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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氣象局發(fā)布極寒預警那天,陸溪溪賣掉了市中心公寓。

    親戚罵她瘋了:零下七十度囤貨躲進深山老林她沉默著將最后箱自熱火鍋搬進改裝越野車。

    當城市在暴雪中淪為冰封地獄,她的林間小屋亮著溫暖燈光。

    太陽能板在雪層下供電,山泉引流成天然冰箱。

    直到某夜,山莊圍墻上電網(wǎng)突然亮起刺眼藍光。

    雪地里匍匐的黑影發(fā)出慘叫。

    陸溪溪握緊弓弩冷笑:歡迎來到我的末日樂園。

    溫室里新結的小番茄悄然墜落。

    春天不會來了,但她的番茄紅了。

    ---

    第一章

    寒潮預警

    電視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陸溪溪臉上,像一層冰冷的霜。

    新聞女主播的聲音字正腔圓,卻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沉重,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在人心尖上:…國家氣象總局緊急發(fā)布最高級別紅色預警。受前所未見的超級寒潮影響,預計未來兩周內,我國全域將遭遇斷崖式超低溫侵襲,氣象模型預測,部分區(qū)域最低氣溫可能突破零下七十攝氏度歷史極值…

    零下七十度…

    陸溪溪低聲重復著這個數(shù)字,聲音輕得像呵出的白氣,瞬間就消散在安靜的客廳里。

    她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平板電腦光滑冰冷的屏幕,上面是剛收到的銀行到賬短信——她位于市中心黃金地段、精心裝修了不到一年的小公寓,已經(jīng)火速成交。

    一串長長的數(shù)字,是她此刻唯一的底氣,也是通往未知未來的船票。

    心底有個聲音在尖叫,尖銳得幾乎要刺破耳膜。

    不是害怕,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在巨大災難征兆前被徹底激活的生存緊迫感。

    時間!她需要時間!用這串數(shù)字,去兌換活下去的可能。

    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大姨兩個字。

    陸溪溪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緒,接通電話。

    喂溪溪�。�

    大姨那標志性的大嗓門瞬間炸開,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和焦慮,你看到新聞沒有嚇死人哦!零下七十度!這還得了天要塌了呀!你一個人在那小公寓里可不行!聽大姨的,趕緊收拾東西,搬回家里來!人多力量大,擠擠暖和!你姨父把老家的柴火都打電話讓人送來了……

    陸溪溪把手機稍稍拿遠了些,等那連珠炮似的轟炸稍稍平息,才平靜地開口,聲音沒什么波瀾:大姨,謝謝關心。不過,我打算去山里待一段時間。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緊接著,是更高分貝的難以置信和怒火:什么!山里你瘋了嗎陸溪溪!零下七十度!那不是城里鄉(xiāng)下的事兒,那是要命�。∩嚼锉瘸抢锔�!交通斷絕,信號沒有,一個人待著,凍死餓死都沒人知道!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還是被網(wǎng)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末日帖子洗腦了

    我沒瘋,大姨。

    陸溪溪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城里人太多,太集中了。真到了那種地步,資源就是催命符。山里…至少清凈點。

    清凈我看你是作死!

    大姨氣得聲音都在抖,你爸媽走得早,就留下你這么個倔丫頭!你是不是要把我們這些關心你的親戚都氣死才甘心放著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去鉆那鳥不拉屎的山溝溝你哪根筋搭錯了趕緊給我回來!聽見沒有!

    大姨,我東西都收拾好了。

    陸溪溪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房子賣了,錢也拿到了。我準備去的地方,還算安全。您和姨父,還有表弟,多保重。真的,多囤點吃的用的,加固下門窗。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這次…可能真的很不一樣。

    陸溪溪!你敢!你賣了房子!你……

    電話那頭傳來刺耳的怒罵和表弟在旁邊小聲勸解的聲音。

    陸溪溪沒有再聽下去,指尖輕輕一點,掛斷了電話。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電視里還在循環(huán)播放著那觸目驚心的寒潮預警動畫圖,冰冷的藍色如同死亡的潮水,一點點吞噬著整個國家版圖。

    屏幕的冷光映著她沒什么表情的臉,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鋒,銳利而清醒。瘋了或許吧。但坐以待斃,等著在擁擠的城市里為了一口暖氣、一塊面包與人搏命,那才是真正的瘋狂。她把平板丟到一邊,起身走向窗邊。

    窗外,城市的萬家燈火依舊璀璨,霓虹閃爍,勾勒出繁華的輪廓。

    街道上車流如織,鳴笛聲、音樂聲隱隱傳來。一切都還沉浸在日常的喧囂里,仿佛那零下七十度的恐怖預言,只是一個遙遠的、荒謬的科幻故事。

    人們行色匆匆,忙著生計,忙著娛樂,忙著爭吵,臉上帶著對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一無所知的安然。

    陸溪溪的手指無意識地摳緊了冰涼的窗框,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這虛假的寧靜,還能維持多久十天五天或者更短她看到樓下便利店的老板正叼著煙,慢悠悠地整理著門口的貨架;看到幾個年輕人在街角嬉笑打鬧;看到一對情侶依偎著走過,女孩手里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

    巨大的荒謬感和緊迫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

    她猛地拉上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面那個正在滑向深淵卻渾然不覺的世界。轉身,她的目光落在地板上攤開的巨大軍用背包和幾個塞得鼓鼓囊囊的收納箱上。

    行動。只有行動能壓下這噬人的恐慌。

    她打開手機上的購物APP,指尖在屏幕上飛快點動。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高熱量壓縮餅干,成箱成箱地加入購物車;軍用級自熱米飯和火鍋,各種口味,數(shù)量直接拉到最大;密封包裝的凍干蔬菜、水果、肉類;大桶裝的純凈水;便攜凈水片;高能量巧克力棒;復合維生素片……手指劃過屏幕,快得像一陣風。結算,選擇最快的極速達配送,地址定位在她租下的臨時倉庫。

    做完這些,她拿起車鑰匙,抓起一件厚實的沖鋒衣套上,拉鏈直拉到下巴。打開門,樓道里慣常的飯菜香氣混合著鄰居電視機的嘈雜聲涌進來。她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快步下樓,發(fā)動了她那輛停在角落、看起來其貌不揚的二手越野車。

    引擎低沉地咆哮起來,如同野獸壓抑的嘶鳴。車輪碾過小區(qū)濕漉漉的地面,匯入傍晚依舊繁忙的車流。

    ---

    第二章

    瘋狂囤貨

    巨大的卷簾門在陸溪溪身后嘩啦一聲落下,沉重的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隔絕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絲喧囂和窺探。

    倉庫頂棚幾盞高瓦數(shù)的白熾燈散發(fā)著慘白的光,將堆積如山的物資映照得輪廓分明,投下濃重而沉默的陰影。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復雜的氣味:嶄新的塑料包裝膜味、紙箱的油墨味、金屬的冷冽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食物的干燥香氣。

    這是生存的味道,是陸溪溪用那串冰冷的銀行數(shù)字,在倒計時開始前,拼命抓在手中的希望。

    她站在倉庫中央,像一位檢閱軍隊的將領。目光掃過:

