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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灑進皇家藏書閣,在古老的竹簡和線裝書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十三歲的蕭景琰踩著無聲的步子穿過層層書架,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窸窣聲。

    在最里間的兵書區(qū),一個穿著淡青色衣裙的小女孩正踮著腳尖,努力去夠書架高處的《孫子兵法》。她太過專注,沒注意到裙擺已經掃落了旁邊一冊竹簡。蕭景琰皺了皺眉,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伸手輕松取下了那本書。

    你要找的是這個嗎他聲音平靜。

    小女孩嚇了一跳,轉身時差點跌倒。蕭景琰下意識扶住她的肩膀,這才看清她的面容——白皙的瓜子臉上嵌著一雙清亮的杏眼,眼角微微下垂,帶著幾分天生的憂郁。

    多、多謝殿下。她慌忙行禮,聲音細如蚊吶。蕭景琰注意到她行禮的姿勢并不標準,顯然是剛學不久。

    你認得我他將書遞給她。

    小女孩接過書,手指微微發(fā)抖:入宮時,嬤嬤指給臣女看過各位皇子的畫像。

    蕭景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兵書上:《孫子兵法》你讀得懂

    父親在世時教過一些。她聲音更低了,臣女只是...想再看看。

    蕭景琰這才注意到她腰間系著一條白色腰帶——這是宮中新立的規(guī)矩,為國捐軀的將領家眷入宮撫養(yǎng)的標識。他忽然想起前幾日母后提過的那個女孩。

    你是沈將軍的女兒沈...芷依

    小女孩驚訝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彩:殿下知道家父

    沈將軍曾救過我的命。蕭景琰聲音依然平淡,但眼神略微柔和,五年前秋獵,驚馬失控,是他攔住了馬匹。

    沈芷依眼中瞬間涌上淚水,但她迅速低下頭,不讓皇子看見自己的失態(tài)。蕭景琰卻已經注意到了那滴落在書頁上的水漬。

    你多大了他生硬地轉移話題。

    十二歲。

    蕭景琰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塊素帕遞給她:藏書閣申時就會關門,你若喜歡讀書,可以每日午后來。這時候人最少。

    沈芷依接過帕子,小聲道謝。蕭景琰已經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如松,腳步卻比來時輕快了幾分。

    三日后,皇后在鳳儀宮設宴,正式將沈芷依介紹給宮中眾人�;实勰罴吧驅④姂�(zhàn)死沙場,特封其孤女為清平郡主,交由皇后撫養(yǎng)。

    沈芷依穿著嶄新的淡粉色宮裝,跪在殿中央接受冊封。她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好奇的、憐憫的、更多的是不屑的。尤其是那些與她年齡相仿的公主們,眼中的敵意幾乎不加掩飾。

    聽說她父親只是個五品武將。

    鄉(xiāng)下長大的丫頭,也配和我們平起平坐

    瞧她那副清高樣子...

    竊竊私語聲不斷飄來,沈芷依咬緊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議論。

    沈將軍是國之忠臣,諸位妹妹這般議論功臣之后,不怕寒了邊關將士的心么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沈芷依悄悄抬眼,看見蕭景琰端坐在皇子席位上,面無表情地飲著茶,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出自他口�;屎筮m時地宣布宴席開始,宮女們魚貫而入,端上精美菜肴。沈芷依被安排在末座,正對著五公主蕭玉蓉。這位備受寵愛的公主不過十歲,卻已學會用最甜美的笑容說出最刻薄的話。

    清平郡主,蕭玉蓉夾起一塊翡翠糕,聽說你從小在邊關長大,可會用筷子要不要我讓宮女給你拿個勺子

    幾位貴女掩嘴輕笑。沈芷依深吸一口氣,正要回應,一個宮女突然上前為她添茶,不小心碰翻了蕭玉蓉面前的酒杯,瓊漿玉液灑了公主一身。

    奴婢該死!宮女慌忙跪下。

    蕭玉蓉氣得臉色發(fā)青,卻礙于場合不好發(fā)作。皇后淡淡地吩咐帶公主去更衣,一場風波就此化解。沈芷依疑惑地看向那名宮女,卻見她退下時朝皇子席位方向微微點頭。

    蕭景琰依然專注地用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但沈芷依分明看到,他放下茶杯時,唇角有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宴會結束后,沈芷依獨自走在回寢宮的路上。秋風吹落片片黃葉,她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丈量過一般精確。

    她沒有回頭,但心跳不知為何加快了。

    時光荏苒,沈芷依入宮已有三月。

    每日卯時,當?shù)谝豢|晨光穿透云層,她便會悄悄起身,避開宮女們的視線,獨自前往御花園最偏僻的那片梅林。那里有幾株晚梅仍在綻放,暗香浮動,讓她想起母親在世時教她吹笛的時光。

    沈芷依從袖中取出那支隨身攜帶的竹笛——這是父親生前親手為她削制的,笛尾刻著一朵小小的梅花。她深吸一口氣,將笛子湊到唇邊,悠揚的旋律便從指間流淌而出。這是母親教她的第一首曲子《梅花三弄》,雖然技法尚顯生澀,但情感真摯,仿佛能看見邊關的雪與梅在音符中交織。

    她不知道,每日這個時刻,蕭景琰都會恰好從演武場歸來,刻意繞路經過這片梅林。他總會在假山后駐足,閉目傾聽,直到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晨霧中,才悄然離去。

    今日的笛聲卻戛然而止。蕭景琰皺眉,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女孩的嬉笑。

    喲,這不是我們的清平郡主嗎大清早的,在這兒招魂呢五公主蕭玉蓉帶著兩個伴讀的貴女,攔住了沈芷依的去路。沈芷依迅速將笛子收回袖中,行了一禮:見過五公主。

    蕭玉蓉不過十歲,卻已深得其母劉貴妃的真?zhèn)�,眉眼間盡是驕縱之氣。她繞著沈芷依轉了一圈,突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袖:這是什么破爛玩意兒也配帶進宮里來

    請公主放手。沈芷依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這是家父留給我的遺物。

    一個五品小官的女兒,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擺譜蕭玉蓉猛地一扯,竹笛從袖中滑落,掉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沈芷依瞳孔驟縮,顧不得禮儀,蹲下身去撿。蕭玉蓉卻搶先一步踩住了笛子:想要求我�。�

    石板上,竹笛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沈芷依盯著那只繡著金線的錦鞋,眼前浮現(xiàn)父親在燈下認真刻笛的模樣,胸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我讓你求我!蕭玉蓉腳下加重了力道。

    沈芷依緩緩抬頭,眼中寒光乍現(xiàn)。她突然抓住蕭玉蓉的腳踝,用力一掀。公主驚叫一聲,向后跌去,幸而被身后的貴女扶住。你竟敢——

    公主殿下,沈芷依站起身,手中緊握著幸免于難的竹笛,聲音冷得像冰,清平雖出身寒微,卻也知禮義廉恥。公主今日所為,若傳到御史耳中,不知會如何評價貴妃娘娘的教女之方

    蕭玉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雖年幼,卻也明白宮中耳目眾多,若事情鬧大,免不了被父皇責罰。

    我們走!她狠狠瞪了沈芷依一眼,你等著瞧!

    待她們走遠,沈芷依才長舒一口氣,顫抖著檢查竹笛。笛尾的梅花刻痕裂了一道細紋,她心疼地用指尖輕撫,眼眶微微發(fā)熱。

    《梅花三弄》吹得不錯,但第三段的變調處理得太急了。

    沈芷依渾身一僵,猛地轉身。蕭景琰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遙,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三、三殿下...她慌忙行禮,心跳如鼓。他聽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蕭景琰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竹笛上:令尊的手藝很好。沈芷依不知如何回應,只能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她感覺蕭景琰的目光如有實質,從她的發(fā)頂一直掃到裙擺,仿佛在審視什么。

    五妹性子驕縱,但不足為慮。他突然說道,真正需要小心的是她背后的人。

    沈芷依困惑地抬頭,卻見蕭景琰已轉身離去,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沉默的旗幟。

    藏書閣內,蕭景琰翻閱著一摞泛黃的奏折。心腹太監(jiān)德安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道:殿下,查到了。五年前的軍報確實有問題。

    蕭景琰手指一頓:說下去。

    當年沈將軍被困蒼云谷,請求增援的急報被兵部壓下三日。而時任兵部侍郎的劉大人,正是...

