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寂被打破后的嗡鳴，如同失控的蜂群，瞬間席卷了整個禮堂。震驚、茫然、難以置信、荒謬感、還有壓抑不住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在數(shù)千名師生之間瘋狂傳遞、發(fā)酵。
“拍！快拍�。 辈恢朗钦l在臺下喊了一嗓子，如同點燃了導火索。
瞬間！無數(shù)只手伸向了口袋、書包！手機屏幕的亮光如同繁星般在昏暗的觀眾席上瘋狂閃爍！咔嚓！咔嚓！快門聲連成一片！
錄像模式的紅點密密麻麻亮起，像無數(shù)只嗜血的眼睛，貪婪地對準了舞臺上那個還保持著詭異Ending
Pose的身影。
舞臺中央，聚光燈下。
陳默的身體終于從那狂暴的、被操控的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僵硬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顫抖。維持著那個叉腰、指人、歪頭、Wink的姿勢，他像一尊被驟然解除了石化魔法的雕塑，每一寸肌肉都在失控地痙攣。
空洞茫然的眼神如同破碎的玻璃，瞬間被巨大的、滅頂?shù)捏@駭和羞恥淹沒！那強行扯出的甜美笑容如同劣質(zhì)的面具，寸寸龜裂、崩塌。蒼白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發(fā)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隨時可能沖破皮膚！
“呃……嗬……”一聲極其短促、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從他劇烈顫抖的唇縫間擠出。
下一秒，他像是被那無數(shù)閃爍的手機閃光燈和錄像紅點燙到，猛地蜷縮起來！高舉的手臂如同被折斷的翅膀般無力地垂下，叉腰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滾燙得快要爆炸的臉！身體因為極度的羞恥和巨大的沖擊而劇烈搖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哐當！”他下意識地想后退逃離這可怕的光圈，腳步踉蹌，一腳踩在了自己剛剛飛出去的眼鏡上。鏡片碎裂的聲音在麥克風的放大下顯得格外刺耳。
“�。 币宦晧阂植蛔〉捏@呼。
他像是被這碎裂聲徹底擊垮了最后一絲支撐，猛地蹲了下去，雙手死死抱住頭，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在舞臺中央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中無助飄零的落葉。只有那通紅的、仿佛要滴血的耳朵，暴露在聚光燈下，訴說著主人此刻正在承受的、堪比凌遲的酷刑。
“陳默同學！”張主任第一個反應過來，鐵青著臉，聲音因為震驚和憤怒而有些變調(diào)。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試圖去扶陳默的肩膀。
“別碰我！”一聲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尖叫猛地從陳默蜷縮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來，充滿了絕望和抗拒。他如同受驚的刺猬，猛地向旁邊一滾，避開了張主任的手，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
臺下的騷動更大了。議論聲、哄笑聲（雖然很短暫就被壓制下去）、拍照錄像的咔嚓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
“安靜！都安靜！”校長顧言猛地站起身，威嚴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徹禮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臉上慣常的平靜被打破，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臺下混亂的人群。
騷動在校長積威之下被強行壓制下去，但那種暗流涌動的興奮和窺探欲卻無法消除。
顧言快步走到舞臺中央，蹲下身，沒有強行去碰觸陳默，而是低沉而快速地說：“陳默同學，看著我。我是顧校長。聽著，沒事了。跟我去后臺�！彼穆曇魩е环N奇異的穩(wěn)定人心的力量。
陳默劇烈顫抖的身體似乎停頓了一瞬，埋在膝蓋里的頭微微抬起一絲縫隙，露出那雙充滿了驚惶、羞恥和巨大水汽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校長。
顧言對他肯定地點點頭，伸出手，這次沒有碰他，只是堅定地停在半空，示意他搭上來。
陳默看著那只手，又看了看臺下那無數(shù)雙依舊注視著他的眼睛，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搖頭，身體向后縮。
“別怕，跟我走�！鳖櫻缘穆曇粢琅f沉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和。他保持伸手的姿勢，耐心地等待著。
幾秒鐘的僵持，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終于，陳默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一只手，指尖冰涼，輕輕搭在了顧言的手腕上。