    東側,是食品的堡壘。一人高的紙箱堆疊成墻,箱體上清晰地印著壓縮餅干、自熱米飯?zhí)撞�、凍干蔬菜包、軍用肉罐頭的字樣。旁邊碼放著幾十桶純凈水,藍色的桶身在燈光下泛著幽光。

    旁邊是幾個巨大的密封食品桶,里面是真空包裝的米、面、各種豆類,足夠一個人吃上數(shù)年。成箱的能量棒、巧克力、堅果堆在角落。

    西側,是生存的保障。幾十個銀光閃閃的便攜燃氣罐碼放得整整齊齊,旁邊是配套的卡式爐頭和防風罩。幾個超大容量的戶外移動電源,像沉默的黑色巨獸。

    整箱整箱的暖寶寶、低溫睡袋、極地防寒羽絨服、雪地靴。防水防火布、高強度尼龍繩、多功能工兵鏟、凈水濾芯……分門別類,堆疊如山。

    南側,則是醫(yī)藥和防護。數(shù)個大型醫(yī)藥箱敞開著,里面塞滿了抗生素、止痛藥、退燒藥、消炎藥、碘伏、紗布、繃帶、醫(yī)用膠帶、縫合包,甚至還有牙科應急套裝和眼科清洗液。

    旁邊是成打的N99級防護口罩、防護眼鏡、防割手套、防身警報器。幾把開了刃的戶外獵刀和強光手電筒放在最順手的位置。

    北側,是最后的防線。幾桶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汽油,旁邊是備用機油和各種型號的汽車配件。一個沉重的金屬箱上了鎖,里面是她托人從特殊渠道弄到的幾把強弩和配套的碳纖維箭矢,還有一把開山刀。旁邊是成箱的備用電池、太陽能充電板、大功率手搖發(fā)電機。

    陸溪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倉庫特有的塵埃味涌入肺腑,卻奇異地讓她焦灼的心緒平復了一瞬。

    這龐大的物資山,像一顆定心丸,暫時壓住了對那零下七十度未知恐怖的悸動。但還不夠。時間像指縫里的流沙,抓得越緊,流逝得越快。

    她走到倉庫一角,那里停著她的堡壘——一輛經(jīng)過深度改裝的二手越野車。車身加裝了厚重的防撞鋼梁和底盤護甲,輪胎換成了深齒的雪地胎,車窗玻璃貼上了單向防爆膜。車頂行李架焊得異常結實,上面已經(jīng)固定好了兩個超大容量的車頂行李箱。

    行動!

    陸溪溪戴上勞保手套,開始像個不知疲倦的機器人一樣搬運。

    壓縮餅干箱被她利落地拆開,里面的小包裝食品被她以最節(jié)省空間的方式,重新塞進車后座下方和后備箱的每一個縫隙里。

    自熱米飯和火鍋盒子被拆掉外包裝,只留下內里的鋁箔包,一摞摞碼放在副駕駛座位底下。

    罐頭、凍干蔬菜包塞滿了后座底下原本放備胎的空間(備胎已被她移到了車頂行李架上)。

    幾桶汽油和機油被小心地固定在車尾特制的金屬架上,用防火布牢牢蓋住。

    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額發(fā)和后背,在冰冷的倉庫里蒸騰起微弱的熱氣。她動作迅捷、精準,沒有絲毫多余,仿佛演練過千百遍。沉重的物資在她手中被賦予新的秩序,一點點填充進這鋼鐵軀殼的每一個角落。

    車內的空間被極限壓榨,塞得滿滿當當,幾乎看不到座椅原本的顏色。

    最后,她將幾個最重要的醫(yī)藥箱、移動電源、武器箱塞進副駕駛和駕駛座后面的空隙,確保隨手就能拿到。車頂?shù)膬蓚巨大行李箱也沒放過,塞滿了備用的防寒衣物、睡袋、不易變質的干貨和更多的備用燃料。

    當她直起腰,看著幾乎被物資淹沒的越野車內部時,倉庫里的物資山才只下去了一小半。她的目光落在剩下的、數(shù)量依舊龐大的物資上——米面糧油、桶裝水、發(fā)電機、太陽能板組件、備用輪胎、成箱的罐頭……這些都是為山林深處的據(jù)點準備的。無法一次帶走。

    她拿出手機,聯(lián)系了之前預約好的貨運公司。

    電話接通,對方的聲音帶著點疑惑和謹慎:陸小姐您確定要送到那個地址云嶺深處那個廢棄林場那地方路可不好走,尤其這兩天天氣邪門得很……

    確定。陸溪溪的聲音斬釘截鐵,運費按之前談好的三倍付。要求只有兩個:今天下午五點前必須裝車出發(fā),司機送到林場入口指定位置,放下貨物立刻返回,不用等人,不用確認。

    她報出一個精確的坐標位置。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顯然被這古怪的要求和高額的運費弄得有點懵,但最終還是金錢的力量占了上風:……行!三倍運費,五點前裝車出發(fā),送到就走!您放心!

    掛斷電話,陸溪溪沒有絲毫停歇。她走到剩下的物資前,開始飛快地給那些需要防潮防凍的箱子,尤其是裝著精密電子設備和藥品的箱子,額外加固防震防潮包裝。動作麻利,神情專注,仿佛在進行一項神圣的儀式。

    時間在搬運和打包中飛速流逝。倉庫巨大的掛鐘指針,無聲地滑向下午三點。

    卷簾門再次被拉開的聲音尖銳刺耳。

    一輛中型廂式貨車倒著開了進來,車身上噴著貨運公司的標志。兩個穿著工裝、身材壯實的司機跳下車,看到倉庫里堆積如山的物資,尤其是那輛塞得像沙丁魚罐頭般的改裝越野車時,眼睛都瞪圓了,臉上寫滿了這姑娘怕不是真瘋了的驚愕。

    為首的中年司機咂了咂嘴,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濃重的不解和一絲看熱鬧的揶揄:嚯!姑娘,您這是……打算把整個超市搬山里去開分店啊還是準備搞個末日堡壘

    他旁邊的年輕司機也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眼神在陸溪溪平靜無波的臉上和那夸張的物資堆之間來回掃視。

    陸溪溪正將一個沉重的、裝著備用太陽能板的箱子推向貨車廂門,聞言只是抬了抬眼,汗水順著她沾著灰塵的臉頰滑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她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倉庫里的回音:

    嗯,開個店。

    她頓了頓,目光掠過司機驚愕的臉,投向倉庫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賣命。自己的命。

    兩個司機臉上的調侃瞬間僵住了。

    年輕司機嘴角的嗤笑凝固在那里,中年司機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在對上陸溪溪那雙深潭般平靜無波、卻又帶著某種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睛時,把話又咽了回去。那眼神里沒有瘋狂,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和決心,讓人心里莫名地有點發(fā)毛。

    倉庫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凝滯。只有搬運時紙箱摩擦地面的沙沙聲,和沉重的箱子落在貨車廂板上的悶響。

    兩個司機再沒多話,悶頭開始干活,動作麻利了許多,只是偶爾交換的眼神里,還殘留著驚疑不定。

    陸溪溪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當最后一件指定運輸?shù)奈镔Y被塞進貨車廂,沉重的廂門哐當一聲關上落鎖時,掛鐘的指針剛好指向下午四點五十分。她看著貨車噴著尾氣,載著她后半生的希望,消失在通往云嶺方向的公路盡頭。

