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拉著鴉鴉走到窗前,客房二樓的窗不對街,從這里下去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鴉鴉向下看了一眼,還沒完全理解她要干什么,就被一手捂住眼睛挾住,鷂子一樣翻出窗去。
“唔!”
“噓。”
耳邊風(fēng)聲烈烈,隨著一陣飛揚的塵埃戛然而止。嬴寒山拍拍膝蓋上的土,松開鴉鴉。
女孩站在樓下抬頭愣愣地對著窗戶出神,又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出神。
“哦,你姊姊我會點武……”
“……怎么了醫(yī)生會點武術(shù)不是應(yīng)該的嗎”
淡水縣城西,這里是販夫走卒工匠雜商的住處。
百姓間的瘟疫最先在這里爆發(fā),也在這里趨于失控。
日色已經(jīng)開始墜落,夕陽在土路上涂上一層暗色調(diào)的黃。
街上零星幾家還開著門的鋪子已經(jīng)早早收了攤,一個貨郎靠在街邊,背后的簍里還有曬干的花草。
太陽太曬了,他太累了,或許是因為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他格外疲憊。
腳步聲靠近他,一截被拉長的影子落在他腿邊。他沒抬頭,只是有些有氣無力地問:“買唔藥草驅(qū)邪藥草……”
沒有答話,那道影子蹲了下來。貨郎這才慢慢抬起頭。
他看到斗笠的陰翳,看到一雙顏色很淺,像是貓獸般的眼睛,它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你病了�!毖劬Φ闹魅苏f,“你病得不重,但如果不好好進食,不在潔凈的環(huán)境里休息,病情很快就會發(fā)展到難以控制的地步�!�
她退后一步,讓貨郎看清楚她的身形。那是個女人,頭戴斗笠,背著一個沒裝什么東西的行囊。
一個半大孩子跟在她身后,遠遠地向這里探頭探腦。他哂笑起來,掂了掂自己的背簍,想要站起身:“收唔收人老天事,唔買別拎我講笑�!�
眼前花了一下,貨郎趔趄著扶住墻,感到自己背簍里的那一點花草仿佛成了鉛塊,顱骨中的腦髓似乎摻雜了烈酒。
那個女人箭步上來扶住他,眼神輕輕在他脖子上點了點。
“你頸上已經(jīng)有紫斑了,病不能拖�!�
他搖晃著借她的手站穩(wěn),突然意識到什么一樣用手掩口退了兩步:“咳……行開!行開!
藥醫(yī)唔到,聽天由命�!�
那個女人沒有站遠,她慢慢地踱了過來。
“你別怕,我能治。”
一對細長的銳器被從她袖中抽出,蛇牙一樣閃著寒光。
貨郎一驚,趔趄著向后退到墻邊。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女人怎么突然就露出兇相來。
背簍里用于焚燒的藥草不值錢,他也不像是有家財?shù)臉幼铀强醋约旱昧瞬]力氣反抗,才動了搶劫的心思
他掄起背簍砸向她的臉,她一滑步側(cè)身閃過,反手扭住他的手臂。那把細長的銳器在女人手中嗡嗡地轉(zhuǎn)了起來,扎進他被擒住的手臂中。
“……!”
血溢出來,但很快被一種無形的東西阻隔。銳器發(fā)出響亮的滋滋聲,像是水落在被燒熱的鐵板上。
與此同時,貨郎感到好像有一股濁氣從他脊梁里被抽出,從手臂上那個圓形的傷口冒出來。
他大睜著眼睛,嘴也松弛地微微張開,整個人陷入了譫妄之中。
手臂突然一輕,女子已經(jīng)拔出銳器,擦干上面的血跡。
他的頭腦緩慢地恢復(fù)清明,第一反應(yīng)是低頭去看自己手臂上的傷。
傷口面積不大,只有半個小指甲大,此時流出來的血已經(jīng)半凝。
他又是卷起袖子褲腿去找皮膚上的紫斑那上面早已經(jīng)沒有了疫斑的影子,壓在肩背上的疲憊感也隨之煙消云散了。
貨郎終于意識到什么,抬頭去找那女人的影子:“恩公,恩公!”
而他眼前,只有空空的巷道,以及將要在路面上熄滅的太陽。
三日,淡水縣的巷間開始流傳起神醫(yī)的傳說。
一位頭戴斗笠,牽著藥童的神醫(yī)能夠治好疫病,且分文不收。
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在哪里找她,她每一次都突然現(xiàn)身,又在救人之后突然消失。
對她形貌的描述千奇百怪,有人說她衣袖中生著一對鶴翅,每次行醫(yī)結(jié)束便化鶴而去。
有人說她是個女子嗓音的老者,還有人說那張斗笠下的臉只是一團影子,沒有分明的五官。
不管人們?nèi)绾蝹�,有一個特點是被公認的
她有一對野貍一樣明黃的眼睛。
而現(xiàn)在這對野貍一樣明黃的眼睛現(xiàn)在正無語問蒼天。
嬴寒山找了處樹蔭坐下,沒戴斗笠,她看起來就是個其貌不揚甚至面相有點兇的普通人。
而鴉鴉坐在她背后臉對著墻,正小耗子一樣咯吱咯吱啃一塊糖餅。
帶著她進城這些天,嬴寒山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嬴鴉鴉挑食。
鴉鴉最初對著那碗湯餅猶豫固然是她疑惑為什么只有自己一個人吃,但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歡吃。
古代的食物對現(xiàn)代人來說普遍不好吃。
這個年代還沒有開酥的技術(shù),就算是王公貴胄吃的也不如路邊嗑沙琪瑪?shù)男W(xué)生。
但即使不好吃,不好吃里還是分得出三六九等的。
吃慣精米的人吃不下去糠,飲肉湯的人看到泥也沒洗的野菜一鍋煮也會倒胃口。
鴉鴉雖然說自己什么事也不記得了,但她的飲食習(xí)慣沒有改變。
雖然每次吃飯時她都乖巧得像是從來都吃這種東西,但嬴寒山能看出她眼神里的怏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