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生降世，水鬼奇遇

    翻開史冊，古來英杰出生多有異象：

    或紅光記室，照破三更夜；

    或口含玉珠，引得鶴舞鸞鳴；

    更有甚者，其母夢龍而孕，夢龜而生，尚未出世便氣象萬千，似天地亦知其將來不凡。

    但咱們的主人公劉槐生——卻是個(gè)例外。

    他出生之日，天未鳴雷，地?zé)o異動，街口那條老黃狗照樣打盹兒，雞棚里的母雞還在咯咯亂叫。更無天降靈芝、房中紅光之類奇象。劉母臨盆時(shí)也未曾夢見龍龜神獸，只是打了個(gè)嗝，說肚子一陣抽抽，孩子便呱呱墜地。

    劉槐生家里也不顯赫，祖上三代佃戶，薄田幾畝，勉強(qiáng)糊口。父母是老實(shí)巴交的莊稼人，既無朝中親貴，也無市井地頭蛇，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可怪就怪在這孩子一落地，便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不眠不休，哺乳之間都在抽噎，哭得喉嚨嘶啞也不肯歇口。

    更要命的是，第三夜竟哭得直咳，咳聲如鋸木，直咳到臉紅脖子粗，眼看一命嗚呼也只是時(shí)間問題。

    這天傍晚，天邊飄來一道紅霞，一個(gè)披蓑戴笠的道人踩著余暉晃悠悠從村頭而來。此人自稱“云里觀主”，走街串巷，替人占卦看命。

    他路過劉家門口時(shí)，忽而駐足不前，眉頭一皺，道：“嘖嘖，這家宅氣不順，怕是有血煞相纏。”

    劉父聞聲跑出，一聽此言，慌得跪地磕頭：“求仙長救命！我家這小子剛生下便哭個(gè)不停，再這么咳下去，怕是活不過今夜了！”

    道人瞥了屋中一眼，沉吟道：“此子命硬，先天帶克，“咳”又通克父母命數(shù)也硬，這一克克不動，反噬之下，只怕他活不過三日。”

    劉母一聽，直哭得暈厥。劉父急了，連連磕頭發(fā)誓：“只要能救我孩兒，小人愿每日三炷香，供奉仙長神位，哪怕窮也不敢怠慢！”

    道人這才捻須一笑，摸出一顆黃澄澄的藥丸，道：“此咳非病，乃命格不調(diào)�？善朴幸环ā！�

    說罷他指向門前兩棵槐樹，一大一小，枝葉婆娑，道：“讓孩子拜這槐樹為干爹干娘，咳氣沖樹，代為承克，人是萬靈之首，克樹尚可。如此一來，既解了命中克父母之劫，也解了反噬之病。”

    劉父聽罷，顧不得風(fēng)雨泥濘，立馬抱起嬰兒，對著槐樹連磕三個(gè)響頭，口中念念有詞，拜樹為親。

    說來也怪，就在磕頭之后，那棵門前的大槐樹“咔”地一響，一截碗口粗的槐枝竟自行而斷，正好落在劉父面前。

    道人見狀大喜：“好個(gè)通靈之樹，此枝即為槐靈所賜，可為此子之護(hù)身之物。你日后雕琢成器，送往浮云寺開光鎮(zhèn)魂，此外還須善待此樹�！�

    說罷，他將手中藥丸遞來，囑咐劉父碾碎混入乳中服下。

    奇跡般地，劉槐生自那夜之后便不再啼哭，也不再咳嗽，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一整夜。劉父大喜，感念槐樹賜命之恩，遂為兒取名“槐生”。

    日月如梭，不知不覺過了幾年，劉槐生長至八歲，手中的一把子力氣讓劉父也咂舌，肩上所挑重物已近成年不讓勞務(wù)女婦，周圍的鄰居都贊嘆劉家這是生了一個(gè)種田的好手。

    通年，劉父將其入學(xué)讀書，令老秀才張春茂都贊口不絕，直言有解元之姿，只因劉槐生過目不忘，才學(xué)出眾，往往能舉一反三，讓苦讀多年的張春茂都嘖嘖稱奇。

    年至劉槐生十六歲，劉父臥病在床，病逝垂危，派人把隔壁摯交王家王父請來說：“想必我不久于人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槐生，希望能與你王家定下親，槐生這孩子聰明，也有一把子力氣，無論是考取功名還是種田都有希望！”

    往昔多年摯友，王父目含淚光說到：“槐生這孩子我見在眼里，稍便讓劉母請上媒婆，王家定然不會為難推辭。”

