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實的世界

    蘇靈靠坐在木椅上，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皮膚，讓她感覺不太適應(yīng)，伊莎的臥室里并沒有吹風(fēng)機(jī)這種東西，想晾干頭發(fā)，除了拿火烤就只剩下了自然風(fēng)干。

    已經(jīng)洗完澡的她換了一身伊莎給她準(zhǔn)備的睡裙，至于伊莎本人在哪？在給她鋪地鋪呢，睡長椅這種事伊莎多少還是有點不忍心的，但要讓蘇靈和她一起睡，多少還是有點膈應(yīng)。

    畢竟伊莎非常清楚蘇靈是從男生變過來的，雖然對方目前現(xiàn)在是貨真價實的少女，但心理多多少少還是不太能接受，平時接觸倒是沒什么，但一起睡覺還是太過親密了。

    她接受不了。

    “等回去之后要不剪個短發(fā)吧？這長發(fā)也太礙事了�！碧K靈攏了攏身后的長發(fā)，以前短發(fā)的時候沒覺得，長了之后感覺哪哪都是麻煩。

    洗個頭跟搓衣服一樣就不說了，擦頭發(fā)的時候也是費死勁，擦完了不吹要等半天，就算能吹，吹頭發(fā)也不見得是個輕松活，哪像短發(fā)擦完就不用管了。

    戮坐在蘇靈面前的桌子上，她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捧了本書，聽到對方的吐槽，她翻書的手頓了一下，隨后抬眸看向她。

    “我不是特別建議你這樣做�！�

    蘇靈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為什么？”

    “因為頭發(fā)也可以是你的武器，只是你現(xiàn)在還沒辦法使用它而已�！甭镜恼Z氣難得帶上了一點認(rèn)真，蘇靈將頭發(fā)繞到身前，仔細(xì)地端詳了一下。

    嗯……除了尾端點綴的血紅，并沒有看出哪里特別，這玩意兒真能當(dāng)武器？蘇靈對此表示懷疑。

    不過戮既然已經(jīng)這樣說了，作為一個比較聽勸的人，蘇靈也暫時打消了剪成短發(fā)的想法，而這時伊莎也帶著醫(yī)藥箱走了過來，開始小心地為她擦拭傷口。

    傷口傳來冰冰涼涼的感覺，加上從中槍開始就沒有休息過，且不久前還劇烈運動了一番，疲憊的堆積讓蘇靈的腦袋一點一點，最終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等到伊莎上完藥，蘇靈已經(jīng)完全睡著了，看著那安詳?shù)男∧�，伊莎也沒忍心給她叫醒，她將對方給抱了起來，然后小心地放在鋪好的地鋪上，并為她蓋好被子。

    她看得出蘇靈很疲憊，也知道蘇靈其實隱瞞著有些事情，不過她并沒有在蘇靈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且那把劍也選擇了對方，她也就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dāng)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伊莎太孤獨了，她獨自在這個教堂生活了快十年，這期間她一個人類都沒有見過，偶有闖入教堂的，也是扭曲惡心的怪物，甚至連小動物都沒有。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撐著她努力生活，唯一的期待就只有自己成年了就可以離開，所以對于蘇靈的到來她是驚喜的，她希望對方能多待一段時間，等到她成年的那一天，一起陪她看看外面的世界。

    關(guān)上燈，躺上床的伊莎閉上雙眼，不稍多時也沉入了夢的世界，坐在桌子上的戮放下書，那雙血紅的雙眼注視著蘇靈與伊莎，她這樣盯著不知過了多久，而將目光收回時，一聲嘆息也隨之響起。

    伊莎的本名并不是伊莎，只是從她被選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成為了伊莎，也只能是伊莎。

    戮走到窗邊，此刻太陽剛剛升起，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間，但此刻的世界卻萬籟俱寂，小鎮(zhèn)已經(jīng)從夜晚的熱鬧變回了詭異與死寂，好似昨晚看到的一切只是黃粱一夢。

    身為劍靈，戮是不需要睡覺的，她其實也有辦法讓蘇靈身體休息的同時、精神依舊接受訓(xùn)練，但那個辦法不適用現(xiàn)在，畢竟張弛有度才能事倍功半，并不是說無腦加練就是好的。