    倉庫里瞬間空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零散無用的包裝垃圾。

    陸溪溪沒有絲毫留戀,她拉上越野車沉重的車門,落鎖。引擎發(fā)出一聲低吼,改裝過的排氣聲浪在空曠的倉庫里顯得格外沉悶有力。

    輪胎碾過倉庫門口的水泥地,拐上公路。后視鏡里,那座巨大的、曾堆滿生存希望的倉庫迅速變小、遠去,最終消失在街角。城市的天際線在傍晚的薄暮中依舊清晰,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勾勒出一幅虛假的盛世圖景。車流在身側穿梭,車窗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卻隔絕不了那份沉甸甸的、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陸溪溪握緊了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目的地只有一個——云嶺深處,那座被遺忘的、藏在莽莽林海中的廢棄林場小屋。那里,將是風暴眼中,唯一可能存在的避風港。

    腳下的油門,被她穩(wěn)穩(wěn)地踩了下去。鋼鐵堡壘載著她和最后的家當,義無反顧地沖向了即將被冰雪徹底埋葬的世界,也沖向了唯一的生路。

    ---

    第三章

    山林堡壘

    改裝越野車粗糲的輪胎碾過最后一段被瘋長的灌木和裸露樹根徹底撕碎的碎石路,伴隨著底盤護甲刮擦巖石的刺耳呻吟,車身猛地一頓,終于停了下來。

    引擎的轟鳴聲在驟然降臨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隨后也熄滅了。陸溪溪推開車門,一股混合著腐爛枝葉、濕潤泥土和凜冽松針氣息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冰冷、清新,帶著原始山林特有的粗糲質感,瞬間沖散了車內渾濁的暖意和一路上的汽油味。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被另一種更龐大的存在感所包圍。

    夕陽的余暉如同熔化的金液,艱難地穿透高聳入云的原始林冠,吝嗇地灑下幾縷破碎的光斑。

    她腳下是一片相對平坦的空地,被巨大的山體和濃密的原始森林從三面合圍�?盏刂醒�,靜靜地佇立著一座木石結構的小屋。歲月和風雨在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粗糙的原木墻體顏色深褐,布滿裂紋和苔蘚的斑點;屋頂?shù)氖逋邭埲辈蝗p隙里頑強地鉆出幾簇枯草;唯一的一扇小窗戶玻璃碎裂了大半,黑洞洞的,像一只失明的眼睛,沉默地凝視著闖入者。小屋旁邊,歪斜地立著一個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棚架子,勉強能看出曾是堆放工具或柴火的地方。

    荒涼,破敗,與世隔絕。但陸溪溪眼中卻亮起了一絲光。就是這里了。地圖上那個不起眼的點,父親生前偶然提起過的、年輕時參與護林工作短暫駐扎過的廢棄據(jù)點。它足夠深,足夠隱蔽,像一枚被遺忘在時間褶皺里的舊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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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快步走到小屋前,伸手推開那扇歪斜變形、幾乎要散架的木門。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一股濃重的霉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借著門口透進來的最后一點天光,她看清了里面:大約二十平米的空間,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和鳥獸糞便,角落掛滿蛛網(wǎng),一張三條腿的破木桌斜靠在墻邊,一個石頭壘砌的簡易壁爐占據(jù)了另一面墻,爐膛里塞滿了枯枝敗葉和不知名動物的骸骨。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條件比她預想的還要惡劣。但墻壁的主體結構看起來還算堅固,粗大的原木深深嵌入地基的石塊中。屋頂雖然破損,主梁完好。有壁爐,意味著有生火取暖的基礎。這就夠了。

    陸溪溪沒有片刻猶豫,轉身從越野車后座拽出強光手電、工兵鏟、大錘和撬棍。她擰亮手電,雪亮的光柱刺破小屋內的昏暗,驚起幾只藏匿在角落的老鼠,窸窸窣窣地逃竄。

    清除行動開始。她像一臺高效的無情機器,揮舞著工兵鏟,將地上厚厚的穢物鏟起,直接拋到門外空地邊緣。

    蛛網(wǎng)被掃蕩一空。那張破桌子被她三兩下拆解,腐朽的木料堆到一邊準備當引火柴。壁爐里的垃圾被徹底掏空,露出下面還算完好的石砌爐膛。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沖鋒衣內襯,灰塵沾滿了她的臉頰和頭發(fā),但她動作一刻不停。

    當最后一片較大的垃圾被清理出去,小屋內部雖然依舊簡陋破敗,但至少露出了干凈的地面和墻壁。陸溪溪累得幾乎直不起腰,扶著墻壁大口喘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帶著鐵銹味。她抬頭,目光透過屋頂那幾處巨大的破洞,看到了墨藍天幕上剛剛升起的、異常明亮的星辰。寒意隨著夜色的降臨,正無聲無息地、堅定地滲透下來,舔舐著她的皮膚。

    不能停。她走到屋外空地邊緣,用手電光掃視著。很快,她發(fā)現(xiàn)了目標——距離小屋十幾米遠的一處陡峭巖壁下方,隱約傳來細微的、持續(xù)不斷的淙淙水聲。撥開茂密的蕨類植物和藤蔓,一道清澈的山泉正從巖縫中汩汩涌出,匯成一條不足半尺寬的小溪,貼著巖壁流向下方幽暗的密林。

    天然水源!而且是活水!

    陸溪溪心頭一松,這解決了最大的生存難題之一。她立刻從車里拿出水桶和水質檢測試紙。打上來的泉水冰涼刺骨,清澈見底。試紙顯示各項指標良好,只需簡單煮沸就能飲用。

    她提著第一桶水回到小屋,用攜帶的戶外炊具快速燒開。就著滾水,她撕開一包壓縮餅干,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溫熱的食物下肚,驅散了些許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吃完,她沒有休息,而是拿起撬棍和大錘,開始對付那些破損最嚴重的屋頂石板。

    必須在天亮前,至少給這個棲身之所搭起一個能勉強遮風擋雨的蓋子。

    沉重的敲擊聲和石板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山谷中孤獨地回響,驚飛了附近樹上的夜鳥。陸溪溪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幽靈,在越來越濃的夜色和越來越重的寒氣中,與自己選定的命運搏斗。

    當東方的天際終于透出一絲灰蒙蒙的魚肚白時,貨運公司那輛中型廂式貨車,如同一個疲憊的鋼鐵巨獸,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地出現(xiàn)在了空地邊緣那條幾乎不能稱之為路的盡頭。

    司機顯然被這鬼地方和一夜的艱難跋涉折磨得夠嗆,臉色發(fā)青,看到站在小屋門口、滿身灰塵和汗水、手里還拎著大錘的陸溪溪時,眼神更是像見了鬼。

    貨物被粗暴地卸在陸溪溪指定的位置——小屋旁相對干燥平坦的一塊空地上。司機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等陸溪溪簽收單(她提前支付了全款),就飛快地倒車,調頭,逃也似的消失在了來時的密林小徑中,仿佛多待一秒都會被這深山老林的詭異和陸溪溪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吞噬。