顧言立刻穩(wěn)穩(wěn)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避開了他抗拒的肢體接觸），另一只手虛扶在他背后，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投向陳默的視線，以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半扶半架地將他帶離了舞臺中央，快步走向側(cè)幕。
張主任臉色鐵青地撿起地上摔碎的眼鏡，狠狠瞪了一眼臺下還在舉著手機的學生，也快步跟了上去。主持人早已嚇呆，此刻才如夢初醒，語無倫次地試圖控場：“呃……這個……突發(fā)狀況……我們……我們稍事休息……”
臺下，嗡鳴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喧囂。
林小滿癱坐在座位上，渾身冰冷，指尖麻木。她看著陳默那蜷縮顫抖、被校長護著離開的背影，看著他踩碎的那副眼鏡，巨大的愧疚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是她……都是她害的！那猩紅的倒計時，那狂暴的神力……是她親手把陳默推上了這個萬劫不復的社死舞臺！
“我的天……”旁邊傳來蘇曉倒吸涼氣的聲音，她抓住林小滿冰涼的手，聲音都在抖，“小滿……你看到了嗎？陳默他……他中邪了？還是被……被什么附身了？太可怕了！那舞跳得……也太標準了吧？簡直像練過一百遍！”
林小滿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只能死死地、死死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來對抗那滅頂?shù)难灨泻蛧I吐欲。
然而，風暴才剛剛開始。
就在陳默被帶離舞臺不到十分鐘，禮堂里尚未平息的騷動，就被一股更強大的、來自虛擬世界的沖擊波徹底點燃！
“臥槽！快看匿名墻！”
“微博！微博熱搜！”
“抖X！爆了！”
“市一中學霸禮堂熱舞愛你��！”
“年級第一の究極社死！！”
“原來學霸才是隱藏女團舞王！！”
壓抑的驚呼和倒吸冷氣聲此起彼伏。無數(shù)學生低頭看著自己剛剛拍下的、還熱乎的視頻，手指顫抖著按下了發(fā)送鍵。或者，直接點開了已經(jīng)被頂?shù)礁鞔笃脚_熱搜前列的詞條。
匿名墻上，瞬間被刷屏！
“前排兜售高清直拍！陳學霸Wink絕美瞬間！十塊錢一份！童叟無欺！”
“救命！我他媽笑到方圓十里的聲控燈為我閃爍！陳默！你是我的神！”
“這韻律感！這卡點！這表情管理！內(nèi)娛愛豆集體失業(yè)吧！”
“只有我注意到他眼鏡飛出去那一刻的破碎感嗎？絕了！美強慘本慘！”
“@張主任，貴校文體兩開花，考慮開個愛豆培訓班嗎？”
“@陳默媽媽，別逼孩子學習了！送C位出道吧！這天賦別浪費！”
熱搜話題下，各種角度的視頻被瘋狂轉(zhuǎn)發(fā)、二次創(chuàng)作、鬼畜剪輯。
有完整版高清直拍，從陳默身體僵直開始，到每一個精準卡點的舞步，再到最后那個經(jīng)典的、帶著茫然Wink的Ending
Pose，配上《愛你》的原聲，沖擊力爆表。
有慢動作回放，重點展示他那教科書級的扭胯和wave，彈幕瘋狂刷屏“這腰是裝了馬達嗎？”“姐姐我可以！”
有鬼畜剪輯，把他跳舞的片段和新聞聯(lián)播片頭曲、廣場舞神曲甚至西游記片尾曲“噔噔噔噔”強行混剪，配上“學霸の迷惑行為大賞”的標題，笑果拔群。
甚至有人把他最后捂臉蜷縮的片段單獨截出來，配上悲情的BGM和“學霸の隕落”、“被知識詛咒的男孩”等煽情文案，引發(fā)一波詭異的“心疼”潮。
輿論如同脫韁的野馬，朝著最荒誕、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市一中，這個以升學率和嚴格管理聞名的重點中學，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瞬間火遍了全網(wǎng)。
校長辦公室里，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
陳默蜷縮在寬大的皮質(zhì)沙發(fā)一角，身上披著顧言的外套，依舊在微微發(fā)抖。他低著頭，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額頭上，雙手緊緊抱著膝蓋，像一個被徹底摧毀了盔甲的脆弱幼獸。摔碎的眼鏡被放在茶幾上，鏡片裂紋如同蛛網(wǎng)。
張主任臉色鐵青得像鍋底，在辦公室里焦躁地踱步，禿頂上似乎都冒出了熱氣：“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這是對學校紀律的嚴重挑釁！是對學生尊嚴的肆意踐踏！必須嚴查！查清楚這音樂是怎么放出來的！誰搞的鬼！”
顧言坐在辦公桌后，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臉色異常凝重。他沒有看張主任，目光落在茶幾上自己的手機上。屏幕上，正是那個爆火的“陳默熱舞愛你”話題，后面跟著一個刺眼的、深紅色的“爆”字標簽。
“查？”顧言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查后臺？查音響控制室？老張，你覺得這像是人為的嗎？”
張主任的腳步猛地頓住，愕然地看著校長：“校長，您什么意思？不是人為難道是……”
顧言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掃過沙發(fā)上那個依舊在顫抖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李秘書。是我，顧言�！�
“對，你也看到了。事情很嚴重，影響極其惡劣�！�
