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琉璃燈碎
林曼君跪在青磚地上,膝蓋壓著游行時被扯破的傳單。油墨在月白色校服上洇開,像一攤凝固的血。她數(shù)著地磚縫里的螞蟻,看它們扛著面包屑爬過女權(quán)即人權(quán)的鉛字。
新式學(xué)堂教你怎么勾引姐夫
青花瓷盞擦著耳畔砸在柚木地板上,碎瓷片濺到她的百褶裙擺。繼母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梨花木茶幾,震得那本《新青年》滑落在地。林曼君盯著封面上振臂疾呼的婦女雕像,想起昨日在圣約翰大學(xué)禮堂,沈硯之也是這樣舉著解剖刀說:新女性當(dāng)如柳葉刀,剖開這腐朽世道。
跪直了!
烏木戒尺帶著風(fēng)聲抽在脊背,火辣辣的痛感順著蝴蝶骨蔓延。父親暴怒的臉在琉璃燈下忽明忽暗,山羊胡須隨著唾沫星子顫動:沈家方才來退婚,說你在圣約翰搞什么...性解放!
林曼君攥緊裙裾。昨日霞飛路咖啡館的對話在耳邊炸開,沈硯之握著她的手說:曼君,等新醫(yī)院建成我們就結(jié)婚。他的指尖還沾著解剖課的福爾馬林味,金絲眼鏡片上落著梧桐葉的影子。
老爺消消氣。繼母用帕子掩住嘴角冷笑,要我說,就該學(xué)張公館把小姐鎖在閣樓...
話音未落,雕花門突然洞開。
沈硯之拎著牛皮醫(yī)箱立在光暈里,白大褂被穿堂風(fēng)掀起一角。林曼君看見他胸袋里露出的半張泛黃照片——法國女記者的紅唇正印在他為她點煙的指尖,那支駱駝牌香煙還是游行那天她塞給他的。
伯父誤會了。金絲眼鏡泛著冷光,退婚是因我要去北平防治霍亂。
林曼君的指甲掐進掌心。三天前他們還在外灘看煙花,他說要帶她去協(xié)和醫(yī)院見胡適先生。此刻他白大褂上沾著暗紅血跡,像是剛從手術(shù)臺下來,又像是...她突然想起法租界墻上那些彈孔。
沈公子深明大義!父親慌忙起身作揖,小女頑劣,實在配不上...
林小姐很好。沈硯之打斷他,醫(yī)箱咔嗒一聲打開,只是時局動蕩,沈某不忍佳人隨我顛沛。
林曼君盯著他取出的聽診器。銀質(zhì)圓盤在琉璃燈下泛著冷光,像個月亮落在她心口。去年他教她聽心跳時說:醫(yī)學(xué)是最誠實的藝術(shù),此刻他的心跳卻隔著白大褂傳來,平穩(wěn)得令人心寒。
曼君。他突然蹲下身,消毒水味混著雪松香襲來,把手給我。
她下意識伸手,冰涼的聽診器貼上腕間。他的拇指按在橈動脈處,力道大得生疼。脈搏在銀盤里咚咚作響,震得她耳膜發(fā)痛。
心率過速。他抬眼時鏡片反光,建議臥床靜養(yǎng)。
林曼君猛地抽回手。他指腹的薄繭擦過她腕間紅痕——那是上周游行時被軍警扯斷的手鏈留下的。當(dāng)時他把她護在懷里說:別怕,我在。
沈公子仁心!繼母尖著嗓子插話,快給小姐收拾間客房...
不必。沈硯之起身扣上醫(yī)箱,我坐今晚的火車走。
林曼君突然抓住他衣擺。白大褂下的懷表鏈硌疼她掌心,表蓋里那張合影的邊角還沾著火漆印——正是她上個月寄去北平的信封封蠟。
你說過要教我解剖學(xué)。她聲音發(fā)顫。
沈硯之掰開她的手指,動作溫柔得像在剝離粘連的紗布:林小姐,醫(yī)學(xué)需要絕對理性。
穿堂風(fēng)卷起《新青年》的書頁,嘩啦啦翻到《娜拉走后怎樣》。林曼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轉(zhuǎn)角,旗袍下擺掃過滿地碎瓷,發(fā)出細碎的哀鳴。
不知好歹的東西!父親一腳踹翻茶幾,明天就送你去教會女中!