    看著堆積如山的物資,陸溪溪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真正的建設,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她像一只瘋狂筑巢的工蟻,又像一個精密運轉的工程師。時間被切割成以分鐘計算的碎片,每一分力氣都壓榨到極限。

    她用電鋸伐倒小屋周圍幾棵筆直的小樹,削去枝椏,制成粗壯的支撐柱,斜頂在小屋最容易受力的外墻和內部主梁節(jié)點,大大增強了整體結構的抗壓能力。屋頂巨大的破洞被清理干凈,她從貨車運來的物資里找出厚重的軍用防水帆布,用粗大的登山繩和特制的強力金屬卡扣,像繃緊鼓面一樣,在屋頂上方拉出緊繃的幾層,邊緣牢牢固定在加厚的墻體原木上,形成臨時的防水層。小屋唯一的破窗戶,被她用帶來的高強度聚碳酸酯板(一種防彈玻璃的替代材料)從內側嚴絲合縫地釘死、密封,只留下幾個不起眼的、可開關的微小透氣孔。

    接下來是能源,這是重中之重。她挑選了小屋后方一處日照最充足、相對隱蔽的巖石坡地。沉重的太陽能板組件被一塊塊背上去,按照圖紙組裝、架設、調整角度。

    連接線纜穿過預先在墻體上鉆好的孔洞,引入屋內,接入大型逆變器和那幾臺沉默的黑色巨獸——戶外移動電源。調試的過程充滿反復和焦慮,當?shù)谝粔K太陽能板在午后的陽光下開始工作,移動電源的指示燈終于亮起穩(wěn)定的綠色時,陸溪溪緊繃的臉上才露出一絲幾乎可以忽略的松弛。她把幾個大容量的暖手寶插上電源,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熱度在掌心蔓延,這是文明的火種。

    關于水源,

    山泉的利用被精心設計,她用帶來的食品級軟管和閥門,將泉水直接從泉眼處引下,接入一個安置在小屋外墻避風處的巨大不銹鋼儲水桶。儲水桶下方安裝了簡易的龍頭。同時,另一條分叉的軟管被她引入屋內,接入一個小型手動壓力過濾裝置,確保隨時有相對潔凈的過濾水可用。屋外那個巨大的儲水桶,在即將到來的極寒中,本身就是天然的巨型冰箱。

    還有防御問題,安全感來自未雨綢繆。

    利用林間豐富的資源,在小屋周圍半徑五十米左右的密林中,設置了數(shù)道簡易卻致命的警戒線。

    纖細堅韌的漁線被涂成深綠色,在離地一尺左右的高度,巧妙地系在樹干之間,末端連接著從廢棄易拉罐里拆出的、去掉保險針的簡易報警器。一旦有人或大型動物絆到,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會在寂靜的山林中傳得很遠。在小屋正門和視野最好的側窗所面對的空地邊緣,她更是在落葉和腐殖土下,深埋了幾根削尖的硬木樁,尖端淬了火,涂上污泥偽裝。這是最原始,也往往最有效的陷阱。

    小屋內部,她的武器被安置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那把開山刀掛在門后,強弩和裝滿箭矢的箭袋放在床邊。幾個強光手電和備用電池散放在各個角落。最重要的防御核心,被她布置在床邊一個不起眼的木箱里——一個改裝過的汽車電瓶,通過復雜的線纜連接著圍繞小屋外墻基座一圈、深深埋入土中的細金屬絲網(wǎng)。電瓶的開關,就在她枕頭下方。這是她最后的底牌:一個簡陋但足以致命的脈沖電網(wǎng)。啟動時,瞬間的高壓足以讓觸碰者肌肉痙攣甚至心臟驟停。

    當這一切初步完成,陸溪溪終于能短暫地停下,喘一口氣。她站在小屋門口,看著自己一手改造的據(jù)點:加固的小屋像個倔強的矮墩子,頂上的帆布在風中微微鼓蕩;太陽能板在夕陽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屋外的儲水桶沉默矗立;遠處的密林幽深靜謐,只有風吹過樹梢的嗚咽。

    她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回到屋內,點燃了壁爐里堆放好的干燥柴薪。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起來,貪婪地吞噬著木柴,發(fā)出噼啪的脆響。久違的、干燥的暖意開始緩慢地驅散小屋里的陰冷和潮濕。火光映著她沾滿塵土、疲憊不堪卻異常平靜的臉。

    她拿出最后一點珍貴的燃氣,燒開了一壺山泉水。水汽蒸騰,模糊了簡陋的窗戶。

    就著熱水,她慢慢地吃著自熱米飯。食物的溫熱順著食道滑下,溫暖了冰冷的四肢百骸。

    屋外,夜色徹底籠罩了山林,比城市里濃重百倍,帶著吞噬一切的重量。寒風開始呼嘯,穿過林間,發(fā)出凄厲的嗚咽,如同無數(shù)幽靈在哭嚎。風中裹挾的寒意,已經(jīng)帶著刺骨的鋒芒,預示著某種更恐怖的東西正在逼近。

    陸溪溪放下飯盒,走到那扇被她用聚碳酸酯板封死的窗戶前。她用手指擦去內側凝結的一小片水霧。

    外面,漆黑如墨,只有呼嘯的風聲。城市的方向,曾經(jīng)在夜晚能看到的那片朦朧的光暈,徹底消失了。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從大地上硬生生抹去。

    絕對的黑暗,絕對的死寂。

    只有她身后壁爐里跳躍的火光,在這片被遺棄的山林角落里,投下自己微小卻倔強的影子。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眼睛,傾聽著風嚎,感受著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難以言喻的冰冷脈動。

    風暴,終于要登陸了。

    ---

    第四章

    冰封紀元

    那場雪,不是落下來的。

    它是從鉛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的天幕中,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砸向大地的。

    起初是細密的雪粒,堅硬冰冷,打在屋頂?shù)姆己途厶妓狨ゴ鞍迳希l(fā)出密集急促的沙沙聲,如同億萬只饑餓的蟲子同時啃噬著世界。但這只是序曲。

    僅僅幾個小時,細雪就膨脹成鵝毛般的巨大雪片,被越來越狂暴的颶風卷挾著,不再是垂直落下,而是變成一道道橫著掃射的白色子彈流,發(fā)出凄厲恐怖的尖嘯,瘋狂地抽打著山林間的一切。

    小屋在風雪中呻吟。

    加固過的原木墻體在風壓的反復沖擊下發(fā)出沉悶的嘎吱聲,像是隨時會散架。屋頂?shù)姆急伙L撕扯得劇烈起伏,如同鼓脹欲裂的風帆,繩索繃緊到極限,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陸溪溪蜷縮在壁爐旁,裹著厚厚的極地防寒睡袋,身體卻依舊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爐膛里的火焰是她唯一的光源和熱源,跳躍的火光將她映在墻上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隨著屋外的風嚎聲舞動,如同狂躁的鬼魅。

    太冷了。

    這是一種超越想象的寒冷。即使隔著睡袋、厚厚的羽絨服、羊毛襪,即使離壁爐只有半米遠,那無孔不入的寒氣依舊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穿透層層阻隔,扎進她的骨髓深處。每一次呼吸,鼻腔和喉嚨都像被冰碴子刮過,生疼。呼出的氣息瞬間在睡袋領口凝結成一層硬邦邦的白霜。