    二皇兄的外祖父。蕭景琰冷冷接話,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果然如此。

    德安遞上一份密函:還有這個。沈將軍臨終前曾上書彈劾劉侍郎克扣軍餉,但折子半路就消失了。蕭景琰接過密函,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想起晨間梅林中那個倔強的身影,胸口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

    繼續(xù)查。我要知道還有誰參與了這件事。

    春末夏初,宮中按例舉辦才藝展示�;屎筇匾夥愿澜o沈芷依安排了琴藝表演,以示恩寵。

    沈芷依在房中反復練習那首《春江花月夜》,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曲子。表演前日,她將琴譜放在書案上,去給皇后請安。回來時,卻發(fā)現(xiàn)窗戶大開,琴譜被風吹得散落一地,墨跡被不知何時潑灑的茶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怎么會...她跪在地上,顫抖著拼湊那些濕透的紙頁,卻已無法辨認。明日就要表演,重新抄寫根本來不及。

    沈芷依咬緊下唇,強忍淚水。這絕非意外——她離開時明明關緊了窗戶。想起近來蕭玉蓉和那些貴女們意味深長的笑容,她心中了然。

    正當她絕望之際,房門被輕輕叩響。一個陌生宮女站在門外,手中捧著一卷嶄新的琴譜�?ぶ靼埠�。奴婢奉三殿下之命,送來此物。

    沈芷依愕然接過,展開一看,竟是《春江花月夜》的曲譜,而且是根據(jù)江南顧氏流派修訂的版本——這正是她母親師承的流派。

    殿下說...宮女壓低聲音,郡主若想謝他,明日表演后,可到藏書閣一敘。

    沈芷依心頭一跳,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琴譜邊緣。紙張嶄新,墨跡猶潤,顯然是剛抄錄不久。她想起那日在梅林中蕭景琰對她笛技的評價,忽然意識到,他或許比她想象中更了解音樂——也更了解她。

    請轉告殿下,清平定當赴約。

    宮女福了福身,正要離去,沈芷依又叫住她: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黛,在藏書閣當差。宮女微微一笑,殿下常在那里讀書。

    次日表演,沈芷依一襲白衣,琴聲如訴,技驚四座。皇后欣慰頷首,皇帝也難得地稱贊了幾句。席間,蕭玉蓉臉色鐵青,而二皇子蕭景睿則若有所思地看向角落里的三弟。

    蕭景琰端坐如松,面無表情,唯有在沈芷依彈到高潮處時,指尖在膝上輕輕打著拍子,泄露了一絲情緒。

    表演結束后,蕭景睿徑直去了劉貴妃的寢宮。

    母妃,三弟近來行跡可疑。他低聲道,兒臣發(fā)現(xiàn)他多次派人調查沈將軍舊事,今日又暗中相助那個孤女。兒臣擔心...

    劉貴妃把玩著一支金簪,冷笑一聲:沈家丫頭不足為懼。倒是你三弟...看來他察覺了什么。她瞇起眼睛,去告訴你外祖父,把五年前的痕跡清理干凈。至于那丫頭...她將金簪狠狠插入花瓶中的芍藥,本宮自有辦法讓她安分。

    黃昏時分,沈芷依如約來到藏書閣。夕陽透過窗欞,將書架分割成明暗交錯的幾何圖形。她深吸一口氣,撫平裙擺上并不存在的皺褶。

    在最里間的書案前,蕭景琰正在翻閱一本兵書。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坐。

    沈芷依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坐下,注意到桌上放著兩盞清茶,還冒著熱氣,顯然他算準了她的到來時間。

    多謝殿下今日相助。她輕聲道,不知殿下如何知道我需要...

    宮中沒什么能瞞得過我的眼睛。蕭景琰終于放下書,直視她,就像我知道,你每晚都會在枕下藏一把小刀。

    沈芷依臉色煞白。她確實藏了一把父親留給她的匕首,這是她唯一的安全感來源。

    不必緊張。蕭景琰語氣罕見地緩和了些,在宮中,有點防備是好事。但刀劍無眼,傷人也可能傷己。

    她不明白蕭景琰為何對她如此關照,但直覺告訴她,這不僅僅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

    為什么幫我她鼓起勇氣問道。

    蕭景琰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眼神晦暗不明:或許...因為我們都在這深宮中,孤獨地活著。沈芷依心頭一震,驀然想起宮人們私下議論——三皇子生母早逝,雖為皇子卻不受寵,常年獨來獨往。他們竟是如此相似。

    蕭景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寂:天色已晚,我讓人送你回去。

    沈芷依起身行禮,臨出門前,她突然轉身:殿下...明日清晨,我還會去梅林練笛。

    蕭景琰背對著她,沒有回應。但沈芷依分明看見,他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來。

    四載春秋轉瞬即逝。

    仲春時節(jié),御花園的垂絲海棠開得正盛�;屎笤谑裢づe辦詩會,邀京城貴女與宮中公主們共賞春光。十六歲的沈芷依一襲藕荷色襦裙,安靜地坐在角落,指尖無意識地在膝上輕敲,仿佛在練習某種曲調。

    清平郡主,皇后含笑喚道,聽聞你近來詩藝大進,不如以此春景為題,賦詩一首

    沈芷依起身行禮,余光瞥見五公主蕭玉蓉正斜倚在欄桿上,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三年過去,這位公主出落得越發(fā)艷麗,性子卻絲毫未改。

    臣女獻丑了。沈芷依略一沉吟,清聲吟道:海棠未雨胭脂透,楊柳將風翡翠搖。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亭中一時寂靜,繼而響起贊嘆聲�;屎笱壑虚W過驚喜:好一個絕勝煙柳滿皇都!化用韓愈詩意而不露痕跡,清平果然不負才女之名。

    沈芷依低頭謝恩,耳尖微紅。她并非刻意表現(xiàn),只是自幼隨父親讀詩,耳濡目染罷了。

    母后,蕭玉蓉突然開口,兒臣近日也作了一首詩,想請清平郡主...指點一二。她刻意在指點二字上加重語氣,從袖中抽出一張花箋。

    沈芷依接過花箋,只掃了一眼便知非蕭玉蓉所作——字跡工整秀麗,用詞典雅含蓄,與公主平日張揚的文風格格不入。更可疑的是,詩末那個小小的梅花印記,分明是京城第一才女林徽音的私印。

    公主此詩...沈芷依斟酌詞句,格調高雅,用詞精準,臣女不敢妄加評論。

    蕭玉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那你覺得...結句如何

    沈芷依心下了然。這是要她幫忙潤色,好讓公主拿去邀功。她輕輕將花箋放回案上:結句氣勢恢宏,若改動反失其真。公主大才,臣女自愧不如。

    蕭玉蓉臉色頓時陰沉。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詩會散后,沈芷依獨自穿過九曲橋,忽然被人攔住去路。蕭玉蓉帶著兩名貼身宮女,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好個清高郡主!她咬牙切齒,你以為有皇后撐腰,就能在宮中橫行無忌了

    沈芷依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橋欄:臣女不敢。公主詩作確實精妙,無需修改。五妹好大的火氣。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芷依回頭,看見二皇子蕭景睿搖著折扇,似笑非笑地站在不遠處。

    蕭玉蓉悻悻收手:二皇兄怎么來了

    路過而已。蕭景睿目光在沈芷依臉上停留片刻,清平郡主才名遠播,連父皇都稱贊有加。五妹這般...不太妥當吧

    蕭玉蓉冷哼一聲,甩袖而去。沈芷依向二皇子道謝,心中卻警鈴大作——蕭景睿向來自私涼薄,今日為何出手相助

    郡主不必多禮。蕭景睿合上折扇,意味深長地道,聽聞三弟近來常去藏書閣,不知郡主可曾遇見

    沈芷依心頭一跳:臣女偶爾去借書,鮮少遇見三殿下。

    是嗎蕭景睿輕笑一聲,那真是可惜。三弟博學多才,與郡主定能相談甚歡。

    直到二皇子走遠,沈芷依才長舒一口氣。她隱約感到,蕭景睿話中有話,似乎在試探什么。

    三日后,沈芷依正在房中習字,青黛匆匆進來,臉色凝重:郡主,五公主派人去您老家查訪了。

    筆尖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團黑漬。沈芷依強自鎮(zhèn)定:查什么

    似是...您父親生前的事。青黛低聲道,三殿下已派人攔截,但恐怕瞞不了多久。

    沈芷依指尖發(fā)冷。父親戰(zhàn)死一事本就疑點重重,若被蕭玉蓉查出什么,不僅她會陷入危險,連蕭景琰也可能被牽連。

    替我謝過殿下。她輕聲道,請轉告他,今晚我會去藏書閣。

    青黛欲言又止:殿下說...近日二皇子的人盯得緊,郡主若無要事,最好...

    我必須見他。沈芷依打斷道,事關家父,我不能坐視不理。

    夜幕降臨,沈芷依借口去佛堂上香,繞路來到藏書閣。推開熟悉的木門,蕭景琰已在最里間的書案前等候。三年過去,他已從清瘦少年長成挺拔青年,輪廓分明的臉上依然鮮有表情,唯有在看到她時,眼中閃過一絲波動。

    你不該來。他開門見山,二哥的人近日盯得很緊。

    沈芷依在他對面坐下:殿下,五公主在查什么

    蕭景琰沉默片刻:你父親臨終前留下一份密奏,指控劉侍郎延誤軍情、克扣軍餉。這份奏折被人截下,但風聲走漏了。

    所以...父親是被人害死的沈芷依聲音發(fā)顫。

    間接如此。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陰郁,劉侍郎是二哥的外祖父,此事若曝光,不僅劉家難保,二哥想要的儲君之位也不保。

    沈芷依攥緊衣袖:五公主為何突然...

    不是突然。蕭景琰冷笑,劉家一直在尋找這份密奏的下落。五妹不過是被人當槍使了。

    窗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同時噤聲。待聲音遠去,蕭景琰才繼續(xù)道:我已派人將你老家的線索處理干凈。但宮中不安全,你近日要格外小心。沈芷依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殿下為何...如此幫我

    燭光下,蕭景琰的側臉忽明忽暗:我說過,我們都在這深宮中孤獨地活著。他頓了頓,況且...你父親的冤情,與我母妃之死或有牽連。

    沈芷依心頭一震。蕭景琰的生母林婕妤死于十三年前,據(jù)說是產后血崩,但宮中一直有傳言說另有隱情。

    殿下是說...