    短短一天時間，蘇靈經(jīng)歷的太多了，從中槍到被世界樹選擇，從被丟進(jìn)這個名為‘伊莎星’的世界，到抵達(dá)小鎮(zhèn)親身經(jīng)歷詭異與繁華。

    最后是被變成女生，然后經(jīng)歷伊莎的劍術(shù)指導(dǎo)，即便身體仍舊留有余力，她的精神也已經(jīng)疲憊不堪了，所以相比加練，蘇靈現(xiàn)在更需要的無疑是休息。

    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書上，戮又讀了幾分鐘之后，像是再也靜不下心一樣，將書放在了一旁。

    她憑空拿出一支筆與一本本子，然后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蘇靈雖然確實很有天賦，但她也只是剛起步而已，想要快速適應(yīng)如今的身份與力量，魔鬼訓(xùn)練肯定是逃不了的。

    龍族的身體給予了她很強(qiáng)的韌性，唯一需要擔(dān)心的就只有精神上的疲憊，而這個疲憊唯一的緩解之法，目前就只有睡覺。

    “靈瞳、龍化都得盡早提上日程，今天的訓(xùn)練她差不多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爆發(fā)時的速度，但閃避攻擊的動作明顯還是慢了半拍，是反應(yīng)力跟不上嗎？”

    筆身尾端輕輕敲擊下巴，戮一邊自語一邊回憶之前蘇靈的表現(xiàn)，有好些來自伊莎的反擊，蘇靈的腦子其實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但反饋到身體做出閃避，卻是慢了半拍。

    導(dǎo)致她本來能夠完全躲避、或是抵擋的攻擊，全因這慢掉的半拍變得不倫不類，有些甚至有些動作像是主動撞上攻擊一樣。

    “不，讓腦子去反應(yīng)攻擊果然還是太慢了�！�

    戮沒有糾結(jié)反應(yīng)力的問題，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剛剛陷入了一個誤區(qū)，那就是伊莎再怎么壓實力喂招，她和蘇靈也終究不是對等的。

    她的反應(yīng)、出招的速度，根本就不是現(xiàn)在的蘇靈應(yīng)該去面對的，換做是與蘇靈同等級的對手，她的反應(yīng)力不可能出現(xiàn)跟不上這種現(xiàn)象，哪怕她是用腦子去反應(yīng)的。

    不過即便如此，戮也并不滿足，因為她是想將蘇靈往超越自己去培養(yǎng)的，差不多就行、中庸就好這種思想，在她腦子里連一秒都沒出現(xiàn)過。

    而為了這個目的，她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力量全部給予蘇靈，別看蘇靈現(xiàn)在好像還很弱，那單純只是她的身體還無法承受而已。

    用游戲的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蘇靈其實已經(jīng)擁有了一個完整的技能樹，只是她現(xiàn)在只能點亮最基礎(chǔ)的技能，甚至最基礎(chǔ)的技能都還沒點完而已。

    “身體對危險的感知，得提上日程了啊……”

    時間在睡覺的時候總是過得很快，當(dāng)蘇靈睡醒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再度降臨，而戮也準(zhǔn)備好了蘇靈的專屬訓(xùn)練計劃，不過并不在這一時。

    現(xiàn)在讓伊莎指導(dǎo)她就足夠了，蘇靈目前還處于啟蒙階段，不急著提高訓(xùn)練強(qiáng)度。

    吃飯、挨打、洗澡、上藥、睡覺，這兩天的時間蘇靈都是這樣度過的，雖然又疼又辛苦，但她的進(jìn)步也相當(dāng)斐然，完全掌控了劍術(shù)專精給予的劍術(shù)知識不說，還已經(jīng)徹底將其融會貫通。

    但代價是身上的傷變得更多了，不過龍族向來皮糙肉厚，身體上的傷勢沒什么影響，就是水泵依舊不受控制，這兩天下來，蘇靈感覺自己流的淚比自己過去二十年都多。

    “就我這眼淚流的，要是去什么鬧旱災(zāi)的地方，估計得被當(dāng)成水神供起來。”第三天的晚上，睡醒的蘇靈靠在墻邊，有些感慨地自語了一句。

    今天沒有訓(xùn)練，因為今天晚上的十二點就是伊莎的生日，她和對方約好了，一到時間就和對方一起離開教堂，陪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戮對此不置可否，換個正常人來，那種哭法估計眼睛早就腫成豬頭了，但蘇靈看起來屁事沒有，眼睛依然清澈，眼角也沒有魚尾紋。