林曼君突然笑起來。她撿起一片碎瓷,在青磚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德文——那是沈硯之教她的第一句話:Was
mich
nicht
umbringt,
macht
mich
strker.(殺不死我的終將使我強大)
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藍。遠處傳來海關(guān)鐘聲,像在給這個春夜敲喪鐘。
第二章紅箋凝血
消毒水的氣味滲入磚縫時,林曼君正跪著擦洗產(chǎn)科病房的地板。漂白粉灼得指節(jié)發(fā)白,她數(shù)著水桶里晃動的光影,想起一年前刻在青磚上的德文正在教會女中的懺悔室里發(fā)霉。
林曼君!嬤嬤的念珠甩在背上,產(chǎn)房有血污!
銅盆里的血水映出她浮腫的眼瞼。昨夜替難產(chǎn)的妓女守了整宿,此刻白護士服下的襯裙還沾著胎脂。她伸手去夠床底的搪瓷便盆,突然聽見熟悉的雪松香混著血腥味飄來。
胎兒橫位,準(zhǔn)備產(chǎn)鉗。
林曼君的后背僵成塊門板。沈硯之的聲音像把柳葉刀劃開記憶,去年今日她被鎖在閣樓,隔著氣窗看他給警察廳長注射嗎啡。
紗布。白大褂擦過她耳畔。
林曼君機械地遞上器械盤,看見他左手無名指戴著陌生的翡翠戒指。產(chǎn)鉗夾住胎頭時,妓女突然咬住她手腕,血珠滴在實習(xí)護士的藍腰帶上。
挺會挑地方咬。沈硯之突然輕笑,橈動脈破損會影響扎止血帶。
林曼君猛地抽手,妓女嘴角的血蹭臟他袖口。三個月前她在解剖室背《南丁格爾誓言》,此刻那些拉丁文在產(chǎn)床的哀嚎里碎成玻璃碴。
嬰兒啼哭劃破晨曦時,沈硯之將胎盤扔進鐵盤:去我辦公室拆線。
林曼君盯著他后頸的玫瑰刺青——和《申報》上巴黎舞女的腰鏈如出一轍。窗外傳來早禱鐘聲,嬤嬤的念珠在她腰間勒出紅痕:沈醫(yī)生,她還沒學(xué)外科縫合...
去年今日,有人用德文寫尼采。手術(shù)剪咔嗒合攏,現(xiàn)在連拆線都不敢
治療室的電扇卷著紗布飛旋。林曼君捏著鑷子的手在抖,沈硯之解開襯衫露出鎖骨下的縫合線,玫瑰刺青在汗?jié)竦钠つw上綻放。
教會女中教得不錯。他喉結(jié)滾動,聽說你把《護理學(xué)》藏在圣經(jīng)封皮里
羊腸線崩斷的瞬間,林曼君看見他胸口的彈孔疤痕。上周偷看的病歷卡閃過腦海:槍傷,9mm口徑,入院時間正是他退婚那晚。
磺胺藥優(yōu)先供應(yīng)軍官病房。沈硯之突然按住她撕紗布的手,但今晚碼頭有批德國貨...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沖刷著紅十字標(biāo)志。林曼君的護士帽被風(fēng)扇吹落,短發(fā)掃過他滲血的傷口:需要我做什么
沈硯之將染血的棉球按在她掌心:海關(guān)署長夫人缺個會德文的陪護。
治療盤突然被撞翻。林曼君踉蹌著扶住藥品架,看見玻璃瓶上自己扭曲的倒影——藍腰帶還沾著妓女的血,而他的婚戒正壓著張船票,目的地寫著蘇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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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需要休息!嬤嬤破門而入。
沈硯之慢條斯理系著襯衫紐扣:林護士,記得給破傷風(fēng)患者換藥。
他指尖拂過她胸牌,體溫灼燙了琺瑯質(zhì)上的編號——正是她去年學(xué)號。
暴雨拍打停尸房后窗時,林曼君在煤油燈下翻出圣經(jīng)。夾在《啟示錄》里的解剖圖已經(jīng)泛黃,沈硯之的批注仍鋒利如刀:第四肋間隙,離心尖最近處。
停尸臺突然傳來抓撓聲。林曼君握緊解剖刀,看見渾身濕透的妓女正蜷縮在裹尸布下,潰爛的腳踝爬滿紫斑。
救...救我女兒...妓女塞給她半塊玉佩,他們要把孩子送育嬰堂...
