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站在一個布料攤前,正側(cè)著頭,認真地聽身邊的人說話。
秋日的陽光柔和地灑在她身上,蘇阿瑤眉眼彎彎,嘴角帶著一抹他從未見過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恬靜笑容。
李逸塵的心忽然安定下來,他對著身旁的翠柳勾了勾嘴角:
“把她帶過來,就說,李二公子中舉之后,來接小蘇姑娘了�!�
然而,翠柳卻獨自回來了:
“二公子,小蘇姑娘看起來很驚慌,她身邊還有個陌生男子,兩人十分親密。”
此時,林宇軒那條曾經(jīng)廢掉的腿,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
他低頭看著阿瑤,目光專注而溫柔,手里還拿著一匹淡紫色的布料。
“這顏色很襯你,做件棉衣,冬天穿正合適。”
阿瑤笑著搖頭,伸手拿過那匹布,反過來在他身上比劃著。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他從未聽過的嬌嗔:“我不是說了嘛,這是給你縫新衣裳的。”
剩下那二兩,就拿去給相公扯塊布,做件新衣裳。
那些話,像一根根針,狠狠地刺進李逸塵的耳朵里。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壓下喉頭的癢意,努力維持著讀書人的體面:
“蘇阿瑤,跟我回家�!�
……
我渾身一僵,那抹溫暖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猛地回頭,對上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李逸塵瘦了,臉色蒼白,身上的錦衣華服也掩蓋不住他的憔悴和滿身的戾氣。
林宇軒上前一步,穩(wěn)穩(wěn)地把我護在身后。
李逸塵卻看都不看林宇軒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聽話、需要被管教的物品。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我為你茶不思飯不想,都生病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試圖繞過林宇軒來拉我:
“別鬧了,跟我回去。我已經(jīng)在吏部任職,前途一片光明,我可以讓你做妾,以后再把你抬為貴妾,總比跟著這個粗俗的武夫,過這種沒名沒分的苦日子要強!”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理所當然,仿佛是在給我莫大的恩賜。
周圍的百姓漸漸圍了過來,對我們指指點點。
“你說你找我?那你舉家搬走,卻唯獨把我忘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一個弱女子,是生是死?”
“你說你為我生�。磕闶窍肽钗医o你熬的藥,還是想念那個可以任由你打罵,卻從不還手的奴婢?李公子,你是生病了,才想起我這個好用的藥罐子嗎?”
“至于做妾?”
“李公子,我在你家四年,活得連最下等的丫鬟都不如。
如今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活得堂堂正正,為什么要回去給你做一個看人臉色、不見天日的妾室?”
“他能給我什么?他給了我一個住所,一個家,他會在我手冷的時候為我搓手取暖,會在我害怕的時候為我點亮一整夜的燈,他把我當作一個真正的人來尊重!這些,你李公子能做到嗎?”那所謂讀書人的面具被徹底扯下,露出了他自私又狹隘的真面目。
“你根本就不懂!”
李逸塵大聲咆哮著,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頭發(fā)長見識短!他一個殘廢,能護你周全多久?蘇阿瑤,你別不知好歹!”
“殘廢?”
林宇軒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如同寒冬的堅冰,
“李公子,我這腿,是在戰(zhàn)場上為了守護家國才落下的殘疾�!�
“我只要站在這里,便是大夏的功臣。而你,一個拋棄糟糠之妻的人,憑什么對我指指點點?”
李逸塵被說得滿臉通紅,他顫抖著手指向我,眼神里滿是瘋狂與威脅:
“好,很好!蘇阿瑤,你真的要為了他,跟我恩斷義絕嗎?”
恩?我們之間何時有過恩情?義?他又何曾對我有過情義?
在那一刻,我心中對過去四年在李家所受委屈的不甘,徹底消散了。
剩下的,只有對曾經(jīng)那個傻傻付出的自己的憐憫。
我從懷里掏出那個李逸塵隨手扔給我的、粗糙的木人,又拿出另一個。
那是林宇軒刻的,木人呈現(xiàn)出一個手持女紅、笑容溫婉的我。
我把兩個木人并排放在掌心,舉到李逸塵面前。
“李公子,你瞧�!�
“你給我的這個,五官模糊,如此敷衍�!�
“他給我的這個,每一刀每一刻,都飽含著心意,他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我直視著他震驚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
“我曾經(jīng)以為,只要我再忍一忍,對您再好一些,您終會看到我的好。我把這個粗糙的木人視作珍寶,把您那些如過眼云煙般的空話當作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