聲清脆的鳥鳴聲喚醒了沈青黛的精神，她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看了這么久，臉龐微微有些發(fā)燙。
沈青黛定了定神，準備離開，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拉力，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自己的袖子被蕭景珩用手指勾住了。
本想用力強行拉開，但蕭景珩拉的卻額外的緊。
“蕭景珩，你喝醉了，清醒一點，快放開啊。
”沈青黛自言自語道，說著便用手去扯開他的手指。
“沈姑娘……”蕭景珩在睡夢中的呢喃給了沈青黛不小的沖擊，他的聲音很輕微，落在沈青黛耳邊卻如同驚雷貫耳。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拉開了，沈青黛不敢回頭，倉皇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