林曼君的白皮鞋陷在血污里。晨光刺破烏云時,她抱著死嬰站在懺悔室,聽見嬤嬤在告解亭那邊說:沈醫(yī)生訂了去德國的船票,新娘是海關(guān)署長千金。
銅盆里的血水還在晃蕩,映出她撕碎的護士資格證——今天本該是畢業(yè)典禮。
第三章金縷成灰
林曼君的白皮鞋陷在冰涼的瓷磚地上,死嬰青紫的小腳從裹尸布里垂下來,像一截枯萎的紫藤。妓女塞給她的半塊玉佩正硌著胸骨,上面長命百歲的刻痕扎進皮肉。
沈醫(yī)生訂了去德國的船票,新娘是海關(guān)署長千金。
嬤嬤的告誡詞混著消毒水味鉆進鼻腔。林曼君扯開死嬰的襁褓,胎脂凝結(jié)的布料里掉出枚銀質(zhì)十字架——正是沈硯之去年在圣約翰教堂做彌撒時戴的那條。
急救鈴?fù)蝗患鈬[。
林曼君抱著死嬰沖進產(chǎn)科病房,正撞見護士長在翻她的儲物柜。圣經(jīng)封皮里的解剖圖散落一地,沈硯之批注的德文藥方被踩在修女黑裙下。
林曼君!護士長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把這些穢物扔去焚化爐!
死嬰的重量突然變得灼人。林曼君退到窗邊,看見教會醫(yī)院的救護車正駛出鐵門,車尾板夾著片月白布料——是她失蹤三天的襯裙。
暴雨澆透梧桐樹時,她在焚化爐后墻找到半張焦黃的船票。蘇黎世到漢堡的航線日期旁,鋼筆寫著致吾愛薇拉,墨跡暈染成團暗紅的血。
林護士還留著解剖癖
沈硯之的聲音從太平間鐵門后傳來。林曼君攥緊手術(shù)剪轉(zhuǎn)身,見他白大褂下擺沾著煤灰,左手無名指的翡翠戒指泛著沼澤般的光。
你殺了她。林曼君將十字架甩在他胸口,妓女說孩子父親是德國商人。
沈硯之接住十字架鏈子,銀鏈纏上他腕間的青紫針孔:上周海關(guān)查獲的盤尼西林,需要林小姐幫忙認(rèn)領(lǐng)。他皮鞋尖碾過死嬰的裹尸布,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育嬰堂的轉(zhuǎn)運路線。
消毒燈在頭頂滋滋炸響。林曼君突然扯開他衣領(lǐng),鎖骨處的玫瑰刺青滲著黃膿——與《申報》刊登的鼠疫患者癥狀完全吻合。
你感染了。手術(shù)剪抵住他頸動脈,為什么不用磺胺藥
沈硯之抓住她手腕按在墻上,體溫燙得驚人:藥品要留給前線的十九路軍。他的婚戒硌進她皮肉,明晚百樂門舞會,戴著你撕碎的護士資格證來。
更衣室的掛鐘敲響十下時,林曼君在圣經(jīng)夾層找到半管過期嗎啡。窗玻璃映出她正在縫合的護士服——用裹尸布裁的襯裙,針腳細密如病歷卡上的謊言。
百樂門舞廳的霓虹燈管在旗袍開衩處流淌,林曼君數(shù)著琴鍵縫隙里的密電碼。爵士鼓手吐出的煙圈纏上她小腿,大提琴盒里的磺胺藥針劑正抵著后腰。
沈醫(yī)生今晚的女伴是日本領(lǐng)事夫人。舞女的紅蔻丹戳進她肩胛骨,他讓你去二樓貴賓廳。
林曼君解開珍珠耳環(huán),金屬鉤在琴譜封皮劃出暗痕。上周從死嬰襁褓拆出的微型膠卷還縫在襯裙暗袋,顯影后竟是沈硯之在虹口區(qū)房產(chǎn)的地契照片。
林小姐的探戈比護理操標(biāo)準(zhǔn)。
沈硯之突然出現(xiàn)在梳妝鏡里,黑呢大衣沾著雪粒。林曼君從鏡中看見他左手戴著玉扳指——海關(guān)署長千金的訂婚宴上,這枚扳指曾壓著《中日停戰(zhàn)協(xié)定》的副本。
軍統(tǒng)處長在等你的細菌實驗報告。她將琴譜塞進大提琴盒,指尖觸到冰涼的勃朗寧槍管。
沈硯之扳過她下巴,威士忌混著血腥氣噴在耳畔:告訴他我在用戰(zhàn)俘測試鼠疫桿菌。金絲眼鏡滑落鼻梁,露出眼尾新鮮的抓痕——與三天前暴斃的日僑商會會長臉上的如出一轍。
水晶吊燈突然炸裂,玻璃雨里沈硯之將她撲倒在地毯。林曼君摸到他后腰的槍柄,SS-342的黨衛(wèi)軍編號刻痕陷入掌心:你給納粹...