    她掙扎著爬起來,動作因為寒冷而僵硬遲緩。走到被封死的窗板前,用袖子用力擦了擦一小塊凝結的冰花。外面,已然是純白的地獄。

    能見度幾乎為零,只有瘋狂舞動的、密度大到令人窒息的雪幕。天地間只剩下兩種顏色:吞噬一切的白,和風聲填充的、絕對的嘈雜。

    她摸索著找到那個老舊的、用電池供電的收音機——這是她與徹底消失的外界之間,最后脆弱的臍帶。顫抖的手指擰開開關,嘶啞的電流噪音立刻充斥了小屋。她吃力地、緩慢地轉動調頻旋鈕,每一個刻度都伴隨著令人絕望的沙沙聲。

    ……緊急……滋……所有市民……滋……請務必……滋……不要外出……滋……供暖……滋……崩潰……

    ……死亡……滋……人數(shù)……滋……急劇上升……滋……救援……滋……無法……

    ……物資……滋……短缺……滋……哄搶……滋……秩序……滋……失控……

    ……滋……滋……滋……

    斷斷續(xù)續(xù)、嚴重失真的播報,像垂死者的囈語,拼湊出一幅令人絕望的圖景:城市徹底癱瘓。供暖系統(tǒng)在史無前例的低溫下崩潰。交通斷絕。食物、燃料、藥品……所有維系現(xiàn)代文明的物資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哄搶一空�;靵y、暴力、死亡如同瘟疫般蔓延。政府的聲音在災難面前顯得如此微弱和遙遠,救援如同杯水車薪。

    滋——!

    一聲尖銳的長鳴,徹底淹沒了所有頻道。隨后,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電流的底噪,如同墳墓里的回音。

    信號,徹底中斷了。最后的臍帶,斷了。

    陸溪溪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旋鈕上,久久沒有動彈。壁爐的火光在她臉上跳躍,映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收音機里那絕望的碎片信息,像冰冷的刀片,在她早已做好最壞打算的心上,又刻下了一道清晰的、血淋淋的傷痕。沒有僥幸了。零下七十度的冰封紀元,已然降臨。外面那個曾經(jīng)喧囂繁華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這場白色瘟疫吞噬、凍結、死亡。

    她沉默地關掉收音機,節(jié)省著寶貴的電池。小屋在風雪的咆哮中,像一艘隨時會被巨浪拍碎的孤舟。她走到角落,掀開一個沉重的塑料箱蓋。里面是她提前準備好的溫度計——幾瓶不同容量的礦泉水。她拿起最小的一瓶,只有100毫升。里面的水已經(jīng)不再是液體,而是凝固成了一整塊堅硬的、半透明的冰疙瘩。她面無表情地晃了晃,冰塊紋絲不動,撞擊著瓶壁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零下七十度。概念變成了觸手可及的、堅硬的現(xiàn)實。

    她將冰瓶放回箱子,重新蓋好蓋子,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她回到壁爐邊,拿起一根劈好的柴,仔細地添進爐膛�;鹧尕澙返靥蝮轮虏�,發(fā)出更響亮的噼啪聲,短暫地驅散了一點近身的寒意。她將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湊近火焰,感受著那微弱卻珍貴的溫度。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小屋另一側,那里被她用防水帆布隔開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掀開帆布簾,里面是另一個世界——一個不足兩平米的簡陋溫室。幾塊太陽能板提供的寶貴電力,驅動著一個小小的恒溫加熱墊,維持著這里勉強高于冰點的溫度。幾個塑料種植盆里,黑色的營養(yǎng)土中,倔強地探出了幾點極其細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綠色嫩芽。那是番茄苗,是她帶進來的種子,在恒溫墊的呵護下,艱難地破土而出,成為這冰封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象征著脆弱生命的綠色。

    陸溪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其中一株最健壯的幼苗頂端那兩片比指甲蓋還小的、蜷曲的嫩葉。指尖傳來植物特有的、微弱的生命力觸感。

    她的目光,透過帆布簾的縫隙,投向小屋另一頭那扇被風雪瘋狂拍打的窗戶,又落回到眼前這點微不足道的綠意上。冰冷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她維持著那個半蹲的姿勢,很久很久,像一座守護著最后火種的雕塑。壁爐的火光在她身后跳躍,將她的影子投在帆布簾上,巨大,沉默,如同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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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不速之客

    時間在極寒中失去了刻度,只剩下壁爐里柴火燃燒的周期和身體對饑餓的本能反應。

    陸溪溪的生活被簡化到極致:添柴、取雪融水、進食、檢查溫室里那幾株在恒溫墊上頑強生長的番茄苗、維護太陽能板和移動電源、在狹小的空間里活動凍僵的肢體……周而復始,如同精密而孤獨的鐘擺。

    收音機早已成了擺設,被塞進角落。小屋是冰封世界里唯一的孤島,隔絕了所有的消息,也隔絕了所有的人聲。直到那一天。

    黃昏提前降臨,風雪似乎比往日稍弱了些,但寒意依舊砭骨。

    陸溪溪正費力地用斧頭劈砍著從屋外拖進來、凍得如同巖石般堅硬的柴火,每一次劈砍都震得虎口發(fā)麻,木屑飛濺。突然,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異常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透過呼嘯的風聲,隱隱約約地鉆入她的耳朵!

    陸溪溪的動作瞬間凝固,斧頭懸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那不是風聲!不是樹枝折斷的聲音!是漁線!是她設置在東南方向密林邊緣的第二道警戒線被觸發(fā)了!

    有人!或者大型野獸!闖進了她的警戒圈!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

    她猛地丟下斧頭,像一頭受驚的獵豹,無聲而迅捷地撲到被封死的窗板前。

    她沒有立刻擦掉內側厚厚的冰霜,而是將眼睛貼近特意留下的、那個只有硬幣大小的觀察孔。

    冰冷的空氣從孔洞灌入,刺痛她的眼球。視線透過孔洞,穿過紛飛的雪幕,艱難地投向東南方警戒線被觸發(fā)的大致區(qū)域。

    風雪模糊了視線,但在一片灰白色的混沌中,她看到了!幾個模糊、佝僂、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的黑影!他們移動得很慢,異常艱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及膝深的積雪中跋涉,像一群在白色流沙中掙扎的螞蟻。人數(shù)……三個四個看不真切。距離小屋,目測還有一百多米,正朝著她這個方向,跌跌撞撞地挪動!

    不是野獸!是人!

