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淡河經(jīng)歷了一次小型的換血,在這次換血里,差頭杜澤成為了縣尉杜澤。
他身邊的人還是沒習慣他身份的改變,
仍舊喊他差頭。
“看鳥�!彼f。
他真的在看鳥。
那偶爾從樹林中驚起的鷓鴣或者松雞,
那突然改變了聲調(diào)的鳥鳴,
當敵將聆聽著四周的時候,
他也聽著四周。
在杜澤很小的時候,
他生活的漁村偶爾會和其他村子發(fā)生沖突。
有時候是半大的男孩子們握著石塊和棍棒,為一句口角結(jié)下的私仇扭打在一起;有時候是男人女人們,握著鐮刀和土制的矛,
為了井水,土地或者一個莫名死去的人而爆發(fā)一場械斗。
戰(zhàn)斗的團體以姓氏或宗族相聯(lián)系,
最嚴重的沖突不亞于一場戰(zhàn)爭。
杜澤就在這種環(huán)境里長大,
他很早就知道如何觀察,如何安排隊伍,如何在一場斗爭中保護自己和兄弟們……以及如何取得勝利。
但當裴明府告訴他,
這次突襲由他指揮時,他還是愣了很久:“不應(yīng)是……寒山先生嗎”
在他心里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領(lǐng)淡河兵,
這世上誰能在一夜之間解一城圍誰能從虎狼窩中護自己主公周全為何不是她帶兵呢
嬴寒山對他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些他看不明白的意味。
“我也會去,”她說,
“去確保一些事情。但領(lǐng)兵是你領(lǐng),我聽說你在同僚里的人望,你一定可以�!�
杜澤已經(jīng)離開家鄉(xiāng)很多年,當了很多年官府里的差役,即使看不懂對方的臉色他也能揣度出對方的想法。
幾乎登時他就明白了,寒山先生不需要這場戰(zhàn)斗的勝利帶來的名望,她想要幫自己在士兵中樹立威信,就像是成鳥帶著雛鳥飛那樣。
她是在栽培他啊!
這個剛剛步入中年的男人紅了眼眶,用力地對眼前人深施一禮,當他抬起頭時,她臉上的笑容更奇怪了。
是錯覺吧,他覺得這里面有些尷尬的意味。
一只鳥從遠處飛起來,它黑色的翅膀在日光下泛起金屬質(zhì)感的藍。伏在雜草和枝葉下的杜澤稍微起了起身,他慢慢舉起一只手。
“踵汪來,踵汪來(跟我來)�!�
他沒說在官府當值用的雅言,他帶領(lǐng)的人也不需要他說雅言。
山脊南側(cè)的草叢緩慢地開始移動,草木下露出一雙雙眼睛。
寒山先生說這一次在山脊伏擊是襲擾,不是阻擊,所以他只帶了三百多個人。
三百人里有二十幾個是他的同鄉(xiāng),每個人都帶領(lǐng)著十來個人。
鄉(xiāng)音點燃了他們的瞳孔。現(xiàn)在杜澤不是他們的差頭,不是他們的上司,是他們的阿兄,遠離海岸的淡河已經(jīng)成為了他們的新家,現(xiàn)在有人來破壞這個家了!
在海畔的家鄉(xiāng)時他們會謹慎地辨認彼此的姓氏,在這里他們就是同一個阿母的兒子,不管來者是誰,都把他們趕進河里趕進海里!
有細碎的土石從馬蹄下滾落到道旁草叢中,從林木間走到開闊的山脊上,臧州來的步兵們松了一口氣,騎兵和輜重兵們的臉色卻沒多好看。
山路沒人修整過,騎兵們必須很留神地勒著轡頭,以免石縫崴傷了馬蹄。
運送輜重的小頭目吆喝著士兵,馬鞭落在隨軍奴隸的脊背上,但輜重隊還是漸漸地落到了后面去。
項延禮的馬走得很穩(wěn),他向著山脊的一側(cè)看了一眼。
剛剛他下令不許走河谷,全員上山脊,即使親兵們勸他沒有必要這么謹慎,料想那群淡河反賊此刻一定龜縮在縣城里不敢出來,他還是堅決地放棄了河谷的路。
雖然走山脊慢一些,困難一些,但值得。那平坦的河谷和刀削一樣的兩邊崖壁總給他不祥的預感。
項延禮收回目光,一只雉雞咕咕咕地飛起來了。
它黑白相間的尾羽在日光下反射著炫耀的光,一個士兵被它吸引了目光,不自覺抬起頭去。
下一秒他的身體驟然向反方向飛出,一道血線嗤然噴上身邊人的盔甲。
樹木活了,地面活了,光禿的山脊上冒出了人影。身披葛布,頭戴枯枝敗草的淡河士兵們驟然起身,吆喝著甩出手中的武器。
那是用繩索系住的鉤爪,海匪們用來鉤抓船身的工具現(xiàn)在成了奪命的利器。
被驚動的馬匹嘶鳴著把背上的騎士摔下去,傳令兵一聲敵襲沒能喊出口就被鉤爪纏住喉嚨。
杜澤手下的淡河兵們絕不糾纏,猿猴一樣在林木間躲避。
勾爪甩出一旦被盔甲或者樹枝掛住就立刻砍斷,要么換上腰間的新爪頭,要么取下背上的長槍。
“
點嘿(火),驚嘚伊妹(馬)!”
十人小隊里擲勾爪的人退后,隱藏在第二排的人取下腰間竹筒點燃。
被襲擊者里老練的騎兵一邊穩(wěn)住馬不讓隊伍混亂,一邊大吼:“他們點不起火!這是春末!不要亂!”
春末的淡河山間多雨霧,點火藥制造火焰驚馬不容易。然而下一秒,這喊聲就被掐滅了。
所有淡河兵都拉上原本纏在脖子上的面罩,被丟出的竹筒迸發(fā)出的不是火光,而是濃重而辛辣的煙氣。
位于隊伍兩側(cè)的騎兵徹底陷入混亂,幸運者被馬甩下,滾落到一邊的叢草中,不幸者和同樣倒霉的步兵摔在一起,頭顱被馬蹄踩得爆成一團粉色。
這條隊伍被拖得太長,這里的地形太狹窄,在騎兵混亂爆發(fā)的瞬間,整條隊伍就被襲擊者干脆地切成了幾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