    尚無確證。蕭景琰打斷她,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了。青黛會在西角門等你。

    沈芷依起身行禮,走到門口時,蕭景琰突然喚住她:你的新曲子...很好聽。

    她愕然回頭。那首《春夜喜雨》笛曲是她近日所作,從未在人前演奏過。

    我...路過梅林時聽到的。蕭景琰難得地解釋了一句,雖然這個借口拙劣到連他自己都不信——梅林與他的寢宮根本在兩個方向。

    沈芷依嘴角微微上揚:若殿下不嫌棄,改日我為您完整演奏一次。

    蕭景琰沒有回答,但燭光下,他的耳根似乎有些發(fā)紅。

    半月后,南方突發(fā)水患,數(shù)萬百姓流離失所�;实墼诔蒙厦首觽兏魇慵阂姡岢鲋嗡疾�。

    蕭景琰連夜查閱典籍,結合實地考察的經驗,寫下一份詳盡的《治水十策》。交稿前日,他特意謄抄一份,藏在書匣夾層中,原本則放在書房案頭。

    果然,次日清晨,原本不翼而飛。蕭景琰不動聲色,將副本呈上。

    朝堂上,二皇子蕭景睿侃侃而談,提出的方案竟與蕭景琰的原稿有七分相似。皇帝龍顏大悅,當即命二皇子總領治水事宜。

    沈芷依恰好在偏殿為皇后取畫,透過屏風縫隙,將一切看在眼里。她看見蕭景琰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指節(jié)因緊握而發(fā)白,卻始終一言不發(fā)。

    回宮路上,她在御花園拐角處撞見了蕭景琰。他獨自站在一株梨花樹下,殿下...她輕喚一聲,不知該如何安慰。

    蕭景琰轉身,臉上已恢復平靜:你都看見了

    沈芷依點頭,憤懣道:二殿下怎能如此...殿下為何不揭穿他

    無憑無據(jù),徒惹猜疑。蕭景琰淡淡道,況且,治水關乎百姓生計,誰去執(zhí)行并不重要。

    沈芷依望著他堅毅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他為何隱忍——比起個人榮辱,他更在乎的是那些受災的百姓。

    殿下胸懷,清平敬佩。她真心實意地說。

    蕭景琰搖搖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石桌上:會下棋嗎

    沈芷依一怔:略知一二。

    陪我下一局。這不是請求,而是陳述。

    兩人在石桌旁坐下。蕭景琰執(zhí)黑,沈芷依執(zhí)白。起初她還有些拘謹,但隨著棋局展開,她發(fā)現(xiàn)蕭景琰并非單純在下棋,而是在通過棋局向她演示某種策略。

    看,他指著一處棋形,當對手搶占先機時,不必急于反擊�?稍诖颂幝裣乱蛔樱此茻o關緊要,待到時機成熟...他落下一枚黑子,局勢頓時逆轉,便能連成一片。

    沈芷依恍然大悟:殿下是說...治水之事也是如此

    蕭景琰唇角微勾:二弟貪功,卻不知治水艱難。我那十策中,有三處關鍵細節(jié)被我隱去了。等他執(zhí)行不下去時...他沒有說完,但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沈芷依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善于隱忍的男人,遠比那些張揚的皇子們可怕得多。

    棋局終了,蕭景琰勝了三目。夕陽西下,為兩人鍍上一層金邊。沈芷依從袖中取出竹笛:殿下若不嫌棄,清平想獻上一曲新作。蕭景琰微微頷首。笛聲悠揚而起,是一首《水龍吟》,時而激昂如怒濤拍岸,時而舒緩如涓涓細流,最后歸于平靜,似風雨過后的萬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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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終,余音裊裊。蕭景琰閉目良久,才輕聲道:你在為我鳴不平。

    沈芷依低頭撫弄笛身:清平只是覺得...殿下的才華,不該被埋沒。

    才華需要實力支撐。蕭景琰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回宮路上,兩人一前一后,保持著恰當?shù)木嚯x。但沈芷依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她的心,正在為這個隱忍而堅韌的男人悄然悸動。

    而蕭景琰走在前面,手中緊握著一枚白色棋子,那是沈芷依不小心遺落在棋盤上的。他將它收入袖中,如同珍藏一個不能言說的秘密。

    清平郡主,接旨——

    沈芷依跪在鳳儀宮正殿,雙手接過那道燙金詔書。今日是她十八歲生辰,皇帝特賜她正式受封為郡主,享親王女待遇。殿內燭火通明,映照著滿堂賓客的笑臉,卻照不進她眼底那抹隱憂。

    清平謝陛下恩典。她叩首行禮,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地面。

    皇后慈愛地扶她起身:好孩子,從今往后你便是真正的皇室宗親了。說著,親手為她戴上象征身份的鸞鳥金步搖,按例,郡主成年后便該議親了。本宮已命人擬了京中適齡才俊的名冊,你可有中意的

    沈芷依指尖一顫,步搖上的珠串發(fā)出細碎聲響。她余光掃過殿角——蕭景琰正與幾位大臣交談,看似專注,手中的酒杯卻已許久未動。

    臣女...全憑娘娘做主。她低頭,聲音幾不可聞。

    皇后滿意地點頭,正欲再言,忽聽殿外傳來太監(jiān)尖利的通傳:陛下駕到——

    滿殿之人慌忙跪迎�;实鄞蟛阶呷�,身后跟著二皇子蕭景睿。沈芷依伏在地上,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從頭頂掃過。

    平身�;实墼谥魑宦渥�,目光落在沈芷依身上,清平今日及笄,朕特來觀禮。他頓了頓,聽聞皇后在為你議親

    皇后含笑應是�;实鄢烈髌蹋呵迤侥斯Τ贾�,婚事不可輕率。朕看...

    蕭景睿突然上前一步:父皇,兒臣聽聞鎮(zhèn)守北疆的趙將軍長子年方二十,文武雙全,尚未婚配。若能聯(lián)姻,必能穩(wěn)固邊關。

    殿內霎時寂靜。沈芷依渾身發(fā)冷——那趙將軍之子傳聞性情暴戾,前兩任未婚妻皆莫名暴斃。她本能地望向蕭景琰,只見他面色鐵青,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此事容后再議�;实蹟[擺手,似乎也覺得不妥,今日是清平的好日子,不談這些。

    宴席繼續(xù),沈芷依卻如坐針氈。她借口更衣離席,獨自來到后花園透氣。春夜的風帶著花香,卻吹不散她心頭的寒意。

    穿這么少,不怕著涼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蕭景琰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廊柱旁,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沈芷依慌忙行禮,卻被他虛扶住:私下不必多禮。

    兩人沉默片刻。沈芷依鼓起勇氣:殿下...聽到方才...

    聽到了。蕭景琰聲音低沉,趙家非良配,父皇不會應允。

    可皇后娘娘確實有意為我擇婿。沈芷依抬頭看他,殿下...可有建議

    月光下,蕭景琰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化作一聲嘆息:我會想辦法。

    這含糊的承諾卻讓沈芷依心頭一暖。她正欲再言,遠處傳來腳步聲。蕭景琰迅速后退一步,恢復成那個疏離的三皇子:夜涼露重,郡主早些回席吧。

    三日后,宮中舉辦馬球賽。沈芷依被安排在二皇子席旁侍奉,這是皇后的意思——自從成人禮后,皇后似乎有意讓她多與二皇子接觸。

    清平,遞汗巾。蕭景睿在場上休息,滿頭大汗地向她伸手。沈芷依強忍不適,恭敬遞上繡帕。蕭景睿接過時,故意在她手心撓了一下,眼中帶著輕佻的笑意。沈芷依猛地縮手,帕子飄落在地。

    怎么,嫌棄本王蕭景睿瞇起眼。

    臣女不敢。沈芷依彎腰去撿,卻見一只馬靴踩在了帕子上。

    場邊氣氛驟然緊張。正當蕭景睿要發(fā)作時,觀眾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呼。只見馬球場上,蕭景琰的坐騎突然失控,將他狠狠甩下馬背。

    三殿下!沈芷依失聲驚呼,顧不得禮儀就往場邊跑。

    蕭景琰被眾人扶起,右臂不自然地垂著,臉上卻無痛苦之色。御醫(yī)診斷是脫臼,需靜養(yǎng)半月�;实叟d致被打斷,草草結束了比賽。

    事后,沈芷依從青黛處得知真相——蕭景琰是故意摔傷。殿下說,這樣就能讓您不必再去二皇子席前侍奉了。青黛低聲道。

    沈芷依眼眶發(fā)熱。她連夜熬制了活血化瘀的藥膳,次日一早就去了蕭景琰的寢宮。

    誰準你來的蕭景琰靠在榻上,右臂吊著繃帶,語氣嚴厲,眼中卻閃過一絲慌亂。

    沈芷依將食盒放在案幾上:臣女聽聞殿下受傷,特來送藥膳。

    胡鬧。蕭景琰皺眉,若被人看見...