    陸溪溪的呼吸瞬間屏住。全身的肌肉繃緊,每一個細胞都拉響了最高級別的警報。

    她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冰冷的墻壁,一動不動,只有眼睛死死地鎖定著那幾個在風雪中掙扎的黑點。

    大腦在極寒中高速運轉,冰冷而銳利:他們是誰怎么找到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們身上有武器嗎

    她悄無聲息地退開,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快速走到床邊,掀開枕頭,露出下面那個冰冷的金屬開關——電網(wǎng)的總閘。

    她的手指懸在開關上方,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高度緊繃的神經(jīng)和蓄勢待發(fā)的力量。然后,她轉身,從掛在墻上的箭袋里抽出一支冰冷的碳纖維箭矢,動作流暢而穩(wěn)定地搭在了強弩的箭槽上。

    弩身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到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鎮(zhèn)定的力量。

    她再次潛回觀察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外面。

    那幾個黑影越來越近,輪廓在風雪中逐漸清晰。

    是四個男人。

    他們穿著臃腫破爛、顯然不足以抵御這種嚴寒的衣物,臉上裹著骯臟的布條,只露出凍得青紫的眼睛,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疲憊、饑餓和一種亡命徒般的瘋狂。其中一人背上似乎背著個破舊的大背包,鼓鼓囊囊,但看他們深陷雪中、步履維艱的樣子,那背包的重量顯然成了巨大的負擔。

    另外三人手里,都拿著東西——一人拄著一根削尖的木棍當拐杖,另外兩人手里赫然緊握著明晃晃的、刀刃上沾著可疑暗紅色冰碴的砍刀!

    陸溪溪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迷途的旅人,更不是善意的鄰居。是掠奪者!是被嚴寒和絕望逼瘋了的鬣狗!

    他們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座在風雪中矗立的小屋。背著包的那個男人(似乎是領頭的)猛地停下腳步,指著小屋的方向,對同伴激動地嘶喊著什么,聲音被風撕碎,聽不真切,但那揮舞的手臂和眼中驟然亮起的、貪婪而兇殘的光,卻清晰地傳遞過來。

    媽的……真有……房子!

    ……煙囪……冒煙!有人!

    ……吃的!肯定有吃的和火!

    ……沖進去!宰了他!全是我們的!

    零星的、充滿暴戾和殺氣的嘶吼被風斷斷續(xù)續(xù)地送了過來。

    陸溪溪握著弩臂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進肉里。

    眼神卻在這一刻徹底凍結,沉靜得像萬古不化的寒冰,沒有一絲波瀾。最后一絲僥幸被碾碎。這不是交流,這是你死我活的宣戰(zhàn)。

    她看著那四個男人在頭目的嘶吼下,像是打了雞血,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揮舞著砍刀和木棍,不再掩飾行跡,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深一腳淺一腳地、瘋狂地朝著小屋沖了過來!積雪被他們趟開,露出下面黑色的腐殖土,又被迅速落下的新雪覆蓋。

    他們眼中只有小屋的輪廓,只有那象征著溫暖和食物的壁爐煙囪里冒出的、微弱卻致命的青煙。

    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

    陸溪溪的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肌肉緊繃到極致。

    她沒有立刻按下電網(wǎng)開關。太遠了,效果有限。她需要他們更近,近到踏入那片被落葉覆蓋的致命區(qū)域。

    強弩穩(wěn)穩(wěn)地架在窗板下方一個預留的、極其隱蔽的射擊孔邊緣,冰冷的弩矢尖端,透過孔洞,無聲地指向沖在最前面、那個揮舞著砍刀、表情最為猙獰的壯漢。

    五十米……四十五米……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小屋像一頭蟄伏在白色陷阱中的猛獸,沉默地等待著獵物踏入最后的死亡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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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死亡樂園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夾雜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和凄厲到變調的慘叫,猛地撕裂了風雪的嗚咽!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刀疤臉壯漢,正揮舞著砍刀,滿臉的猙獰和貪婪幾乎要溢出來,腳下卻陡然一空!他整個人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拽了一把,瞬間消失在了厚厚的雪層之下!只留下一個突然塌陷的雪坑,和雪坑邊緣瞬間噴濺開來的、刺目的猩紅!

    是尖木樁陷阱!他精準地踩中了陸溪溪埋設的第一根!

    啊——!我的腿!腿��!

    非人的慘嚎從雪坑里爆發(fā)出來,帶著瀕死的絕望和劇痛,在死寂的山林里回蕩,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后面緊跟著沖上來的三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腳步猛地一滯,臉上的瘋狂瞬間被驚駭取代。

    虎哥!

    背著背包的頭目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想往前沖去查看。

    別過去!有陷阱!

    另一個握著砍刀的瘦高個反應快些,驚恐地大喊,聲音都變了調。他慌亂地揮舞著砍刀,試圖劈開眼前的空氣,仿佛那里藏著無形的惡魔。

    就在他們這片刻的慌亂停滯間,小屋那扇被封死的窗板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孔里,一道冰冷的烏光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激射而出!

    噗嗤!

    金屬撕裂血肉的悶響清晰得可怕。

    那個揮舞著砍刀、驚魂未定的瘦高個身體猛地一僵,所有動作瞬間定格。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肩窩。

    一支漆黑的碳纖維箭矢,如同地獄的邀請函,深深地沒入其中,只留下尾羽在寒風中微微震顫。

    劇痛延遲了半秒才海嘯般涌來,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嗬嗬的怪響,手中的砍刀當啷一聲掉在雪地里,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向前撲倒,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滾、抽搐。

    操!有埋伏!屋里有人放箭!

    頭目嚇得亡魂皆冒,眼睛瞬間充血�?謶謴氐讐旱沽素澙罚偷刈ё∩磉呑詈笠粋嚇傻了的同伴(那個拄著木棍的),嘶聲力竭地吼道:退!快退!從邊上繞!沖過去砸門!沖過去就贏了!

    他不再理會雪坑里慘嚎的同伴和雪地上翻滾的傷者,求生和掠奪的欲望在恐懼的催化下爆發(fā)出瘋狂的力量。他一把推開那個嚇傻的同伴,自己則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豬,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不再走直線,而是猛地向右前方斜插,試圖避開陷阱區(qū),同時揮舞著手里撿起的、死去同伴掉落的砍刀,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朝著小屋的木門發(fā)起了亡命的沖鋒!被他推開的那個同伴,也如夢初醒,哭嚎著舉起手里的尖木棍,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沖了上來。

    小屋窗后的陸溪溪,眼神冰冷如亙古寒冰,沒有絲毫波瀾。她看著那個頭目以之字形路線沖近,看著他和那個跟班繞過雪坑和傷者,踏上了小屋正前方那片相對開闊、似乎毫無遮攔的積雪空地——那里,正是她埋設電網(wǎng)的區(qū)域!

    就是現(xiàn)在!

    她的手指,如同斷頭臺的鍘刀落下,狠狠地按在了枕邊的金屬開關上!

    滋啦——�。。�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仿佛無數(shù)玻璃同時被高壓電流擊穿的恐怖爆鳴聲驟然響起!比閃電更刺眼、更詭異的幽藍色電弧,如同從地獄深淵中迸發(fā)的死亡藤蔓,瞬間在小屋正前方那片看似平靜的雪地上憑空炸亮!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如此突兀,瞬間撕裂了黃昏的灰暗和紛飛的雪幕,將周圍的一切映照得一片慘藍!飛舞的雪花在電弧中瞬間汽化,發(fā)出嗤嗤的輕響!

    正亡命沖在最前面的頭目,一只腳剛好踏入了那片被落葉覆蓋的死亡區(qū)域。那狂暴的、足以擊斃大象的高壓電流,順著潮濕的雪水和他破舊濕透的鞋子,瞬間貫穿了他的全身!

    呃——�。。�!