    “你這眼淚確實神奇，往好處想，說不定還能隱藏你的真實情緒呢�！�

    聽戮這么一說，蘇靈還真覺得有點道理，如果這眼淚的觸發(fā)方式就只有疼痛的話，那自己豈不是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哭？

    “我覺得確實有操作的空間。”蘇靈摩挲著下巴，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

    “小靈，你看這件衣服怎么樣？”伊莎的聲音打斷了蘇靈對眼淚實用性的思考，她循聲看去，伊莎正拿著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在身前比對，和平日相比，這裙子確實多了一份嬌俏。

    不過蘇靈個人感覺，這裙子太少女了，反而不契合伊莎的氣質(zhì)，伊莎是女騎士，但重點在于后面的騎士二字，這粉嫩的裙子和她本身的英氣稍有沖突。

    “我個人的話，還是更喜歡白色吧�！碧K靈思考片刻，給出了自己主觀的回答。

    伊莎對著鏡子看了看，嘟囔道：“白色嗎？”

    將另一條白裙拿出來對比，伊莎看了又看之后發(fā)現(xiàn)，好像確實是白色不錯，她并沒有選擇困難癥，確定白色更好看一些后，直接就將另一條裙子仍在了一旁。

    而蘇靈此刻的裝束依舊是當(dāng)初伊莎為她挑選的搭配，當(dāng)然不是三天都沒換過，而是洗了之后又曬干了而已。

    見伊莎打算換衣服了，蘇靈很自覺地離開了房間，這兩天她們的相處方式就是這樣，只要一方要換衣服，另一方就會自覺離開。

    “怎么感覺你有點心不在焉的？”來到走廊的窗戶邊，蘇靈看向一旁的戮，對方正在看窗外的風(fēng)景，在看已經(jīng)熱鬧起來的小鎮(zhèn)。

    “是啊。”戮點頭，竟是直接承認(rèn)了下來，而在這句話之后，兩人都沒再說話，氣氛就這么詭異地陷入了沉默。

    “你應(yīng)該知道，這個世界的名字吧？”戮率先開口打斷了沉默，只是她提出的這個問題，讓蘇靈有些摸不著頭腦。

    蘇靈雖然茫然，但還是點頭回答：“知道，叫伊莎星�！�

    “伊莎守護(hù)著這個世界，所以歷代的圣女都叫伊莎�！甭舅剖亲哉Z，又似是感嘆，蘇靈沒有接話，因為她知道戮的話應(yīng)該還有下文，果不其然，等待沒超過三秒，戮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但你知道嗎？歷代圣女其實都是十八歲，她們……都只有十八歲�！�

    戮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一片羽毛緩緩落在心上，但她說出的話語卻是那么沉重，沉重到蘇靈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

    “小靈，怎么樣？好看嗎？”房門從里被推開，伊莎興奮的聲音暫時沖散了蘇靈的不安，但種子已經(jīng)種下，發(fā)芽僅僅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蘇靈回應(yīng)著伊莎的期待與興奮，縱使內(nèi)心不安，她也沒在臉上表露出一絲一毫，戮站在背光處看著兩人，那雙血色的瞳孔，流露出的感情名為惋惜與不忍。

    兩人依舊像往常一樣洗漱、吃飯，只是今天沒有訓(xùn)練的環(huán)節(jié)，換成了聊天等待十二點的降臨。

    歷代圣女其實都是十八歲，她們都只有十八歲。

    這句話始終在蘇靈的腦海中回蕩，她聽著伊莎對未來的暢想，想要開口，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答案早已在伊莎的故事里出現(xiàn)了，她也不知道。

    從八歲被帶到這個教堂開始，伊莎之后的十年全都在這個教堂里度過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帶到這里，只知道未滿十八歲前，她被禁止離開這個地方。

