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頭逐漸升高,我周身的穢物和血腥的傷口引來飛蠅,嗡嗡嗡地繞著我盤旋。
我聽到眾人懇求肖湘對我再來一鞭。
“阿光,你說該當如何?”
“娘子你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阿英�!�
沈光玨的聲音好涼,六月天的烈日下,我竟感到了一絲寒意。
我哆嗦著朝沈光玨伸出手,可是我太痛了,太虛弱了,做不了大幅度的動作。
我的指尖努力了好久,也才碰到一指遠的一塊小石子。
“冷面仙子快動手!這個狐貍精想傷人!”人群里一個眼尖的大叫出聲,帶著興奮與自豪,有種第一時間戳破我的陰謀詭計,迫不及待要領功的感覺。
第二鞭應聲而來,我聽到身體里骨頭碎裂的聲音。我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前,我隱隱約約好像聞到了沈光玨身上好聞的檀木香味。
“小光子,小光子,快醒醒。”
沈光玨懶洋洋地揉揉眼睛,“正睡得香呢。”
“北門外的溝子里帶我去釣蝦!”沈光玨的耳朵給我拎了起來。
他嘟噥著小嘴從涼席上爬起來,出門前從家里的食鋪里抓了一把枇杷果塞給我,說我的嗓子有點嘶嘶啞啞的,讓我潤潤。
沈光玨說釣蝦得用豬肝,煮熟的豬肝香得很,一釣一個準。
豬肝還不容易嘛,我去阿爹的肉鋪上,一手抓了一個。
“閨女,你們倆小娃娃哪里吃得下兩條肝,小心別積了食!”阿爹舉著殺豬刀在后頭喊,生怕我吃撐了肚子受罪。
沈光玨轉(zhuǎn)過頭去,咧開他掉了門牙的嘴,“胡伯,我們?nèi)メ炍r!”
后來我們就去釣蝦了,沈光玨說得果然不錯,那么多孩子里頭,我倆釣的最多。
可釣蝦是用不了那么多豬肝的,我們倆躺在草地上,一人握著一塊燒豬肝,嘴角吃得都是屑屑,我笑他,他笑我。
另一只手里抓著竹竿,一晃動,我們就飛快彈射而起,扯將上來。
那時候的日子真好啊,晃晃悠悠地好像沒個頭。
那一夜,片阿爹阿娘時,我才注意到,原來人的肝與豬的肝竟也大差不差。
多可笑啊,人活一世,自詡逍遙自在,到頭來居然也就是待宰的豬的命運。
渾身上下鉆心的疼,伴隨著一聲聲“阿英”,我費力地睜開了眼。
原來剛剛的一切都是夢,是曾經(jīng)那些甜蜜美好以夢的形式幫我渡過這難熬的劫難。
“繼續(xù)潑�!毙は娴穆曇衾潇o干脆。
又是一盆涼水打到身上,鉆進、滲透我的每一個傷口,每一道血痕。
我像一腳就能踩死的臭蟲一樣在地上扭動,可每動一下,都能感覺碎裂的骨頭像柄柄小劍,自內(nèi)而外地扎著我。
“別潑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樣子太過可憐,沈光玨終于沒忍住出聲制止。
那次去釣蝦,沈光玨釣到了一個大蝦王,通體的蝦殼都呈深紅色,我和他斗蝦,怎么都贏不了。
后來我著急了,開始耍賴,趁沈光玨一個不注意,一把提起大蝦王的須子,塞到我的蝦下頭,想贏一把。
可蝦王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到底比我一個小娃娃豐富得多,一鉗子把我的指頭夾得鮮血直流。
我大哭甩手,可怎么也甩不脫,是沈光玨抱著我,一邊輕聲哄我,一邊小心翼翼幫我將蝦王取下。
等終于把我的手包扎起來,沈光玨也哇哇大哭,“阿英,你再也不受傷了,我看著心疼,哇哇哇……”
后來甚至他哭得比我大聲,是我用包的亂七八糟的手指給他揩的眼淚。
“再潑下去,給她激暈過去,可又要耽誤審訊的進程了�!�
原來如此,原來沈光玨是擔心我拖累他心愛妻的審訊,我卻還以為他跟小時候一樣,是在心疼我。
人為什么總是忍不住自欺欺人呢?
我不是早就收到了沈光玨的退婚書嗎,與他高中的消息一同而來的那封小小信箋�! 澳钤谀闩c阿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本捕頭再給你一次申訴的機會。”
“胡家女,你緣何用那等殘忍的手段殺父弒母?”
“若你有苦衷,盡管道來,本捕頭定當為你做主,還你個公正�!�
肖湘打得一口好官腔,彷佛她是正義的化身。
可是,是我想說就能說得出的嗎?
“瞧她胸口藏得是什么?”
兩道龍骨鞭早將我的衣衫鞭得破碎不堪,我緊緊束在胸口的沈光玨的那封信露了出來。
縣尉聞聲讓人取將出來。
眾人都在等著,等著看這信是不是我骯臟計劃的密謀。
可惜讓他們失望了,信里不過寥寥數(shù)語。
沈光玨在信里告訴阿爹、阿娘他高中了,說他是十年間第一個考上狀元的商戶之子,京中的商聯(lián)高興得不得了,大辦酒席,給他慶祝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