“通知下去，立刻啟動緊急預案。聯(lián)系教育局王局長，就說我顧言說的……”
“請求教育局立刻組織專項小組，對市一中學生課業(yè)負擔、心理健康狀況、以及某些所謂的‘智能輔助學習設備’……進行突擊檢查！”
“對！就是現(xiàn)在！立刻！馬上！”
電話掛斷。顧言將手機重重扣在桌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沙發(fā)上，一直低著頭的陳默，身體猛地一震。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那雙失去了眼鏡遮擋、因為近視而顯得有些茫然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顧言校長。
張主任也驚呆了：“校長！這……突擊檢查？這節(jié)骨眼上……”
“這節(jié)骨眼上，才是最好的時機！”顧言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校園的燈火，語氣斬釘截鐵，“輿論這把火，燒起來了。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借勢而為！把火燒到該燒的地方去！”
他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炬，直射向沙發(fā)上的陳默，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陳默同學！”
“站起來！”
陳默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想要蜷縮得更緊。
“看著我！”顧言的聲音更加嚴厲，卻奇異地帶著一種支撐的力量，“告訴我！你昨晚睡了多久？那臺懸在你頭頂?shù)摹O(jiān)控器’，它給了你多少分？它又給了你多少張額外的卷子？！”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陳默的心上。
他蒼白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巨大的委屈、壓抑已久的憤怒、還有那剛剛經(jīng)歷的非人羞辱，如同被壓抑的火山熔巖，在校長這直指核心的質(zhì)問下，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我……”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猛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顧言的外套滑落到地上。他不管不顧，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雙眼赤紅，臉上還掛著淚痕，卻爆發(fā)出一種近乎崩潰的嘶吼：
“睡四個小時是常態(tài)！深睡不足兩小時就要被扣錢！就要做更多的卷子！”
“我每天……每天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錯題！都是分數(shù)！都是那臺機器在閃！”
“跳舞？哈哈哈……”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笑，“跳吧！都拍吧！發(fā)吧！讓所有人都看看！看看我這個年級第一！是個什么東西！是個連覺都睡不了的怪物！”
吼聲在寬敞的校長辦公室里回蕩，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
陳默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吼完之后，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但他沒有倒下。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件校服外套，仿佛看到了某種象征。
他彎下腰，沒有去撿外套，而是猛地從自己校服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張被揉得皺巴巴、邊緣甚至有些撕裂的紙！
那張紙，正是他母親林雪梅通過“智學方舟”APP打印出來，勒令他貼在書桌上的“睡眠積分兌換及獎懲細則”！
上面清晰地羅列著：
【深度睡眠時長
≥
2.5小時：+10分】
【＜2.5小時：-20分每0.5小時不足】
【運動次數(shù)
≤
20次：+5分】
【＞20次：-2分每次】
【綜合評分
≥
85：可兌換自由活動時間零花錢】
【＜75：零花錢凍結(jié)；額外學習任務推送；周末補習班加課】
陳默看著這張如同賣身契般的紙，眼中最后一絲理智也被瘋狂點燃！他雙手抓住紙張兩邊，在顧言和張主任震驚的目光中——
刺啦——！��！
一聲極其刺耳的、布帛撕裂般的巨響！
那張凝聚著“鋼鐵母親意志”、量化著他每一分鐘睡眠、壓榨著他所有喘息空間的“積分表”，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從中撕成了兩半！
緊接著，是更加瘋狂的撕扯！刺啦！刺啦！刺啦！
碎片如同雪片般紛紛揚揚落下，落在他腳邊，落在顧言的外套上，也落在張主任驚愕的視線里。
“去他媽的積分！去他媽的監(jiān)控！去他媽的……卷子！”陳默喘著粗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將那把象征著枷鎖的碎紙屑，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