    他所有的咆哮、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動作,瞬間被扼殺在喉嚨深處,變成了一聲短促、扭曲、完全不似人聲的怪異慘嚎!身體像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詭異的反關節(jié)姿態(tài)!頭發(fā)根根倒豎,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焦黑、碳化!手中的砍刀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帶著一股皮肉焦糊的惡臭,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手腳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抽動,口鼻眼耳中迅速滲出黑紅的血沫,眼看是活不成了。

    緊跟在他身后、只差一步之遙的那個持棍同伴,被這近在咫尺的、宛如神罰般的恐怖景象徹底嚇瘋了。他眼睜睜看著頭目瞬間變成一具焦黑的、還在冒煙的尸體,那刺鼻的焦臭味和幽藍的電光成了他此生最深的噩夢。

    他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完全破了音的尖叫,恐懼徹底摧毀了理智,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再也顧不上任何目標,猛地丟掉手里的木棍,轉身連滾帶爬地就往回跑,只想遠離這座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魔鬼小屋!

    然而,極寒和深雪早已榨干了他的體力。他剛跑出兩步,腳下就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他手腳并用地想要爬起來,卻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脫力,動作笨拙而滑稽,如同溺水的蟲子。

    窗后的陸溪溪,眼神沒有絲毫溫度。她如同最冷靜的獵手,動作穩(wěn)定得可怕。她迅速退掉強弩上的空槽,從箭袋中再次抽出一支冰冷的箭矢,上弦,端起,瞄準鏡的十字線穩(wěn)穩(wěn)地套住了雪地上那個狼狽掙扎、試圖再次爬起的背影。

    指尖,穩(wěn)穩(wěn)地扣在了冰冷的扳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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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孤島微光

    扳機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直抵神經(jīng)末梢。

    瞄準鏡中,那個連滾帶爬的身影在雪地里徒勞地掙扎,每一次試圖站起都被深雪和恐懼絆倒,發(fā)出絕望的、含糊不清的嗚咽。他離小屋已有二十多米,背對著這邊,像一只被剝光了殼的蝸牛,毫無防備。

    陸溪溪的食指穩(wěn)穩(wěn)地搭在扳機上,指腹感受著扳機行程中那微小而清晰的阻力。只要再壓下去一點點,這支冰冷的箭矢就會撕裂風雪,結束這場入侵。這是最安全、最永絕后患的選擇。風雪、低溫、重傷的同伴……這個僥幸逃脫的闖入者,幾乎不可能活著走出這片深山。

    殺了他,如同碾死一只螞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她的呼吸平穩(wěn)悠長,眼神專注,如同最精密的儀器。

    然而,就在扳機即將被徹底壓下的那個臨界點,她的動作卻極其輕微地頓住了。

    瞄準鏡的十字線,微微偏移了一瞬。

    鏡片后的視線,越過了那個掙扎的背影,落在了更遠的地方。

    雪坑里,那個被尖木樁刺穿大腿的壯漢,慘嚎聲已經(jīng)微弱下去,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身下的雪地被染紅了一大片,又被迅速落下的新雪覆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粉紅色。他徒勞地試圖用手撐起身體,每一次用力都引來更劇烈的抽搐和痛苦的嘶氣聲。

    雪地上,那個被箭矢射穿肩膀的瘦高個,蜷縮著身體,像一只被煮熟的蝦米,在冰冷的雪地里瑟瑟發(fā)抖,傷口流出的血在身下凝結成暗紅的冰。

    他眼神渙散,嘴唇凍得烏紫,每一次呼吸都帶出長長的、痛苦的白氣。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還有那個倒在電網(wǎng)區(qū)域邊緣、身體還在微微抽搐的頭目,焦黑的尸體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

    四個闖入者,三個已注定走向終點。最后這一個……陸溪溪的目光再次鎖定瞄準鏡中那個跌跌撞撞、終于勉強爬起、深一腳淺一腳沒命般逃向密林深處的背影。

    他跑得歪歪斜斜,速度很慢,在及膝深的積雪中,每一步都耗盡力氣。他甚至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殺還是不殺

    手指在扳機上微微顫動,如同內心的天平在搖擺。叢林法則在腦海中咆哮:心慈手軟只會帶來無窮后患!任何一絲憐憫都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刻成為刺向自己的尖刀!這是末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而,另一個更微弱卻更頑固的聲音,像冰層下涌動的暗流:他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威脅。他的同伴非死即重傷,不可能再組織起有效的攻擊。他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殺一個失去抵抗能力、倉皇逃命的驚弓之鳥……和外面那些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野獸,又有什么區(qū)別

    時間仿佛凝固了。

    只有風雪在窗外呼嘯,壁爐里的柴火發(fā)出噼啪的輕響。

    瞄準鏡的十字線,始終穩(wěn)穩(wěn)地套在那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背影上。

    終于,陸溪溪極其緩慢地、幾乎是無聲地,松開了扣在扳機上的食指。

    緊繃的弩弦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顫,緩緩松弛下來。

    她沒有放下弩,依舊保持著瞄準的姿態(tài),身體如同冰封的雕塑,直到那個狼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東南方向那片被風雪籠罩的、幽暗的密林深處,再也看不見一絲蹤跡。

    世界重新只剩下風雪的聲音,還有雪坑和雪地上傳來的、越來越微弱的痛苦呻吟。

    陸溪溪放下強弩,冰冷的金屬弩身離開手掌,帶走了最后一絲熱度。她走到被封死的窗板前,再次湊近觀察孔,冰冷的目光掃過外面那片狼藉的雪地戰(zhàn)場。

    慘烈,死寂。

    她沒有開門,沒有出去打掃戰(zhàn)場的打算。極寒會處理一切。傷者會在幾個小時內徹底失去聲息,然后被大雪掩埋,成為這片山林微不足道的養(yǎng)料。至于那個逃走的……陸溪溪的眼神暗了暗。她走到角落,拿起那個早已沉默的收音機,擰開開關。

    依舊是令人絕望的沙沙聲。她耐心地、極其緩慢地轉動著調頻旋鈕,如同在進行某種儀式。

    滋……滋……幸存者……滋……請注意……滋……北部……三號……軍事……基地……滋……設立……臨時……避難所……滋……提供……有限……救助……滋……坐標……重復……坐標……

    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但勉強能聽清的軍方廣播信號,如同奇跡般,穿透了狂暴的電離層干擾和風雪,鉆進了這深山孤島!