話音被他的吻截斷。林曼君嘗到鐵銹味,他舌尖的刀片劃破她上顎,微型膠卷順著喉管滑入胃袋。舞女們的尖叫中,沈硯之扯斷她珍珠項鏈:他們在查圣母院育嬰堂。
最后一顆珍珠滾進通風(fēng)口時,林曼君看清他頸動脈處的針孔——正是教會醫(yī)院失竊的安樂死藥劑劑量。
逃生通道的寒風(fēng)掀起旗袍下擺。林曼君在消防梯上拆開染血的領(lǐng)結(jié),德文血書在月光下顯現(xiàn):明晚十點,帶名冊到十六鋪碼頭。
黃浦江的霧氣滲入骨髓時,她摸到藏在內(nèi)衣暗袋的氰化鉀膠囊。三個月前妓女咽氣前塞給她的半塊玉佩,此刻正燙著心口——那上面刻著沈硯之的德文名字沃爾納·沈。
林小姐的旗袍開線了。
軍統(tǒng)處長突然從陰影里現(xiàn)身,左輪手槍管挑起她下巴。林曼君瞥見他胸袋里的鍍金懷表——表鏈纏著的發(fā)絲,正是她上周在護理記錄上丟失的那根。
沈醫(yī)生說你擅長縫合。槍口滑到腰際,不如幫我補補情報網(wǎng)的破綻
江面貨輪的汽笛撕裂夜幕。林曼君抽出縫在襯裙里的手術(shù)線,銀針在霓虹燈下閃過寒光:處長可知破傷風(fēng)梭菌的潛伏期針尖擦過他虎口的舊傷,恰好七天。
軍靴聲從樓梯口逼近時,處長突然抽搐倒地。林曼君撿起他的懷表,表面琺瑯彩繪的櫻花圖案正在剝落——與沈硯之送給日本領(lǐng)事夫人的和服腰封同款。
碼頭的探照燈掃過江面,貨輪甲板上的德文標(biāo)志若隱若現(xiàn)。林曼君咽下含在舌底的氰化鉀糖衣,苦杏仁味混著沈硯之送的大白兔奶香,在齒間釀成劇毒的蜜。
第四章鶴頂余溫
江霧裹著柴油味鉆進肺葉時,林曼君正用手術(shù)刀劃開旗袍內(nèi)襯。氰化鉀膠囊的蠟封在舌尖融化,苦杏仁味混著沈硯之塞給她的大白兔奶糖,在喉頭燒成團灼熱的毒。
名冊換孩子。軍統(tǒng)處長的手槍管挑開她鬢角白絨花,沈醫(yī)生沒教過你情報交易規(guī)則
林曼君盯著他虎口潰爛的傷口,破傷風(fēng)梭菌正在皮下蜿蜒成青黑的河:處長應(yīng)該注射抗毒素了。她將圣母院育嬰堂的名冊按在銹蝕的纜樁上,我要見四十七號。
貨輪汽笛刺破濃霧,探照燈掃過處長扭曲的臉。他突然抽搐著栽進江里,水花驚起夜梟撲棱棱飛過桅桿。林曼君撿起漂在油污中的懷表,琺瑯櫻花圖案剝落處露出納粹鷹徽。
媽媽...
奶聲奶氣的呼喚從貨艙飄來。林曼君的白皮鞋陷進腐爛的魚鱗,看見鐵籠里蜷縮著十幾個混血孩童,腳踝烙著數(shù)字編碼。四十七號女孩抬頭剎那,她腕間的羊脂玉鐲幾乎碎裂——那眉眼活脫是沈硯之在巴黎舞池攬著金發(fā)女郎的縮影。
沃爾納·沈的杰作。穿黨衛(wèi)軍制服的男人從陰影走出,皮靴碾碎她掉落的耳環(huán),這些雜種將在萊茵河畔獲得凈化。
林曼君的手術(shù)刀抵住他頸動脈:你該檢查扁桃體化膿情況。話音未落,男人突然口吐白沫——三天前她混在消炎藥里的鏈球菌正在發(fā)作。
貨艙突然爆炸,氣浪掀飛她的護士帽。沈硯之抱著四十七號沖出火海,黑呢大衣燒出骷髏狀破洞,懷里的女孩正用德語哼唱《搖籃曲》。
曼君,接著!
