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無望的愛情
（七）無望的愛情
盧小雷正在對著蘇彰發(fā)脾氣：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誰心情好呢誰能想到《克雷丁的覆滅》是這個樣子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我跟他們提過幾次了，能不能現(xiàn)在就啟動ASSI實時體驗項目，沒人理我呀！我有什么辦法你就是看不起我，不要跟我說什么工作壓力大。我工作壓力不大嗎那天晚上，我跑到舞臺上，跟你說我愛你，那時候，《克雷丁的覆滅》前兩集，收視率可是好得很呢！你不也是就走了嗎搞得我那么尷尬！你就是看不起我對不對地球研究所，都是大科學(xué)家。但我呢，確實不是科學(xué)家，我怎么就混進去了呢你說的，你說過我就是混進去的。我算什么呢操作員對，孫斐就這么說我。你也這么想，對不對你是大公司的副總裁，你了不起。我不是科學(xué)家，我配不上你，對不對我是科學(xué)家我也配不上你，對不對科學(xué)家又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沒你有錢
他們坐在北海邊的長椅上，天氣已經(jīng)很冷，冬天的蕭瑟景象和冰冷空氣并沒能讓盧小雷冷靜。好在，他的叫嚷也不用擔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因為周圍很遠距離內(nèi)都沒有什么人。
蘇彰并沒有被盧小雷的過激語言激怒。但是，她也不像平常的甜膩樣子，而仿佛像是在這冬天的湖邊凍住的一座雕塑。她標致的臉龐真像一尊完美的中世紀貴族女性頭像，漆黑的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一點點，讓她的眼睛處在淡淡的陰影中。
小雷，我跟你說了，我喜歡你，但是我不愛你。沉默了很長時間，蘇彰平靜地說。
你不愛我你不愛我盧小雷又爆發(fā)了，你不愛我你和我上床你在耍我嗎我就那么不值得愛嗎不對，你說過你愛我，你說過不止一次，你在騙我嗎你太過分了。我應(yīng)該相信什么你說你愛我，你又說你不愛我你說，我到底應(yīng)該相信什么
對不起，是我不好。蘇彰說，我是說過我愛你。但是，你知道，那是在……怎么說呢……在床上。你應(yīng)該相信我現(xiàn)在說的話，現(xiàn)在我沒有騙你。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是，我不能嫁給你。
在床上說的話不算數(shù)真的嗎我說的話可算數(shù)。這樣我還能說什么呢和我上床不代表愛我，床上說愛我也不代表愛我，這就是你嗎當然了，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我應(yīng)該知道。我太愚蠢了，是我活該。但是，你這算不算騙我呢你為什么要騙我呢他們說我看云球人的小電影，我是看了，可是我不會隨便跟人上床。我愛你我才這樣，我真的愛你，你怎么能這樣呢在床上說的話不算數(shù)好吧，我學(xué)到了，不過你記住，我說的話算數(shù)，就算是在床上說的話也算數(shù)。他一邊搖著頭，一邊呵呵地低笑了幾聲。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兩個人都不說話。
在凜冽的空氣里，盧小雷終于慢慢平靜了些。他說：對不起，我可能太激動了。不過，蘇彰，你說你不愛我，我還是很難相信。我不是說上床的事情，我是說，我看過你的眼神，我想你的時候腦子里都是你的眼神。我覺得那個眼神，是愛我的眼神，里面有很多，我認為，是愛情的東西。
小雷，我沒法解釋清楚。但是，我真的不能嫁給你。蘇彰的口氣聽起來斬釘截鐵。
你不用馬上做決定。盧小雷說，我是想娶你，但不是說必須馬上娶你，你慢慢想，如果過幾年你想通了呢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我想娶你，你反倒馬上要分手呢
因為我沒覺得我們在談戀愛。蘇彰說，聲音很小，是我不好，可能我們所處的環(huán)境差別太大。你知道，娛樂圈很亂，也許這么說，對很多人并不公道，但是，可能至少，比你們科學(xué)界要隨便一些，或者說，要開放一些。我以前沒有和科學(xué)界的人打過交道，我不知道，我覺得是這樣吧！我在娛樂圈，演員、導(dǎo)演、電視臺、制片人、投資人，這些人可能不像你們科學(xué)界的人，那么認真、那么傳統(tǒng)。
你是說，你也隨便和其他人上床嗎盧小雷扭過頭看著蘇彰。
不能說隨便，蘇彰說，但比你想象得多。按道理，她說這種話，應(yīng)該算是鼓起了勇氣，不過看起來她只是顯得很疲憊。
什么你從來沒說過。盧小雷站了起來。
我以為你知道，或者說，你能想到。蘇彰說。
我知道我能想到我是神仙嗎不，你騙我，我不相信。你怎么會這樣呢你這么漂亮，你不缺錢，你什么都不缺，你為什么不會的，你騙我。你為了讓我死心才這么說，對不對我不會死心。盧小雷又爆發(fā)了，你不會的，你騙我。你有過男朋友，我知道，但你剛才說的話，是在騙我。哦……要么……我知道了，你做生意有很難的時候，是不是和老板或者和客戶上床了你告訴我，我去找他算賬！或者，是導(dǎo)演是演員不會，你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才對。不可能，你是被強迫的嗎誰強迫你了
不是。蘇彰終于也大喊了一聲，小雷，你冷靜！
