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尖叫聲,呼救聲,馬嘶和骨骼碎裂聲混雜在一起。沒人知道多少人襲擊了這里,沒人知道他們怎么能潛伏在這樣陡峭的山脊。
所有臧州兵都在恐怖中陷入短暫的狂亂。
主將胯下的青花馬劇烈地噴著氣,但它沒有嘶鳴也沒有尥蹶子,仍舊保持著穩(wěn)定。在最初的詫異后,項延禮迅速穩(wěn)下心來。
這群淡河人居然設伏了,不在河谷兩壁,在這山脊上!
“牙兵何在!護將旗!”
“各隊主整肅陣型!”
“有喧嘩不聽令者殺!亂陣者殺!”
他還是輕率了,他怎么也沒能料到對方預判了他的預判。他們是怎么猜到他會行山脊的
但是,這里是山脊,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潛伏幾百一千人。
在最初的混亂過后,鎮(zhèn)定下來的伍長什長隊主們像是從米中挑豆那樣重整隊形,喝令他們振作起來應戰(zhàn)。
一個拋鉤爪的年輕人慢了一點,或許他是有點愛惜那枚卡在死人身上的鉤爪,花了幾秒試圖把它拽回來。
就在這幾秒間青花馬的馬蹄踏向他,項延禮用槍尖扎透他的胸口,把他挑起來摔在山石上。
“……兄!”
年輕人嘶啞的哀嚎戛然而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下意識看向了“阿兄”的方向。
那是杜澤的方向。
杜澤穿了一身皮甲,甲外披著染過的葛布,當他站在那里時,誰也認不出他是這群人的領袖。
那個年輕人喊出“阿兄”時,他正緊張地注視著隊尾的方向。那是他們此次襲擾的目的毀掉他們的輜重,能毀多少毀多少!
遠遠地,有四聲哨響起來,伴隨著“休航尊”(收帆)的呼聲,一股濃厚得多烏黑得多的煙氣升起,那是在潮濕空氣中木料燃燒散出的煙。
沖擊隊尾的淡河士兵隨身攜帶的竹筒里不是毒煙,是珍貴的火油。即使在這樣衫子能擰出水的地方,也能勉強點燃車架的火油。
他們得手了!杜澤深深吐出一口氣,下一秒,死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敵軍將領正將眼光掃過來,如一頭猛獸在叢草中睨視。
身體比頭腦更快反應,銀槍直刺下來前杜澤就一個翻身離開原地。
不好,他在心中暗叫。
他本來應該翻去他們隱藏身形的南面林木,卻在一瞬間轉錯了方向。
騎兵們圍上來,獵犬圍兔子般把他圍進中心,步兵和騎兵的差距凸顯出來。
瞧不起誰呢!杜澤躲閃著馬蹄和槍尖在心中暗罵,誰不是從強人豪族的馬蹄下打著滾活過來的,就憑你們幾個,就憑你們幾個
他抽出身上僅剩的一枚鉤爪,簇地一聲抓上離他最近的那匹馬前胸,馬嘶鳴著揚起蹄子掀掉背后騎手,他順勢將自己掛上馬頸。
“洪浪太濤,休航尊!”
哨聲應和在一起,伏擊的淡河士兵逐漸開始撤退,隱入林間。杜澤勉強騎穩(wěn)了這匹馬,在馬上壓低后背向著南面突圍。
兄!阿兄!他聽到有人在喊他,他們發(fā)現了他被困在陣中。
不要回頭,他在心里喊。我們成功了,我們必須現在撤離這里。
那些注視著他,呼喊著他的士兵們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們半藏在林間的身軀僵直,伸出的手似乎要接住他。
杜澤在馬上回過頭去,他看見那騎青花馬的將領仍舊注視著他,手中是剛剛弛下去的弓箭。
銳痛比視覺來得更晚,一支白羽箭穿過他的肩膀,把他推下馬去。
在摔落下馬,滾向崖邊的一瞬間,他的腦袋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寒山先生,幸不辱命。
但您的栽培確實是白費了。
天色陰沉下來,有雷將在云層中炸響。
姨媽!
這可能是夢。杜澤想。
墜落所用的時間比杜澤想象得更長,
他看到草木化作青綠色的線條向天而去,看到士兵們盔甲上涌動的的日光匯為白色的河流。
地面向他迫近,山石模糊了輪廓,
融化成一潭溫暖的黑暗,
等待著籠罩他。
然后,
他驟然撞到了什么比地面柔軟得多的聲音,
與此同時,頭頂的云炸出一聲雷鳴。
“賊老天!睜眼看清楚老娘是爬上來的不是飛上來的!”耳邊傳來一個喃喃咒罵的女聲。
我警告你不許劈我,我是爬上來的!現在我腳落地了!她飛快地說著,
抱著他在巖壁間奔馳杜澤因為失血而一團混亂的腦子沒法描述現在的狀態(tài),
她大概是帶著他在奔馳吧
可這個人是誰呢
是小瑜山的山神嗎一位女郎面目的山神她是抱起了他的魂魄,
要帶他去大山深處安息嗎
不,
請不要。杜澤翕動著嘴唇,
艱難地想要出聲懇求。
請不要帶我去山里,我是生在海岸的人,把我的尸首順著水流走吧。
他發(fā)不出聲音,
只是艱澀地嗬嗬了幾聲,現在抱著他的“山神”察覺到他沒有失去意識了。
她在一處巖壁下停下,
把他放在平坦的石頭上。
“杜縣尉,
你怎么在這里!我終于找到你了!”她退后兩步,然后沖上來一本正經地說。
現在杜澤聽出來了,那是嬴寒山的聲音。
嬴寒山堅決不認。
不論杜澤怎么信誓旦旦地說對人是嬴寒山飛來接住了他,
帶著他在山間如同山神般奔馳,最終把他帶回了淡河,
嬴寒山都一個字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