    得知王父此言，劉父便撒手人寰。

    劉父葬禮不多久，槐生便與王家三小姐定下婚親，等待守孝三年后便可完成婚約，劉槐生也并無不通意。

    但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是非禍福，第二年劉母便一病而亡，劉槐生悲怯大哭，王家?guī)鸵r辦完喪事，劉槐生守靈百日后留下一紙書信：“槐生有意出尋一片天地，他年再見�！币煌◣ё叩倪�有當(dāng)初槐樹掉落的枝椏。

    湖面微波泛濫，霧霾如通沉重的帷幕，將天地化為一片混沌，一片孤舟劃破這片虛無，惹得岸邊懵懂竹林“沙沙作響”

    少年坐在舟尾，溫著一壺老酒，借幾分熱意驅(qū)散霧中的荒寒。

    忽然，遠(yuǎn)處傳來微弱水聲——另一艘船，正悄然靠近。

    “少年喲，莫怕�！币粋�(gè)爽朗的聲音自霧中傳來，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腔調(diào)：“在下李平安，江淮人氏，正打算去前頭村里探望親戚，怎奈這霧濃得狠，一時(shí)失了方向。還好瞧見你這船帆，不然怕是得在水里頭蹉跎幾時(shí)�！�

    少年微微頷首，笑意不露：“舟小不嫌客，兄臺登來便是�！�

    那少年，正是離家已半年的劉槐生，正前往浮云寺，請得住持為手中槐木棍開光。

    兩舟靠近，打了招呼。李平安鼻子一動，眼中一亮，笑道：“槐生兄弟，船上這酒香真叫人魂魄都醉了，不知可否賜我一杯？”

    “原來大哥也是酒中人�！�

    槐生放聲一笑，揭蓋斟酒：“酒蟲作祟時(shí)，身如蟻爬。來來來，登舟對飲，咱們讓這湖中逍遙散人�！�

    兩人對坐船頭，暢飲而談。李平安聞知槐生一人要走萬里山河去浮云寺，不禁拍案稱奇：

    “兄弟年紀(jì)輕輕，膽識不凡！可這一路，財(cái)不可露，心不可高，小心為上�！�

    槐生敬他一杯：“謹(jǐn)記大哥教誨�！�

    霧未散，酒漸濃，直到天光剝開云層，霧氣如潮水般退去，兩船靠岸，二人方才意猶未盡作別。

    李平安忽地抱拳一禮，神色肅然：“實(shí)不相瞞，槐生兄弟，我乃湖中一鬼。天啟十五年飲酒落水，魂魄滯留此湖，蹉跎十五載，今日陽壽已盡，得投轉(zhuǎn)生。只因兄弟這壺酒太香，我死前心愿未了，便厚顏登船討了幾杯。如今替死之人已至，我也該走了。”

    槐生卻不驚反笑：“其實(shí)我早知兄臺身份。你身上無絲毫人味，我這鼻子向來勝豺狼，怎會聞不出？”

    李平安大笑稱奇：“好一個(gè)槐生兄，心細(xì)膽穩(wěn)，必定不凡！”

    他話鋒一轉(zhuǎn)，道：“向東三十里，有座廢棄神廟，今夜可擋風(fēng)避雨。再往前三十里，便是近村，我鬼身難越生陽，去不得遠(yuǎn)。兄弟路上多保重。”

    說罷，抱拳躍入湖中。

    湖面泛起細(xì)碎波紋，仿佛水中有魚游過。遠(yuǎn)處水霧間，只見一婦人抱子而行，行至湖邊，不慎滑落水中！

    水面頓時(shí)翻騰如煮，婦人沉浮掙扎，嬰兒嗆水啼哭。

    劉槐生手執(zhí)槐木棒，正要上前相救，卻鼻翼微動，眉頭輕皺——那母子二人身上已泛死氣，天命將盡。

    然念及已幼時(shí)亦幾臨死境，幸得真人救他于閻王殿前，自不能見死不救！

    剛要施救，忽見湖水如沸，一道黑影掠過。

    只聽“哇”一聲，嬰兒竟被拋上岸來，滾在地上嚎哭。片刻后，婦人也掙扎著上岸，抱著嬰兒，臉色驚懼，渾身濕透。

    這時(shí)湖面再起波瀾，李平安自水中浮現(xiàn)，披發(fā)半面，笑意稀疏：

    “我本尋替死之人，見那嬰孩尚幼，本打算只帶走那婦人。但想起兄弟你此番奔波這方圓數(shù)十里并無人煙，若強(qiáng)塞一嬰孩與你，豈不誤你前程？況荒郊野嶺，這孩子也活不久，轉(zhuǎn)念一下，下次在尋人替死�！�

    槐生大笑：“善哉！”

    話音未落，手中槐木棒微微一顫，李平安身影化作一道烏光，沒入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