    青黛守在外面。沈芷依打開食盒,藥香頓時彌漫開來,這是家父所傳的方子,對骨傷最是有效。

    蕭景琰不再推拒,任由她盛出一碗濃黑的藥湯。他嘗了一口,眉頭舒展:...味道不錯。

    沈芷依抿嘴一笑:臣女加了些蜂蜜,去苦味。

    蕭景琰慢慢喝完藥,忽然問道: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沈芷依一怔。她思索片刻,輕聲道:家父...是個固執(zhí)的人。他常說,軍人當以保家衛(wèi)國為先,個人得失為后。她頓了頓,但他從不會因此忽視家人。每次出征歸來,總會給我?guī)┬⊥嬉鈨?..哪怕只是路邊撿的漂亮石頭。

    蕭景琰目光柔和下來:聽起來...是個好父親。

    殿下與陛下...沈芷依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出乎意料,蕭景琰并未動怒:我對他...印了解并不多。他望向窗外,母妃去世后,我大多時候是一個人。

    沈芷依心頭一酸。她想起自己初入宮時的孤獨,而蕭景琰卻是在這冰冷宮墻中長大,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殿下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她輕聲道,聲音幾不可聞。

    蕭景琰猛地看向她,眼中似有驚濤駭浪。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此后半月,沈芷依每日都來送藥膳。有時蕭景琰精神好,會與她談論詩書;有時疲憊,就靜靜聽她講述宮外見聞。在這方寸天地里,他們暫時拋開了身份束縛,如同尋常人家的少年少女。

    傷愈前一天,蕭景琰突然問她:若有朝一日能離開皇宮,你想去哪里

    沈芷依不假思索:江南。聽說那里四季如春,煙雨朦朧,最適合譜曲。她反問,殿下呢

    北疆。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向往,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天地廣闊,不必拘于方寸。沈芷依笑了:那我們方向相反呢。

    蕭景琰深深看她一眼:或許...殊途同歸。

    這句話讓沈芷依心跳漏了一拍。她低頭攪動藥湯,掩飾泛紅的臉頰。

    蕭景琰傷愈后不久,二皇子突然在御書房向皇帝進言:父皇,兒臣聽聞北境又有異動。趙將軍上折請求增派糧草,不如...趁清平郡主婚事未定,許給趙家以示恩寵

    皇帝批閱奏折的手一頓:此事朕自有考量。

    兒臣僭越。蕭景睿恭敬道,話鋒一轉,只是...近來三弟與清平郡主似乎走得太近。兒臣擔心...

    擔心什么皇帝抬眼。

    蕭景睿壓低聲音:三弟生母早逝,性情孤僻。清平郡主又無娘家依靠。若二人...恐有損皇室聲譽。

    皇帝眉頭緊鎖,正欲開口,忽有急報傳來——北境突厥大舉進犯,已連破三城!

    軍情緊急,聯(lián)姻之事暫且擱置�;实圻B夜召集群臣議事,最終決定派三皇子蕭景琰率軍馳援。

    出征前夜,沈芷依輾轉難眠。她冒險來到藏書閣,果然看見蕭景琰獨自站在窗前,月光為他勾勒出一道銀邊。

    殿下。她輕喚。蕭景琰轉身,眼中并無驚訝,仿佛早知她會來:明日我便出發(fā)了。

    沈芷依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里面是安神的藥材...還有一道平安符。

    蕭景琰接過,指尖相觸時兩人都是一顫。他從腰間解下一枚白玉佩,放入她掌心:等我回來。

    玉佩溫潤,帶著他的體溫。沈芷依緊緊攥住,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他:一定...平安歸來。

    蕭景琰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擦過她眼角的濕潤:等我。

    這簡單的兩個字,勝過千言萬語的承諾。沈芷依點頭,淚水卻止不住地滑落。

    窗外,啟明星悄然升起,預示著離別時刻的臨近。而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別,將會改變兩人的一生。盛夏的蟬鳴撕扯著凝滯的空氣。蕭景琰立在鳳儀宮外,汗水順著背脊滑下,浸濕了內衫。他已在此等候一個時辰,只為求見皇后一面。

    三殿下,娘娘請您進去。大宮女終于掀簾而出。

    皇后正在修剪一盆蘭草,見他進來,放下金剪:景琰難得主動來見本宮,可是有事

    蕭景琰行過禮,開門見山:兒臣聽聞父皇有意將清平郡主許配給趙將軍之子。

    皇后手中剪刀一頓:確有此事。趙將軍鎮(zhèn)守北疆多年,其子雖名聲不佳,但聯(lián)姻可穩(wěn)固邊防。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蕭景琰一眼,你對此有異議

    蕭景琰喉結滾動,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趙家子暴虐成性,前兩任未婚妻皆死于非命。清平若嫁過去...

    清平皇后挑眉,你與郡主何時這般熟稔了

    一滴汗從蕭景琰額角滑落。他深吸一口氣,突然跪地:母后明鑒,兒臣...心儀清平郡主。

    殿內霎時寂靜,連蘭草上的水珠滴落聲都清晰可聞�;屎缶従徠鹕�,鳳釵上的珍珠微微晃動:景琰,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兒臣知道。蕭景琰抬頭,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決,兒臣愿以軍功相抵,求母后成全。

    皇后長嘆一聲,扶他起來:傻孩子,你明知皇室子女的婚事從來不由己。莫說是你,便是太子選妃也要權衡各方勢力。她為蕭景琰拂去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更何況...陛下近來對你多有猜疑,若此時提出這等要求...

    蕭景琰下頜繃緊:兒臣明白。

    清平是個好孩子,本宮也不忍她入火坑�;屎蟪烈鞯溃勤w家主動退婚,否則...

    除非邊關告急,需要趙家將功折罪。蕭景琰突然道,兒臣愿請纓北上。

    皇后神色一凜:你可知北境兇險

    兒臣不怕。

    皇后凝視他良久,終是搖頭:此事本宮做不了主。但...她壓低聲音,若你能立下軍功,或可向陛下討個恩典。

    蕭景琰眼中重燃希望,鄭重行禮:謝母后指點。沈芷依得知婚訊時,正在繡一幅《寒梅圖》。針尖刺破錦緞,在指尖留下一粒血珠。

    娘娘說,只是暫議,尚未定奪。青黛遞上帕子,小心翼翼道。

    沈芷依木然拭去血跡。暫議皇家的暫議幾時變過她望向窗外,六月的驕陽灼得人眼睛發(fā)疼,卻照不進她心底的寒冰。

    入夜,她鬼使神差地走向藏書閣。推開門,卻見蕭景琰獨自立于窗前,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殿下也來...借書沈芷依聲音干澀。

    蕭景琰沒有回答,只是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柄裝飾用的長劍:想聽你吹曲。

    什么

    《梅花引》,你常吹的那首。蕭景琰拔劍出鞘,也想知道配上劍舞是什么樣子。

    沈芷依取出竹笛,指尖輕撫那道裂痕。笛聲起,蕭景琰隨之而動。他的劍法不似宮廷舞者那般花哨,而是帶著戰(zhàn)場上的凌厲與決絕。劍光如練,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道銀弧,仿佛要將無形的束縛盡數(shù)斬斷。

    曲至高潮,蕭景琰一個騰躍,劍尖直指蒼穹,又猛然下劈,在青磚地上擦出一串火星。笛聲戛然而止,余音在空曠的藏書閣內久久回蕩。

    兩人喘息著對視,誰都沒有說話。有些話不能說,有些情不能表,唯有借這一曲一劍,傾盡所有。

    我會去北疆。最終,蕭景琰打破沉默。

    沈芷依瞳孔微縮:因為...我的婚事

    不全是。蕭景琰收劍入鞘,邊關不穩(wěn),社稷危殆。我身為皇子,責無旁貸。

    沈芷依攥緊竹笛:什么時候走

    待朝議通過。蕭景琰頓了頓,趙家之事...我會想辦法。

    他想上前,卻在邁出半步后停住。兩人之間那三步的距離,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朝堂上,蕭景琰的請纓引發(fā)軒然大波。

    兒臣愿率五萬精兵北上,解邊關之危。他單膝跪地,聲音鏗鏘。

    皇帝眉頭緊鎖:你從未帶過兵。

    兒臣熟讀兵書,近年更隨老將軍們學習實戰(zhàn)經驗。蕭景琰不卑不亢,且邊關將士多為沈將軍舊部,兒臣以皇子身份前去,更能鼓舞士氣。

    沈將軍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與沈家...

    兒臣只是就事論事。蕭景琰迅速道,若父皇不放心,可派王老將軍為副帥。

    二皇子蕭景睿突然出列:父皇,兒臣以為不妥。三弟年輕氣盛,邊關情勢復雜...

    兒臣愿立軍令狀!蕭景琰聲音提高,三月之內,不退突厥,甘當軍法!

    朝臣嘩然。皇帝沉吟良久,終于點頭:準奏。但趙將軍那邊...