    陸溪溪的手指猛地停住。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將那個模糊的坐標數(shù)字在心中反復默念了幾遍,牢牢記住。

    她放下收音機,走到門邊。沒有開門,只是對著厚重的木門,用并不算大、卻足以穿透門板、清晰地傳到外面那兩個垂死者耳中的聲音,冰冷地宣告:

    聽著。

    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往西北方向,直線距離大概一百五十公里,有個軍方臨時避難所。坐標是……

    她清晰而緩慢地報出了剛才聽到的數(shù)字。

    門外,雪坑里的呻吟聲似乎停頓了一下。雪地上蜷縮的身影也極其微弱地動了動。

    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陸溪溪的聲音依舊平淡,能不能活,看你們自己的命。

    說完,她不再理會門外可能有的任何反應,轉身離開門邊,仿佛只是丟下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她走到壁爐旁,拿起水壺,將里面溫熱的雪水倒入一個杯子。然后,她掀開了溫室角落的帆布簾。

    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泥土和生命的氣息。恒溫墊散發(fā)著微弱卻持續(xù)的熱量。幾個塑料種植盆里,那幾株番茄苗在災難和殺戮的間隙里,竟然又悄然長大了一些。其中一株長得最好的,頂端甚至冒出了一個小小的、米粒般大小的、青澀的蓓蕾。

    陸溪溪蹲下身,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那稚嫩的花蕾。指尖傳來細微的、充滿生機的觸感。她端起水杯,將溫熱的水極其小心地、均勻地澆灌在每一株幼苗的根部。

    溫室的微光映著她的側臉�;鸸庠诒跔t里跳躍。門外,是冰封的死亡世界和瀕死的哀鳴。

    她低著頭,專注地看著那點青澀的綠意和微小的蓓蕾,眼神深處,那萬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溫柔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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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寂靜春天

    最后一根干燥的松木被投入壁爐,橘紅色的火焰貪婪地舔舐著新鮮的燃料,發(fā)出歡快而短暫的噼啪聲,將小屋墻壁上陸溪溪孤獨的身影拉扯得忽明忽暗,搖曳不定。

    她裹緊了身上那件厚實的、邊緣已經(jīng)磨出毛邊的極地防寒服,坐在壁爐旁一塊充當?shù)首拥暮駥崢涠丈稀?br />
    手里捧著的搪瓷杯里,是剛燒開的、加了點鹽的雪水,蒸騰的熱氣氤氳了她低垂的眼睫。屋外,風的呼嘯似乎永無止境,如同億萬頭被囚禁的冰獸在曠野上哀嚎,持續(xù)不斷地撞擊著加固過的木墻和密封的窗板,發(fā)出沉悶而固執(zhí)的砰砰聲。

    時間,在這片被白色瘟疫統(tǒng)治的孤島里,早已失去了日歷的意義。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不清,唯有爐火燃燒的周期和身體對饑餓的本能提醒,勉強維系著對天數(shù)的感知。陸溪溪的目光落在墻角一根用刀刻滿了密密麻麻短橫線的粗木棍上。那是她的日歷。她沉默地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在木棍末端,又深深刻下了一道新的痕跡。

    一百零三道。

    距離那場埋葬了舊世界的超級寒潮降臨,已經(jīng)過去了一百零三個日夜。三個多月,在永恒般的酷寒與孤寂中流逝。

    她走到被封死的窗板前,沒有立刻去擦觀察孔上的冰霜,而是側耳傾聽。

    屋外的風聲中,似乎少了點什么。她凝神片刻,是那種持續(xù)不斷的、細密雪粒敲打屋頂和墻壁的沙沙聲,消失了。

    她伸出手指,指尖因為長久的寒冷而有些麻木,用力抹去觀察孔內側凝結的厚厚冰霜。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帶來一陣刺痛。視線穿過硬幣大小的孔洞,投向外面。

    肆虐了不知多久的暴風雪,竟然真的停了!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并非劫后余生的希望,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純白地獄。天空不再是沉重的鉛灰,而是一種詭異的、近乎透明的灰藍色,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磨砂玻璃,冷漠地懸在頭頂。太陽像一個蒼白無力的光斑,有氣無力地掛在天邊,吝嗇地灑下毫無溫度的光芒。

    視線所及,整個世界被一種厚重到令人絕望的白色所徹底覆蓋。積雪堆積得難以想象,小屋幾乎被埋掉了三分之一,只剩下加固過的上半截和覆蓋著帆布的屋頂頑強地露在外面。周圍的樹木,那些曾經(jīng)高聳入云、枝繁葉茂的巨木,此刻全都被厚厚的冰殼和沉重的雪層包裹、壓垮。粗壯的枝干被生生折斷,扭曲成怪誕的姿勢,像一具具被冰雪封印的巨大骸骨,沉默地指向灰藍色的蒼穹。遠處的山巒只剩下模糊起伏的白色輪廓,與同樣慘白的天空融為一體,界限模糊,仿佛天地初開時混沌未分的景象。

    絕對的寂靜。風聲停歇后,是比任何喧囂都更可怕的死寂。沒有鳥鳴,沒有獸吼,沒有樹葉的摩挲。只有無邊無際的白色,和深入骨髓、仿佛連時間都能凍結的絕對寒冷�?諝飧蓛舻每膳�,卻也冰冷得足以瞬間凍結肺腑。這是一個被徹底消毒、徹底冰封的世界,一個失去了所有生命色彩和聲音的墳墓。

    春天陸溪溪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的、沒有任何笑意的弧度。那只是一個存在于遙遠記憶和古老詞匯里的、溫暖而虛幻的符號。屬于這個世界的,只有永恒的、寂靜的寒冬。

    她離開窗邊,走到小屋另一側,掀開厚實的帆布簾。溫室里依舊保持著相對宜人的微暖,恒溫墊盡職地散發(fā)著熱量。空氣濕潤,帶著泥土的氣息。幾株番茄苗在災難的間隙里,竟已頑強地生長到了半尺多高。葉片深綠,枝干挺拔。最令人心顫的是,其中一株的頂端,那米粒大小的青澀蓓蕾,不知何時已然綻放!一朵小小的、嫩黃色的五瓣花,正羞怯地、卻又無比驕傲地挺立在枝頭,在溫室頂棚透下的微光中,舒展著它脆弱而鮮活的生命!

    而在它下方的枝杈間,幾個小小的、只有綠豆大小的青綠色果實,已經(jīng)悄然成形,在葉片間若隱若現(xiàn)。

    陸溪溪靜靜地站在溫室的入口,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朵小小的黃花和那幾粒微小的青果上。爐火的微光從她身后透過來,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她的眼神不再是深潭般的冰封,也不再是戰(zhàn)斗時的銳利鋒芒,而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平靜。那平靜之下,翻涌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刻骨銘心的孤寂,以及一絲……看到生命本身奇跡般延續(xù)的、難以言喻的慰藉。

    她沒有去觸碰那朵花,也沒有去撫摸那小小的果實。只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又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良久,她輕輕放下了帆布簾,將那份微小卻珍貴的生機重新攏在溫暖的庇護之下。她走回壁爐旁,重新坐下。端起搪瓷杯,里面的熱水已經(jīng)溫了。她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感受著那一點點暖意滑過喉嚨,流入冰冷的胃里。

    屋外,是死寂無聲、冰封萬里的白色墳墓。寒風在短暫的停歇后,似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醞釀,隱隱的嗚咽聲再次從遠方傳來。

    陸溪溪的目光投向壁爐里跳躍的火苗,火光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安靜地燃燒。她放下杯子,伸出手,將凍得有些麻木的指尖,緩緩地靠近那跳動的、溫暖的橘紅色。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小屋在無垠的冰原上,像一座沉默的燈塔。壁爐的光,是這死寂世界里,唯一跳動的心臟。

    溫室的帆布簾縫隙里,那朵嫩黃的番茄小花,在無人注視的靜謐中,悄然凋零。

    一枚小小的、鮮紅的、圓潤飽滿的番茄果實,嗒的一聲,極其輕微地,墜落在松軟的黑色營養(yǎng)土上。

    飽滿的汁液在它墜落的撞擊下,于寂靜的溫室里,無聲地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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