猝不及防的大喊讓盧小雷一下子噎住了，他呆呆地看著蘇彰，過了一會兒，他坐了下來。
不是，小雷，你想得不對。蘇彰說，我真的不是你想的清純玉女。至于為什么會這樣，我只能告訴你，是我自愿。沒有什么目的，我不會為了金錢出賣我自己。但是，我不在乎，可能只是隨隨便便為了一杯雞尾酒。我不在乎，我只是不在乎而已。我是個壞女人，和你不一樣，好嗎
盧小雷呆呆地不說話。
對不起，我大意了，我很抱歉。蘇彰說，我沒覺得你會這么認真。我不記得我碰到過你這么認真的人，我不是認真的人，僅此而已。原諒我，小雷，我看錯了。我是說，我把你想得和我一樣壞，但你是個好人，是個真正的好人。我不是在說那種套話，我說的是真話。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
盧小雷仍然說不出話，蘇彰也沉默了。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兩顆心的生命力仿佛也隨著時間一起在流逝，空氣都像死了一樣的冷。盧小雷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很久很久，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盧小雷一直看著靜靜的湖面，然后忽然說：沒關(guān)系，蘇彰，我明白了，雖然我很難受。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jīng)顯得很平靜了，我的確很難受，但是我要理性地想一想。我的社會閱歷并不豐富，不過我看了很多云球里面的悲劇。云球人在我們看來，只是一些量子計算機虛擬出來的人，但對他們自己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個完整的人生呢我看了那么多云球人的故事，我覺得他們和人類沒有區(qū)別，至少我看不出來。而我面對那些悲劇，他搖搖頭，大的悲劇，小的悲劇，我從來都只會傻笑，我真是沒心沒肺。我哪里比他們強了我的痛苦算痛苦，他們的痛苦就不算痛苦我明白了，蘇彰，我明白你的話，我不應(yīng)該這樣對你發(fā)脾氣。人和人不同，每個人當然都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我昨天還看過一個新聞，現(xiàn)在結(jié)婚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多，大家不結(jié)婚。可是大家生了很多孩子，一不小心就生了很多孩子。反正，現(xiàn)在生孩子不危險也沒成本，孩子們都被國家照顧得很好。我明白，我不逼你嫁給我。你不用嫁給我，或者說，在真的愿意嫁給我之前，你不用嫁給我。但是我想跟你說，我真的愛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樣，我不在乎你認真不認真，我不在乎你和多少人上床。我不只是在說過去，我也在說未來，你可以選擇你的生活�？晌蚁Ｍ沂悄闵畹牡咨o論你的生活多么絢麗多彩，我始終在，我是底色。就像是你在白紙上無論畫出多么絢麗的畫，那張白紙始終都在。我就像那張白紙，我始終在。我仍然希望娶你，娶一個會跟別的男人上床的女人。他把頭扭開，又扭回來，盯著蘇彰說：我愛你，我不在乎。
淚水沿著蘇彰的面龐流了下來。我……，她好像想說什么，但終于欲言又止，只是流著淚。
盧小雷掏出一小包餐巾紙，抽出兩張幫蘇彰擦去淚水，輕輕吻了吻蘇彰在寒風中凍得發(fā)白的嘴唇。蘇彰一動不動，新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你想說什么盧小雷問，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想通了，你說什么都沒關(guān)系。也許晚上回家，我又想不通了，但是我相信，明早我又會想通。人們總是這樣，變來變?nèi)ィ晌矣X得，我愛你的心不會變。
蘇彰看著他，那眼神的確充滿深情�？纯茨愕难凵瘢R小雷說，看看，你說你不愛我，你自己相信嗎
蘇彰耳邊響起了鈴聲，眼前飄出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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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地用拇指碰了碰食指，她自己的大眼睛立刻展現(xiàn)在自己眼前。那的確是一雙充滿深情的眼睛，但很快，那里面溢滿了悲傷。
不要難過。盧小雷緊緊抱住了蘇彰。蘇彰的頭在盧小雷的肩膀上，面對著蜿蜒伸向遠方的湖邊小路。小路的一邊是北海的湖面，另一邊是在冬天看起來很稀疏的白蠟林。這時，盧小雷眼中的景象也通過SSI通訊系統(tǒng)傳了過來。于是，她的視野中疊加上了她背后的景象，這條湖邊小路的相反方向。那景象非常奇異，仿佛造物主把這條小路從他們坐的地方掰成兩段，然后又折在了一起。
很快，背后的景象消失了，盧小雷掛斷了視頻通訊。
我……蘇彰說，我不想說什么。
沒關(guān)系。說也好，不說也好。想也好，不想也好。都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盧小雷說。
蘇彰的淚水始終在流。她其實想說，卻實在沒有勇氣開口。因為，她可以騙盧小雷說她不愛他，但她沒有辦法騙自己。她愛他，是的，她非常愛他，她非常愛盧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