    兒臣有一策。蕭景琰趁機道,趙家近年屢有逾矩,不如命其戴罪立功。若此戰(zhàn)有功,既往不咎;若再失職,數(shù)罪并罰。

    皇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暫緩聯(lián)姻,以觀后效。蕭景琰低頭,掩去眼中精退朝后,皇帝單獨留下蕭景琰:你今日所言,究竟是為國,還是為私

    蕭景琰背脊繃直:兒臣不敢欺瞞。于公,邊關危急;于私...他深吸一口氣,兒臣確實不忍清平郡主入火坑。

    你倒是坦誠。皇帝冷笑,朕且問你,若朕執(zhí)意要清平嫁入趙家,你當如何

    兒臣...蕭景琰指甲陷入掌心,當遵圣命。

    皇帝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揮手:去吧。記住你的軍令狀。

    蕭景琰退出大殿,后背已然濕透。一個小太監(jiān)悄悄塞給他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靜水流深,終見月明。

    是沈芷依的筆跡。蕭景琰將字條貼近心口,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出征前夜,暴雨傾盆。

    沈芷依輾轉難眠,忽聽窗外有石子敲擊聲。推開窗,只見蕭景琰立于雨中,渾身濕透。

    殿下!她驚呼,慌忙取來油紙傘。

    蕭景琰卻不接傘,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綢布包:給你的。

    沈芷依打開一看,是一枚羊脂白玉佩,上面雕刻著精細的梅枝圖案,與她那支竹笛尾部的刻痕如出一轍。

    這...

    我親手刻的。蕭景琰聲音沙啞,明日我便北上,歸期未定。此物...留作紀念。

    雨聲轟鳴,幾乎蓋過他的話語。沈芷依攥緊玉佩,感受著上面殘留的體溫:殿下一定要平安歸來。

    若我回來...蕭景琰突然上前一步,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她手背上,你可愿等我

    沈芷依抬頭,雨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見蕭景琰眼中燃燒著兩簇火焰,在雨夜里格外明亮。

    我...

    不必現(xiàn)在回答。蕭景琰后退一步,又恢復了那個克制的三皇子,等我回來再說。

    他轉身走入雨幕,背影很快被雨水吞噬。沈芷依久久立在窗前,直到渾身冰涼。掌心那枚玉佩卻始終溫熱,仿佛有生命般貼著她的肌膚。

    翌日黎明,大軍開拔。沈芷依站在城墻上,看著蕭景琰一身戎裝,騎馬走在隊伍最前方。朝陽為他鍍上一層金邊,那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官道盡頭。

    她不知道,這一別,將是他們命運的轉折點。而那塊玉佩,將成為未來十年里,她唯一能光明正大佩戴的、與他有關的信物。初冬的第一場雪覆蓋了皇城。沈芷依裹緊狐裘,呵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薄霧。這是蕭景琰離宮的第六個月零三天,她如往常一樣,辰時準時登上北面的角樓,眺望遠方。

    城墻上積雪未掃,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守城侍衛(wèi)早已習慣這位郡主的每日造訪,默契地退到一旁,給她留出一方清凈。

    沈芷依從袖中取出竹笛,指尖輕撫笛尾那道裂痕。北風呼嘯,吹起她鬢邊散落的發(fā)絲,也帶走了悠悠笛聲。這是一首新譜的曲子,沒有名字,只有無盡的思念與等待。

    郡主,天寒地凍,當心著涼。青黛捧著暖爐走來,為她披上另一件斗篷。

    沈芷依放下竹笛,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際:邊關...應該更冷吧

    三殿下吉人天相,定會平安歸來。青黛低聲安慰,卻不敢提那遲遲未到的捷報。笛聲再起,如泣如訴。沈芷依不知道,這每日飄向北方的旋律,能否穿越千山萬水,到達那個人的耳中。

    臘八節(jié)宮宴,處處張燈結彩。沈芷依端坐在貴女席中,安靜得像一幅畫�;屎筇匾饷私o她準備了杏紅色的宮裝,襯得膚若凝脂。不少世家公子頻頻側目,卻在看到她腰間佩戴的皇子玉佩時,訕訕收回視線。

    清平郡主近來氣色不錯。五公主蕭玉蓉搖著團扇,意有所指,看來三皇兄不在宮中,反倒讓你輕松不少

    沈芷依淺啜一口桂花釀:公主說笑了。

    聽說趙將軍之子又死了未婚妻。蕭玉蓉壓低聲音,父皇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呢...

    沈芷依指尖一顫,酒水灑在袖口。她借口更衣離席,卻在經過正殿時,被一幕刺痛了眼睛——

    鎮(zhèn)國公夫人正為女兒謝瑤整理釵環(huán),眼中滿是寵溺;安平侯世子偷偷塞給妹妹一塊蜜餞,惹來小郡主咯咯的笑;就連一向驕縱的蕭玉蓉,此刻也依偎在劉貴妃身邊,撒嬌討要禮物。沈芷依倉皇轉身,險些撞上端著熱湯的宮女。她快步穿過長廊,直到四周無人,才放任淚水滾落。父母兄長的面容在記憶中已然模糊,唯有那種被珍視的感覺,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

    湖邊結了薄冰,倒映出一輪殘月。沈芷依蹲下身,看著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很想大聲呼喊,喊出那個半年未提的名字。

    這位姑娘...需要幫忙嗎

    清朗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沈芷依慌忙拭淚,轉身看見一位陌生男子。他約莫二十出頭,一襲月白錦袍,眉目如畫,氣質溫潤如玉,此刻正略帶擔憂地望著她。

    在下謝允之,驚擾姑娘了。男子拱手行禮,見姑娘獨自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鎮(zhèn)國公世子!沈芷依心頭一跳。謝家乃開國元勛,謝允之更是名滿京城的才子,只是她深居簡出,一直未曾得見。

    世子多慮了。沈芷依還禮,清平只是出來透透氣。原來是清平郡主。謝允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郡主笛藝超群,在下有幸在城外聽過幾次,沒想到...

    芷依!你在這兒啊!蕭玉蓉尖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她帶著幾個貴女氣勢洶洶地走來,宴席未散,你獨自離席,莫不是不把母后放在眼里

    沈芷依深吸一口氣:公主言重了。臣女只是...

    只是什么蕭玉蓉瞥了眼謝允之,突然提高聲調,哦~原來是在這里私會情郎��!

    謝允之眉頭一皺:公主慎言。在下偶然路過,見郡主不適,方才詢問。

    不適蕭玉蓉冷笑,本公主看她好得很呢!說著,突然伸手推向沈芷依,裝什么柔弱!

    沈芷依猝不及防,向后踉蹌幾步。謝允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小心!

    湖邊石階濕滑,蕭玉蓉這一推若得逞,后果不堪設想。沈芷依站穩(wěn)后,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五公主,適可而止。

    怎么,你還敢教訓我蕭玉蓉揚手欲打。謝允之橫跨一步,擋在沈芷依面前:公主,請自重。

    蕭玉蓉的手僵在半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謝家勢大,就連皇帝也要禮讓三分,她再驕縱也不敢當眾對謝允之無禮。

    哼!我們走!蕭玉蓉甩袖而去,臨走前狠狠瞪了沈芷依一眼,你等著瞧!

    風波平息,沈芷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還被謝允之握著。她慌忙抽回,臉頰發(fā)燙:多謝世子解圍。

    謝允之收回手,耳根微紅:郡主不必客氣。他頓了頓,眼中流露出真誠的關切,五公主經常這樣對你嗎

    沈芷依垂下眼簾:習慣了。

    月光下,她睫毛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眼中的哀傷,卻遮不住那股清冷倔強的氣質。謝允之望著她,一時竟移不開眼。

    郡主的笛聲...很美。他突然說道,像江南的雨,塞北的風,又像...像一個人無處安放的思念。

    沈芷依訝然抬頭,正對上謝允之專注的目光。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同樣深邃眼神,卻少了那份凌厲,多了幾分溫柔。

    世子過獎了。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宴席未散,世子還是快些回去吧。

    謝允之欲言又止,最終拱手告辭。沈芷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她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青黛匆匆離開的身影。

    三日后,鎮(zhèn)國公謝淵親自入宮面圣。

    陛下,犬子允之年已二十有二,尚未婚配。謝淵開門見山,日前宮宴,他對清平郡主一見傾心,老臣特來求陛下賜婚。

    皇帝放下朱筆,眼中精光一閃:清平謝卿確定

    犬子心意已決。謝淵笑道,謝家雖不才,但定不會虧待功臣之后。

    皇帝沉吟片刻。謝家乃開國元勛,在軍中威望極高,若能聯(lián)姻,不僅可籠絡重臣,還能斷了蕭景琰的念想,一舉兩得。

    準了。皇帝爽快應允,清平已過及笄之年,確實該議親了。謝家世子才貌雙全,與清平堪稱良配。

    謝淵大喜:謝陛下恩典!不知婚期...

    待擇吉日再定�;实蹟[手,朕會命欽天監(jiān)盡快測算。

    消息傳到后宮,皇后親自召見沈芷依。鳳儀宮內,沈芷依跪在地上,渾身發(fā)冷。

    清平,謝家乃名門望族,謝允之更是人中龍鳳�;屎鬁芈暤�,這門親事,于你于朝廷,都是好事。

    沈芷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娘娘...臣女...

