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城不太平，
但他們沒時間去了解這里到底是哪不太平。
拜謁的日子到了。
裴紀堂換了官服，嬴寒山?jīng)]有禮服，又是臨上車自己跳上來的，所以還是有什么穿什么。
禮官對這個“身如男子，粗俗無禮”的女書官很有意見，堅持不同意她隨行，嬴寒山掀起眼皮和他對視了一陣，他突然安靜下來。
人被挑釁會憤怒，但人在承受過量恐怖后會安靜。殺生道者的注視足以封住大多數(shù)凡人的嘴。
現(xiàn)在這位禮官大概只想找一個黑暗，安靜，溫暖的房間把自己灌到大醉，以免因為承受過載而精神崩潰。
隨車至襄溪王府，嬴寒山又一次被攔下，這次她是真進不去了。
襄溪王召見的是裴紀堂，大領(lǐng)導(dǎo)和二領(lǐng)導(dǎo)談話，她這個秘書（存疑）沒資格在旁邊旁聽。
接引的人為裴紀堂指路，同時示意仆人帶嬴寒山去休息。
裴紀堂安撫地對嬴寒山點點頭，她閉眼對裴紀堂搖搖頭，轉(zhuǎn)過臉去對他做了個口型。
“老板，你要是出事，我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襄溪王府挺漂亮，也挺有意思，各種意義上有意思。
常人被人帶著在幾千平的王府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能不能記住路都不一定，但嬴寒山是修士。
修道的本質(zhì)就是勘破皮相尋求本源，她稍微集中注意力把神識散出去，很容易就發(fā)覺了這府邸的本質(zhì)。
它有非常軍事化的結(jié)構(gòu)，小道，暗門，屏風后通向另一道門的路。
如果只是在主路線上行走，那么園林就是園林，房間就是房間，而一旦有人刻意拐入小道，那么它可以在一瞬間轉(zhuǎn)化為一個巷戰(zhàn)據(jù)點。
它的主人要么是一個身處危局而不能表現(xiàn)的人，要么就是一個極沒有安全感的人。
沒有一個正常人會把自己的家改裝成一個紅花綠葉偽裝起來的軍事基地，但襄溪王這么干了。
仆人把她引到一間客房，客氣地請她在這里休息。然后門一關(guān)，嬴寒山聽到外面格拉一聲。
落鎖了，不出她料。
門窗都鎖了，窗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人氣，應(yīng)該是有人守著。
她站在屋子中心閉眼默數(shù)三個數(shù)，翻身上梁。門不能走，窗不能走，剩下的路不是飛天就是遁地，她不是那個挖地的老道，她選擇走頂上。
峨眉刺不適合用來切割，她花了一段時間才弄斷一根檁條，把上面的瓦片挪下來，然后從房頂出去。
下面守著門窗的士兵還在，誰也沒有發(fā)覺被看守的對象從頭上走了。嬴寒山憑借著剛剛留下的神識尋路，很快找到裴紀堂拜見那位王的地方。
……嚯。
饒是她是修士也差點一個腳滑從房脊上摔下來，屋外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三圈甲士，每個人都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好像進去的不是裴紀堂，是襄溪王一時興起叫人放了只東北虎進去要和它玩賽賽賽。
作為一個前二十一世紀人，嬴寒山第一次這么直觀地體會到什么叫鴻門宴。
不對，只有鴻門沒有宴。
她沿著房脊貓一樣地走著，俯身掀開幾片磚瓦。
青年人是遠離衰老的，很少有二十幾歲的人對“老病”產(chǎn)生很深的感觸。
而裴紀堂感覺到了。
他稍稍直起身來，看著眼前的襄溪王第五浱。他是先皇最年長的一位兄弟，如今已經(jīng)五十有余，對一個貴族來講這并不算是很過分的年紀。
然而他臉上的皮膚已經(jīng)耷拉下來，撐不起來的眼皮像是簾幕一樣垂下，把眼睛遮蓋得更加細長而小。
在他嘴唇的兩側(cè)有兩道深如刀刻的線條，那是長期緊抿嘴唇留下的痕跡。
那張臉已經(jīng)失去了年輕時的輪廓，只能從骨相上窺探到一點青春未逝時的美貌。
襄溪王第五浱，賢公子，身在奪嫡風暴中心的長子，全身而退之人，在自保與制衡這兩件事上登峰造極。
權(quán)衡人心和玩弄手段保住了他的天年，也燒干他的精力，讓他過早地衰老下去。
此刻他注視著裴紀堂，眼光和藹得像是一位親近長輩。
起身吧。他說。
裴紀堂站起來，垂手等待著，第五浱慢慢開口：“淡河在南，想必再過不久，就是賞花的時節(jié)了。聽聞你轄下大疫，你收治得當，又抵擋了兵亂，后生可畏啊�！�
“皆托殿下福德�！迸峒o堂聲音很穩(wěn)地回答，沒什么欣喜的意思。
座上老人深深地嘆息了。“你少年才俊，孤亦是愛才之人，有心保你�！彼f。
“你父是裴氏旁支，與朝中并無瓜葛，你也安分守己，這些是孤所知。然而裴氏謀逆之事，你也應(yīng)知曉�！�
“臣并無二心�！迸峒o堂再拜，沒有爭辯。第五浱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身形，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某個故人。
這個年輕的縣令實在不像是他仁厚優(yōu)柔的父親，那雙眼睛，那老成平和的口吻，那副身形，都讓第五浱的思緒跨過時間，瞥見某個難纏的對手。
那時，那個同樣姓裴的年輕人也用貌似篤誠的眼睛注視著四周，也謙敬而毫無差錯地對答著他人的問話。
彼時的年輕人已經(jīng)長成了無法控制的兇獸，這個年輕人若是活下去，又將長成什么呢
“孤有心保你，但終究保你不得�！�
他推掉手邊的茶杯。
隨著甲士們推門魚貫而入，另一種聲音響了起來，屋頂傳來一陣瓦片的叮當，一個女子輕捷地翻了下來，落在裴紀堂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