    她當(dāng)然有想過離開，也嘗試過，但無一例外全部失敗，教堂的大門看似破爛，實則似乎被什么禁制保護(hù)，就像是空氣墻一樣，伊莎怎么都沒辦法離開。

    而日常所需的東西包括食物，都會在每個星期一被送到教堂的門內(nèi)，這樣的生活伊莎過了整整十年，好在今夜十二點，一切都將改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然而兩人對時間的感知，卻截然不同，當(dāng)十二點來臨時，伊莎看起來還有些意猶未盡，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過了多久。

    而蘇靈則是感覺終于還是來了，這期間她一直在思考戮那句話的含義，伊莎的話幾乎沒聽進(jìn)去幾句，而她無論怎么思考，那句話似乎都沒有什么好的寓意。

    當(dāng)午夜的鐘聲敲響，一切猜測都失去了意義，因為答案已經(jīng)近在眼前，只需要跟著伊莎一起去見證，就能明白戮那句話的意義。

    “走吧，我們一起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伊莎伸出手，對蘇靈發(fā)出了邀請。

    看著伊莎那明媚的笑容，勸阻的話卡在喉嚨，怎么也說不出來，蘇靈沉默地牽住那只手，跟著對方一路走到教堂的門口，似是心有所感，她回頭看了眼作為光源的女神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等人高的女神像，散發(fā)的光芒遠(yuǎn)沒有之前所見的那么明亮，她好像被黑暗包裹，恬靜的睡顏似乎也變得痛苦而又悲傷。

    蘇靈的眼睛由圓瞳轉(zhuǎn)變?yōu)樨Q瞳，她看到黑色的荊棘纏繞在女神像的身上，那雙眸依然緊閉，但笑容已然不在，而在眼角處，一顆黑色的淚滴正朝著地面緩緩滴落。

    伊莎推開了教堂的大門，然而她想象中的燈紅酒綠并沒有出現(xiàn)，蘇靈所說的熱鬧而繁華的小鎮(zhèn)，仿佛只存在于遙遠(yuǎn)的過去，又或許只是大夢一場。

    映入眼中的小鎮(zhèn)破舊而荒涼，那些和廢墟、危樓幾乎沒有區(qū)別的木質(zhì)建筑，隨著風(fēng)的吹拂搖搖欲墜，令人生理不適的惡心氣味，更是無處不在。

    人類？哪有人類，伊莎能夠看到的、可以行動的‘生物’，只有那些或站或爬，四肢扭曲、模樣恐怖的類人型怪物。

    那近乎腐爛的臉，長到能刺穿脖頸的獠牙，無一不說明著它們非人的身份。

    小鎮(zhèn)依舊是小鎮(zhèn)，但它并不是人類的小鎮(zhèn)，而是……怪物們的小鎮(zhèn)。

    “這是……怎么回事？”

    看到這一幕，蘇靈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應(yīng)該啊，不可能��？明明自己看到過那樣繁華熱鬧的一幕，明明現(xiàn)在也不是白天，可為什么……

    會是這樣一幅煉獄般的畫面？

    那些趴在地上用四肢行走，宛如蜘蛛一般的怪物；還有在地上蠕動，似乎在學(xué)蛇類爬行的怪物；以及不知用什么方法拼接在一起，如同蜈蚣一般的怪物。

    光是看上一眼，便有種生理不適，仿佛精神都遭到了污染。

    這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樣貌嗎？這才這個小鎮(zhèn)真正的模樣嗎？蘇靈不知道，因為不安早已將她籠罩，她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只怪物，都對她有致命的威脅。

    “伊莎，圣女，墮落根源……只有十八歲？”

    喃喃自語的蘇靈突然呼吸一窒，她想到一種可能，一種讓她為之悲哀憤怒的可能，一種能夠解釋戮那句話的可能。

    “小靈你往后站點，這些怪物你對付不了，交給我就好�！�

    伊莎拔出腰間的騎士劍，她冷靜地估算著周圍的威脅，那些怪物對蘇靈來說或許致命，但對她來說只不過是雜魚級別的而已。

    眼前的不美好并沒有澆熄她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因為小時候的記憶告訴她，這個世界非常的廣闊且漂亮，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不過是一點小阻礙而已，她能夠解決。

    而且教堂現(xiàn)在已經(jīng)困不住她了，殺出去也好躲起來繞過去也罷，只要離開這個小鎮(zhèn)，那就天高任鳥飛，她依舊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去親眼看看這個令人向往牽掛的世界。

    只要……能夠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