沈硯之拋出個鐵盒的瞬間,子彈貫穿他右肩。林曼君接住滾燙的金屬盒,蓋子上彈孔拼出磺胺的德文縮寫。四十七號突然哭喊著撕開他襯衫,后腰的卐字符刺青正在滲血。
帶她去圣母院地窖!沈硯之將染血的船票塞進她胸衣,密碼是你學(xué)號倒序...
憲兵隊的狼犬吠聲逼近時,林曼君抱著四十七號躍入污水管。女孩的尖叫聲在管壁回蕩,震落她藏在發(fā)髻里的解剖刀——刀柄刻著沈硯之在圣約翰實驗室的編號。
圣母院彩窗炸裂時,林曼君正用嗎啡給孩子鎮(zhèn)痛。地窖鐵門突然被撞開,沈硯之踉蹌著跌進酒桶堆,黑貂大氅下裹著個襁褓。
我們的兒子。他把嬰兒塞進她臂彎,漢堡實驗室的試驗品...
林曼君扯開襁褓,嬰兒腳踝的毒氣室編號灼痛眼眸。懷里的四十七號突然抽搐,瞳孔擴散成死寂的灰——德國疫苗在她血管里種下的梅毒螺旋體正在狂歡。
你給納粹當(dāng)劊子手!手術(shù)剪扎進他鎖骨。
沈硯之握住她手腕,婚戒烙進她舊傷:沒有集中營數(shù)據(jù),盤尼西林配方永遠不完整。他撕開襯衫,胸口的彈孔里嵌著微型膠卷,去慕尼黑找豪斯醫(yī)生...
槍聲在告解室炸響。林曼君抱著死嬰滾進懺悔臺下,看見嬤嬤的念珠纏著沈硯之的脖頸。四十七號的尸體被釘在十字架上,白裙擺浸透地溝油,像朵凋零的梔子。
媽媽...垂死的呼喚被火焰吞沒。
林曼君踹開下水道蓋板,污水漫過旗袍上撕碎的婚書。1931年的畢業(yè)照在火光中卷曲,背面德文血書至死效忠正在碳化成灰。
蘇州河漂滿浮尸那夜,林曼君在教會醫(yī)院廢墟翻出半管鏈霉素。注射器扎進靜脈時,鐵盒里的膠卷突然顯影——竟是沈硯之摟著黨衛(wèi)軍高官在奧斯維辛視察的照片。
他是最完美的雙面鏡。穿香云紗的女人從斷墻后轉(zhuǎn)出,翡翠戒指映著月食的血光,既幫日本人運鴉片,又給納粹輸送活體實驗材料。
林曼君認(rèn)出這是三年前船上的鄭太太。她掀開旗袍下擺,潰爛的膝蓋上烙著集中營編號:想知道你兒子怎么死的嗎沃爾納親自給他注射了天花病毒...
手術(shù)刀割斷女人喉管時,林曼君嘗到自己嘴角滲出的血。鐵盒夾層突然彈出張泛黃婚書,沈硯之的簽名旁印著帶血指模——是她當(dāng)年在教會女中高燒時按下的。
焚尸爐的濃煙遮蔽星月時,她抱著四十七號的骨灰跳上開往漢堡的貨輪。浪頭打濕縫在襯裙里的《南丁格爾誓言》,德文批注正在鹽漬里消融:醫(yī)學(xué)是最高形式的背叛。
第五章空山鶴唳(終)
解剖刀劃開尸袋拉鏈時,林曼君的橡膠手套正滲出黑血。福爾馬林霧氣中,四十七號潰爛的小臉浮現(xiàn)在眼前,與臺上這具金發(fā)女尸的胎記重疊成十字架形狀。
標(biāo)本編號SS-342。助教用皮鞭敲打解剖臺,沃爾納教授要求完整保留生殖系統(tǒng)。
林曼君盯著女尸腹部的縫合線——針腳細密如當(dāng)年教會醫(yī)院的護理記錄。鑷子夾起輸卵管瞬間,她摸到硬物嵌入肌肉的觸感,半枚翡翠戒指在無影燈下泛著沼澤般的光。
中國人助教突然揪住她頭發(fā),你的工作臺有腐臭味。
林曼君摘下口罩,露出左臉的燒傷疤痕:我擅長處理腐爛的良心。手術(shù)剪精準(zhǔn)剪斷他領(lǐng)帶夾,比如教授藏在袖扣里的氰化物。