    本宮知道你的心思�;屎髧@息,但景琰遠在邊關,生死未卜。即便他平安歸來,你們之間...也無可能。

    一滴淚砸在金磚上,沈芷依沒有抬頭。

    謝允之為人謙和,定會善待于你�;屎蠓鏊鹕�,回去準備吧,三日后接旨。沈芷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寢宮的。她坐在窗前,望著蕭景琰贈予的玉佩,心如刀絞。突然,她抓起竹笛,發(fā)瘋似地吹奏起來,笛聲凄厲如泣,驚飛了一樹寒鴉。

    千里之外的邊關大營,蕭景琰正在燭下研究地圖。突然,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京城急報!親兵單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

    蕭景琰展開一看,臉色驟變。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郡主賜婚謝家,三日后宣旨。

    燭火噼啪作響,映照出他眼中翻騰的殺意。帳內氣溫驟降,親兵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備馬。蕭景琰聲音嘶啞,我要回京。

    可是殿下,軍令...

    我說,備馬!蕭景琰一拳砸在案上,地圖被撕裂開來,立刻!

    親兵從未見過三皇子如此失態(tài),慌忙退下安排。蕭景琰獨自站在帳中,手中密信已被捏得粉碎。他望向京城方向,眼中似有火焰燃燒。

    芷依,等我。

    暴雨傾盆的深夜,一匹渾身浴血的戰(zhàn)馬沖入皇城。守門侍衛(wèi)剛要阻攔,馬上之人亮出令牌——是三皇子蕭景琰!

    他盔甲未卸,滿面風塵,眼中布滿血絲,直奔皇帝寢宮。殿前侍衛(wèi)橫戟阻攔:殿下,陛下已歇息...

    滾開!蕭景琰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一把推開侍衛(wèi)。

    殿門轟然洞開,皇帝披衣坐起,燭光下臉色陰沉如鐵:逆子!無詔回京,該當何罪

    蕭景琰單膝跪地,甲胄上的雨水在地面匯成一片: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

    什么成命

    清平郡主與謝家的婚事!蕭景琰抬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決絕,兒臣與清平兩情相悅,求父皇成全!

    皇帝冷笑一聲:朕當是什么大事�;橐龃笫拢改钢藉�,何來兩情相悅之說他起身踱步,謝家乃開國元勛,這門婚事于國于民都是好事。你身為皇子,更應以社稷為重。

    父皇!蕭景琰重重叩首,兒臣立下軍功,只求這

    一件事!

    軍功皇帝猛地轉身,你擅離職守,私回京城,還敢提軍功若非謝家軍及時增援,邊關早已失守!

    蕭景琰渾身一震:謝家軍

    不錯�;实劾湫�,謝允之主動請纓,率三萬精兵馳援。若非他及時趕到,你的腦袋現(xiàn)在已經掛在突厥人的馬鞍上了!

    蕭景琰跪在地上,雨水順著甲胄滴落,仿佛是他破碎的希望。他忽然明白,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從他離京那一刻起,就落入了別人精心編織的網。

    兒臣...求父皇...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顫抖。

    夠了!皇帝拂袖,朕意已決。三日后謝家迎親,你不許生事!頓了頓,又冷聲道,念在你初犯,朕不重罰。即日起,你與鎮(zhèn)北侯長女定親,完婚后即刻前往封地,無詔永不得回京!

    蕭景琰如遭雷擊。鎮(zhèn)北侯之女那個傳聞中驕縱跋扈的千金這分明是變相流放!

    父皇...

    退下!皇帝背過身,再敢多言,按謀逆論處!蕭景琰跪在雨中,直到東方泛白。暴雨沖刷著他的身體,卻沖不散心中的恨意。當太監(jiān)總管來勸他離開時,他緩緩起身,眼中已沒有一絲溫度。

    藏書閣內,沈芷依對著燭火發(fā)呆。明日就是宣旨的日子,她已三天沒有合眼。突然,門被猛地推開,蕭景琰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眼中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殿下!沈芷依驚起,您怎么...

    你要嫁給他蕭景琰聲音嘶啞,一步步逼近,謝允之

    沈芷依后退到書架邊,無路可退:我...別無選擇...

    你有!蕭景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今夜就離開京城!

    你瘋了沈芷依掙扎,這是死罪!

    我不在乎!蕭景琰將她拉入懷中,芷依,我不能失去你...

    他的吻落下來,帶著雨水和血腥味,粗暴而絕望。沈芷依奮力掙扎,卻被他牢牢禁錮。書架在推搡間倒塌,書籍散落一地。蕭景琰!放開我!沈芷依的喊聲被他的唇堵住。

    燭火搖曳中,蕭景琰的眼神變得陌生而可怕:既然留不住你的心,那至少要留下你的人...

    不...不要這樣...沈芷依的淚水滾落,求求你...

    衣衫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藏書閣內格外刺耳。沈芷依的掙扎漸漸無力,最終化作一聲破碎的嗚咽。蕭景琰在她耳邊低語:記住,你永遠是我的...這是愛的印記...

    窗外電閃雷鳴,照亮了沈芷依空洞的雙眼。那一刻,她徹底看清了這個男人的本質——溫柔表象下,是可怕的占有欲和偏執(zhí)。她曾以為的愛情,不過是他想要占有的執(zhí)念。

    風雨停歇時,蕭景琰撫摸著她的臉頰,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靜:等我。終有一日,我會奪回屬于我的一切——包括你。沈芷依蜷縮在散落的書冊間,沒有回應。直到蕭景琰離開許久,她才顫抖著穿上破碎的衣衫,踉蹌地走回寢宮。

    大婚當日,謝府張燈結彩。沈芷依面無表情地任由喜娘梳妝打扮,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鳳冠霞帔下,是滿身的淤青和一顆死去的心。

    洞房花燭夜,謝允之輕輕掀開紅蓋頭,看到的是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和紅腫的雙眼。他怔了怔,溫柔地問:可是累了

    沈芷依木然搖頭,突然出言:世子,清平有一事相告...

    我...已非完璧。沈芷依聲音輕如蚊吶,三殿下他...

    謝允之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化為心疼。他輕輕扶起沈芷依:這不是你的錯。

    沈芷依愕然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個把女子貞潔看得比命還重的時代,她已準備好接受最惡毒的羞辱和退婚。

    我娶你,是因為欣賞你的才情與品性。謝允之認真道,其他都不重要。他頓了頓,我們可以慢慢來,直到你真心接受我。

    沈芷依的淚水決堤而出。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謝允之的為人——溫潤如玉,胸懷似海。與蕭景琰的極端占有形成鮮明對比。

    為什么...她哽咽道,為什么對我這么好謝允之遞上帕子:因為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為我展露真心的笑容,而不是強顏歡笑。

    那夜,謝允之睡在了書房。而沈芷依躺在婚床上,望著帳頂,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的溫暖。

    三日后,蕭景琰離京赴封地。臨行前,他站在謝府對面的茶樓上,看著沈芷依與謝允之并肩走出府門。謝允之體貼地為她披上斗篷,而她雖仍神色淡淡,眼中已沒有那日的死寂。

    蕭景琰手中的茶杯咔嚓一聲碎裂,瓷片扎入掌心,鮮血淋漓。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燃燒的恨意。

    允之,我有些冷。沈芷依輕聲道。

    那我們快些回去。謝允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廚房新做了桂花糕,你最愛吃的。

    蕭景琰目眥欲裂。那是他的芷依,他的!謝允之怎么敢...怎么配...

    殿下,該啟程了。侍衛(wèi)在門外催促。

    蕭景琰最后看了一眼謝府大門,轉身離去。馬車駛出京城時,他掀開車簾,望著漸行漸遠的皇城,眼中再無一絲溫度。

    我會回來的。他輕聲自語,到時候,所有欠我的,都要加倍償還!

    馬車輪碾過泥濘的官道,留下深深的轍痕,如同命運在三人身上刻下的傷痕。蕭景琰不知道,這一別將是十年;沈芷依也不知道,她的人生將再次天翻地覆。

    而此刻,謝允之正坐在書房,為沈芷依譜一首新曲。曲調溫柔似水,仿佛能撫平所有創(chuàng)傷。春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沈芷依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五年時光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眉宇間那抹常年不散的憂郁,如今已被溫柔取代。

    娘親!一個扎著雙髻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進來,撲到她膝上,哥哥搶我的糖人!

    沈芷依彎腰將女兒抱起,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暖暖不哭,娘親再給你買一個。

    我不要新的,就要那個小兔子!謝暖抽抽搭搭地說,小臉皺成一團。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約莫3歲的小男孩探頭進來,手里果然捏著半只糖兔。看到母親,他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娘親...

    謝明,妹妹還小,你要讓著她。沈芷依柔聲道。

    小男孩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遞出糖兔:給你就是了。

    謝暖破涕為笑,從母親膝頭滑下,一把搶過糖兔,還不忘沖哥哥做個鬼臉。沈芷依看著一雙兒女,眼中是寵溺。這樣的日子,五年前的她根本不敢想象。

    又在慣著他們了謝允之倚在門框上,眼中含笑。他已褪去少年青澀,更顯成熟穩(wěn)重,唯有看向妻兒時,眼中那份溫柔一如當年。

    爹爹!兩個孩子歡呼著撲向他。

    謝允之一手抱起一個,走到沈芷依身邊,在她額角落下一吻:今日休沐,我?guī)Ш⒆觽內ソ纪馓で啵憧梢?br />
    沈芷依正要答應,忽見管家匆匆走來:世子,國公爺請您立刻去書房,說有要事相商。

    謝允之眉頭微皺,放下孩子:我去去就回。

    沈芷依點頭,心中卻掠過一絲不安。近來朝局不穩(wěn),新帝登基不過半年,各地已有流言蜚語。尤其是北境傳來的消息,更讓人憂心...