警報聲撕裂寂靜時,她撬開女尸下頜骨,藏在臼齒里的微型膠卷滾入消毒盤。顯影液中的畫面逐漸清晰:沈硯之正站在奧斯維辛毒氣室前,胸牌刻著種族凈化顧問。
地下酒窖的霉味鉆進骨髓時,林曼君正用紅酒沖洗偷拍的底片。懷表里的合照在暗紅光線下泛黃,沈硯之摟著穿黨衛(wèi)軍制服的她,背景是慕尼黑市政廳的婚禮鐘樓。
這份婚書需要血指印。三年前他在貨艙給她注射疫苗時說。
酒桶突然炸裂,沈硯之持槍的身影割裂黑暗。林曼君舉起顯影的照片:1935年9月15日,紐倫堡法案頒布現(xiàn)場——你站在希特勒右側(cè)。
沈硯之的金絲眼鏡蒙著血霧:把磺胺藥配方交出來。槍口挑開她護士服領(lǐng)口,或者我切開這具漂亮軀殼找。
林曼君突然扯開他白大褂,胸口的卐字符刺青正在流膿:豪斯醫(yī)生死前說,你在用猶太兒童測試鏈霉素。
手術(shù)刀抵住他頸動脈的瞬間,警報器紅光掃過墻壁。林曼君看見滿墻釘著的嬰兒襁褓,每個都別著帶編號的十字架——四十七號的在正中央,旁邊是她兒子的出生證明。
醫(yī)學(xué)需要犧牲品。沈硯之將婚書按在她染血的胸牌上,簽了它,你就能進威廉皇帝研究所。
林曼君咬破拇指按向婚書,突然將血抹進他潰爛的刺青:這份愛情診斷書,我判你死刑。
焚尸爐的煙囪戳破雪幕時,林曼君正用鐵鉤翻找骨灰。懷表突然在高溫中爆開,燒焦的合照背面顯出血字:去達豪集中營找四十七號真正的母親。
黨衛(wèi)軍的狼犬吠聲在鐵絲網(wǎng)外回蕩。林曼君扒開凍僵的女囚眼皮,虹膜顏色與四十七號完全一致。尸體臂彎里緊攥的銀十字架,正是沈硯之在圣約翰教堂戴過的那條。
他每周三來選實驗體。垂死的修女咳出冰碴,你兒子被帶走那晚,沃爾納教授在喝摻了胎血的紅酒。
林曼君的白大褂在朔風(fēng)中獵獵作響。她拆開偷藏的磺胺藥粉,混著骨灰灌進修女喉嚨:活下去,去紐倫堡審判作證。
探照燈掃過瞭望塔的瞬間,她看見沈硯之站在機槍位旁,懷表鏈纏著串嬰兒牙齒。四十七號的母親突然抽搐著斷氣,瞳孔里映出林曼君舉起的手術(shù)刀。
化學(xué)實驗室的試管炸裂時,林曼君正將氰化物混入盤尼西林原液。沈硯之的婚戒滾進培養(yǎng)皿,翡翠戒面在病毒液中裂成蛛網(wǎng)。
你毀了十年研究成果!他掐住她脖子按向顯微鏡,看看這些美麗的螺旋體...
林曼君踢翻酒精燈,火舌瞬間吞沒鼠疫桿菌培養(yǎng)箱:我在教會醫(yī)院學(xué)會的第一課——她將注射器扎進他眼球,如何讓惡魔死于自己的毒藥。
沈硯之的慘叫驚飛寒鴉。林曼君抱著實驗記錄沖出火海,身后傳來梁柱倒塌的轟鳴。懷表在掌心化為鐵水,融化的金鏈拼出沃爾納·沈卒于1938.12.13。
香港碼頭的海風(fēng)濕咸,林曼君將骨灰盒拋向怒濤。女兒突然指著《泰晤士報》尖叫:媽媽!諾貝爾獎得主好像沈叔叔!
泛黃照片里,穿囚服的男人正在紐倫堡法庭微笑,胸牌寫著盤尼西林之父。林曼君吞下最后一顆大白兔奶糖,糖紙上的稚嫩筆跡突然洇開:
硯之與曼君
百年好合
1931.6.15
潮水漫過銹蝕的婚書時,海關(guān)鐘聲敲響十三下。海底傳來沈硯之的呼喚,像是那年解剖課上,他握著她的手說:靜脈注射是最溫柔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