    娘親,你怎么了謝暖扯了扯她的衣袖。

    沈芷依回神,強笑道:沒什么。來,娘親給你們講故事。鎮(zhèn)國公書房內,氣氛凝重。老國公謝淵將一封密信遞給兒子:你看看這個。

    謝允之展開一看,臉色頓變:蕭景琰起兵造反

    不止。謝淵面色陰沉,他勾結北境三州守將,已攻占兩座城池。更可怕的是,軍中傳言新帝得位不正,先帝之死另有隱情...

    荒謬!謝允之拍案而起,先帝病逝,太醫(yī)院有記錄,滿朝文武親眼所見!

    謝淵搖頭:謠言一旦散布,真相便不再重要。陛下命我率軍平叛,明日啟程。

    謝允之攥緊拳頭:父親年事已高,不如讓孩兒...

    糊涂!謝淵厲聲打斷,你雖學過兵法,卻僅上過一次戰(zhàn)場。況且...他壓低聲音,蕭景琰此人心機深沉,此次造反,恐怕另有圖謀。

    謝允之不解:什么圖謀

    他點名要清平郡主前去和談。謝淵眼中閃過一絲痛色,說是...故人敘舊。謝允之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五年前的往事涌上心頭——那個雨夜,沈芷依破碎的眼神和滿身淤青...

    不行!絕對不行!他聲音發(fā)顫,父親,您萬不可答應!

    謝淵嘆息:皇命難違。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周旋。你留在京城,照顧好家里。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夜深人靜,沈芷依靠在丈夫懷中,感受著他異常急促的心跳:出什么事了

    謝允之猶豫片刻,還是將實情告知。他感覺到懷中的妻子瞬間僵硬,呼吸都停滯了。

    芷依...他輕撫她的背脊,別怕,父親會處理好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沈芷依沉默良久,才輕聲道:允之,你還記得我們成婚那晚,你說過什么嗎

    謝允之一怔:我說...會等你真心接受我�,F(xiàn)在,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沈芷依抬頭,在月光下直視他的眼睛,我愛你,謝允之。不是因為你是我的丈夫,不是因為你給了我安穩(wěn)的生活,而是因為你讓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尊重與愛。

    謝允之眼眶發(fā)熱,緊緊抱住她:我也愛你,從第一眼見到你在湖邊哭泣時,就愛上了你。

    兩人相擁而眠,卻都心知肚明——暴風雨即將來臨。三個月后,噩耗傳來。鎮(zhèn)國公率軍在蒼云谷遭遇埋伏,全軍覆沒,老國公生死不明。

    我要去找父親。謝允之披上鎧甲,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決。

    沈芷依為他系好披風:帶上這個。她遞上一枚玉佩,保平安。

    謝允之親吻她的額頭:照顧好孩子們。等我回來。

    沈芷依強忍淚水,看著丈夫騎馬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果然,半月后,探子帶回消息——謝允之在營救父親時中了圈套,父子二人皆被生擒。蕭景琰放出話來,若要二人活命,需清平郡主親自前往談判。

    這是陷阱!謝瑤——如今已是皇后——緊緊握住沈芷依的手,你不能去!

    沈芷依看著妹妹擔憂的面容,輕聲道:娘娘,我沒有選擇。

    可是...謝瑤眼中含淚,蕭景琰已經不是當年的三皇子了。探子說,他在封地這五年,性情大變,暴虐無常...

    沈芷依望向窗外。春去夏來,石榴花開了,紅得像血。五年前那個雨夜的記憶再次浮現(xiàn),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卻更加堅定:正因如此,我更要去。允之為我付出那么多,現(xiàn)在該我為他做些什么了。

    那孩子們怎么辦

    暫時托付給娘娘照顧。沈芷依跪下,若我...回不來,請告訴他們,他們的娘親很愛他們。

    謝瑤扶起她,淚如雨下:我會派最精銳的暗衛(wèi)保護你。一旦有機會,立刻救出父兄撤離。

    沈芷依點頭,轉身去收拾行裝。她取出一支塵封已久的竹笛,輕輕撫過笛尾那道裂痕。五年了,她幾乎忘了自己還會吹笛。最后一次吹奏是什么時候好像是暖暖出生那日,為女兒奏的一曲《清平樂》...

    娘親謝暖揉著眼睛站在門口,你要出門嗎

    沈芷依抱起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娘親要去接祖父和爹爹回來。暖暖和哥哥要乖乖聽姨母的話,好嗎

    那娘親要快點回來。謝暖摟住她的脖子,暖暖會想你的。沈芷依抱緊女兒,淚水無聲滑落。

    啟程那日,天氣晴好。沈芷依一襲素衣,只帶了那支竹笛和謝允之送她的玉佩。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向著北方,向著那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人駛去。

    她不知道,此時的蕭景琰正站在營帳外,望著南方的官道。五年封地生涯,將他打磨得更加鋒利冷硬。那雙曾經令沈芷依著迷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和執(zhí)念。

    報——清平郡主的車駕已到三十里外!

    蕭景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備宴。我要好好...款待故人。

    帳外,北風漸起,卷起漫天黃沙,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北疆大營的夜,寒風如刀。

    沈芷依被兩名侍衛(wèi)押著穿過重重營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主帳前,火把的光映照出她蒼白如紙的臉和微微發(fā)抖的指尖。帳簾掀開,一股暖流夾雜著龍涎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郡主,別來無恙。

    蕭景琰背對著她站在沙盤前,玄色錦袍上金線繡的龍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xiàn)。五年不見,他的聲音更添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卻讓沈芷依胃部一陣絞痛。

    殿下要如何才肯放了謝家父子她開門見山,聲音嘶啞。

    蕭景琰緩緩轉身,面容比記憶中更加棱角分明,左頰多了一道寸許長的傷疤,平添幾分戾氣。他唇角微勾:五年不見,郡主連寒暄都省了

    他走近,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沈芷依本能地后退,卻被侍衛(wèi)攔住去路。蕭景琰的手停在空中,眼中閃過一絲陰翳:看來謝允之把你寵壞了。

    沈芷依深吸一口氣:殿下,收手吧�,F(xiàn)在退兵還來得及...

    退兵蕭景琰大笑,你以為我起兵造反,只是為了你他一把拽過沈芷依,我要的是皇位,是復仇!而你...只是我計劃中的一部分。

    沈芷依心頭一震,問道什么復仇

    蕭景琰道:我的母妃,你的父親,他們的離世和現(xiàn)在高高在上的那位脫不了關系。芷依,我們才是天生一對,你應該跟我站在一起!

    沈芷依痛苦的閉上眼睛,想她的父親,她的丈夫,想當今的圣上竟是她的仇人。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開口,可是,現(xiàn)在的天下不是很好嗎現(xiàn)在的陛下也很愛民,難道讓所有人都像我們一樣失去父親母親嗎我們不能這樣。況且,你母親和我父親的事情我們可以另外想辦法解決。

    蕭景琰冷笑,那你不打算跟我站在一起了既然如此,就由不得你了!

    想到現(xiàn)在的親人,沈芷依突然反應過來,她要先抓住她現(xiàn)在的親人。他們人在哪沈芷依強忍顫抖。蕭景琰突然大笑,笑聲中卻無半分歡愉:來人,帶郡主去看看她的家人。

    地牢陰冷潮濕,沈芷依被帶到一間石室前。透過鐵柵欄,她看見謝允之被鐵鏈鎖在墻上,白色中衣上滿是血痕。聽到動靜,他艱難抬頭,灰敗的臉色在看到沈芷依的瞬間煥發(fā)光彩:芷依!

    允之!沈芷依撲向柵欄,卻被蕭景琰一把拽回。

    別急。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頸側,只要你乖乖聽話,他們都能活。

    沈芷依渾身僵硬:你要我做什么

    蕭景琰的手指劃過她的脖頸:做我的女人,當著他們的面。

    石室內的謝允之猛地掙扎起來,鐵鏈嘩啦作響:蕭景琰!你這個畜生!

    沈芷依眼前發(fā)黑,雙腿一軟幾乎跪倒。蕭景琰順勢摟住她的腰,聲音溫柔得可怕:考慮清楚,不僅是他,還有你那年邁的公公,和你那一雙可愛的兒女...

    暖暖和明兒沈芷依如遭雷擊,你把他們怎么了暫時很安全。蕭景琰輕撫她的長發(fā),不過,若你拒絕...

    我答應。沈芷依閉上眼,淚水滾落,只要你放過他們。

    芷依!不要!謝允之嘶吼著,聲音破碎。

    蕭景琰滿意地笑了,揮手示意侍衛(wèi)將沈芷依帶出地牢。臨走前,她最后看了謝允之一眼,用口型無聲地說:等我。

    主帳內,沈芷依如木偶般站著,任由侍女為她更衣梳妝。銅鏡中的女子面容精致卻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郡主不必如此絕望。

    輕柔的女聲從身后傳來。沈芷依轉頭,看見一位身著華服的女子站在帳門處,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倦色。

    林綰綰,女子微微頷首,蕭王正妃。

    沈芷依下意識攥緊衣襟。林綰綰見狀苦笑:郡主別怕,我不是來示威的。她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我知你與王爺舊事,也知你如今處境。

    王妃想說什么沈芷依警惕地問。

    林綰綰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塞給她:這是安神的藥,不會傷身。她頓了頓,王爺性情...多變,你需忍耐。待大業(yè)既成,我必設法讓你一家團聚。

    沈芷依愕然:為何幫我

    同為女子罷了。林綰綰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十六歲嫁他,至今未能得他一顧。他書房里...全是你的畫像。

    帳外傳來腳步聲,林綰綰迅速退開,恢復了端莊神色:郡主好生休息。

    蕭景琰掀簾而入時,正看見林綰綰離去的背影,眉頭一皺:她來做什么

    送些衣物。沈芷依木然道。

    蕭景琰不再追問,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帳內只剩他們二人,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他突然開口,在藏書閣,你踮著腳夠那本《孫子兵法》。沈芷依不語。蕭景琰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時我就想,這個女孩的眼睛真亮,像星星一樣。

    他伸手想碰她的臉,沈芷依偏頭避開。蕭景琰眼神一暗,猛地扣住她的下巴:五年!我日日夜夜想著你,你卻在他身下承歡,還給他生兒育女!

    是你先拋棄我的!沈芷依終于崩潰大喊,當年若非你強行...我或許...

    我那是愛你!蕭景琰怒吼,可你呢轉頭就投入謝允之的懷抱!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么過的嗎他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處一道猙獰傷疤,每次上戰(zhàn)場,我都沖在最前面,想著要么贏回你,要么干脆死掉!

    沈芷依被他眼中的瘋狂嚇到,后退幾步跌坐在床榻上。蕭景琰卻突然跪在她面前,聲音轉為哀求:芷依,再給我一次機會。等我登上帝位...

    不可能。沈芷依搖頭,我已經為人婦,為人母。

    蕭景琰的表情瞬間扭曲。他一把將沈芷依推倒在床,撕開她的衣襟:那我們就看看,你的身體是不是也這么忠誠!劇痛襲來時,沈芷依咬破了下唇。她盯著帳頂?shù)凝埣y,思緒卻飄向遠方——謝允之第一次牽她手時的羞澀,暖暖出生時他喜極而泣的樣子,明兒學走路時他在后面緊張護著的模樣...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噩夢。蕭景琰時而溫柔似水,為她描眉梳發(fā);時而暴戾如魔,用盡各種方式羞辱她。而林綰綰總在關鍵時刻出現(xiàn),用各種借口支開蕭景琰,給沈芷依喘息的機會。

    一個月后,京城大軍壓境。謝允之的副將帶著皇帝的討逆詔書,聯(lián)合各路兵馬將北疆大營團團圍住。

    報——東南角發(fā)現(xiàn)敵軍主力!

    蕭景琰站在沙盤前冷笑:果然如我所料。他轉頭看向被軟禁在側的沈芷依,你猜,謝允之會不會為了救你,冒險從正面進攻沈芷依心頭一跳。蕭景琰早有準備,營中處處是埋伏。她必須想辦法傳遞消息。

    機會來得意外。那夜林綰綰匆匆而來:王爺召集眾將議事,守衛(wèi)松懈。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她塞給沈芷依一張紙條和一支發(fā)簪,發(fā)簪里有迷藥,紙條上是營中布防。

    沈芷依握住她的手:為什么冒險幫我

    林綰綰眼中含淚:我父親想當國丈,我兄長想當國舅,可我只想...做個有良心的人。她匆匆離去,保重。

    沈芷依將紙條藏入鞋底,趁侍女不備,用發(fā)簪迷暈了她。換上侍女衣服,她悄悄溜出營帳,向關押謝允之的地牢摸去。

    地牢守衛(wèi)果然少了。沈芷依躲在陰影處,正愁如何進去,忽聽里面?zhèn)鱽泶蚨仿暋F毯�,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踉蹌跑出——是謝允之!

    允之!她小聲呼喚。

    謝允之猛地回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沖過來緊緊抱住她:芷依!你怎么...沒時間解釋。沈芷依將紙條塞給他,營中布防在此,東南角是陷阱,正面才是薄弱處!

    謝允之迅速瀏覽紙條,眼中精光一閃:跟我走!

    不行。沈芷依搖頭,我若消失,蕭景琰會立刻警覺。你必須假裝仍在牢中,等大軍進攻時再行動。

    謝允之還想說什么,遠處已傳來巡邏兵的腳步聲。沈芷依推他:快回去!相信我,我們會再見的!

    看著謝允之的身影消失在地牢入口,沈芷依擦干眼淚,轉身往回走。剛拐過營帳,一柄冰冷的劍已抵在她喉間。

    果然是你。蕭景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早該想到。

    主帳內,沈芷依被鐵鏈鎖在柱子上,嘴角滲血。蕭景琰坐在案前,慢條斯理地擦拭佩劍。

    你知道嗎他突然開口,我本打算攻入京城后,留謝允之一命,讓他親眼看著你成為我的女人。

    劍尖挑起沈芷依的下巴:但現(xiàn)在,我改主意了。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號角聲,接著是震天的喊殺聲。一名侍衛(wèi)慌張跑入:報!敵軍從正面突破,已攻入大營!

    蕭景琰臉色大變:不可能!他猛地看向沈芷依,你!

    沈芷依露出被俘后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你輸了。

    蕭景琰暴怒,舉劍欲劈,帳門卻突然被撞開。林綰綰帶著幾名心腹侍衛(wèi)沖進來:王爺!快走!后山已備好馬匹!

    滾開!蕭景琰甩開她,我要親手殺了這個賤人!

    林綰綰突然跪下:王爺!留得青山在��!只要您活著,何愁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蕭景琰。他狠狠瞪了沈芷依一眼,轉身大步離去。林綰綰緊隨其后,臨走前回頭看了沈芷依一眼,眼中卻是必勝之意。

    帳外廝殺聲漸近。沈芷依虛弱地靠著柱子,意識開始模糊�;秀遍g,她看見謝允之渾身是血地沖進來,聽見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她的名字...

    黑暗降臨前,她嘴角微微上揚。

    三個月后,江南某小鎮(zhèn)

    娘親!謝暖舉著一把野花跑進院子,你看,我在河邊采的!

    沈芷依放下繡繃,為女兒擦去額頭的汗水:真漂亮,我們去插起來好不好

    謝暖點頭,突然壓低聲音:爹爹說今晚吃魚,他和祖父去河邊抓的!

    沈芷依笑著捏捏女兒的小臉。

    當年,從北疆大營回來之后,她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丈夫,她的父親和當年的舒嬪-蕭景琰的母妃皆為當今圣上和太后所害,公公說:身居高位者,誰不是滿手鮮血,我不能替親家公報仇,但是可以遠離這骯臟之地,你要是愿意,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且如今政局動蕩,以蕭景琰的心機與鎮(zhèn)北侯的鼎力支持,劉氏一族恐兇多吉少。若蕭景琰登上高位,我們一家必不能安穩(wěn)度日,還不如趁此金蟬脫殼,隱身江南。至于你妹妹,我了解她,她定會與蕭景睿共進退,那是她的命數(shù)!說罷,公公渾濁的眼睛掛下幾行戀戀不舍的眼淚!

    她很感謝蕭景琰登上高位之后并沒有尋找她,也放過她們一家。她永遠記得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是他幫助了他。如今,他手刃仇人,登上高位,完成了他兒時的鴻鵠之志。只是他們終究有緣無分。

    夜幕降臨,謝允之輕手輕腳地上床,生怕吵醒熟睡的沈芷依。她卻轉過身,主動偎進他懷里。又做噩夢了他輕聲問。

    沈芷依搖頭,只是更緊地抱住他。那些傷痕——身上的,心里的——或許永遠無法完全愈合。但每當她聽見謝允之平穩(wěn)的心跳,感受到孩子們溫暖的擁抱,就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一點。

    窗外,一彎新月掛在梨樹枝頭,清輝如水。

    十年后,京城。

    已成為太后的林綰綰在早朝上頒布懿旨:廢除先帝制定的嚴苛女律,允許女子入學、經商、繼承家業(yè)。朝中老臣嘩然,卻無人敢反對——這位太后手段之強硬,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退朝后,林綰綰獨自來到御花園的梅林。十年前那場政變后,蕭景琰雖登上帝位,卻終日郁郁寡歡,不到五年就英年早逝。臨死前,他手里緊握著一支破損的竹笛,那是他唯一從北疆帶回的東西。

    林綰綰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是今早剛從江南送來的。信中只有寥寥數(shù)語:江南春好,梨花如雪。聞太后新政,不勝欣慰。愿天下女子,皆得自在。

    沒有署名,但林綰綰知道是誰。她將信紙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隨風飄散。

    遠處傳來宮女們的笑聲,清脆悅耳。林綰綰抬頭望去,陽光透過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與父親的約定:以全族之力,送走沈芷依,保證下一代帝王留著林家的鮮血!她,林綰綰才是最大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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