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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白門匪白門軍!

    萇濯說他曾經(jīng)短暫地從軍營里逃出來過。

    他會一點武,

    比尋常儒生強一些,也有殺人的膽氣。后者比前者重要,一個敢殺人的孩子比從未思考過此事的成人更難以控制。

    他和幾個軍奴一起用鐐銬勒死了守衛(wèi)逃出去,

    跨越一片水澤向北走,

    其間有人被追兵追上,

    有人因為口渴喝了不干凈的水而開始發(fā)病,

    到最后只有他一個人還撐著。

    在某天傍晚,他循著炊煙找到了一戶人家。

    “我敲門,開門的是個年輕女子,

    穿短褐,

    赤膊著半臂,

    手里拎著一支錘。那時我還戴著鐐銬,

    蓬頭垢面。一副逃奴或犯人相�!�

    “但她沒有趕走我。我模糊地說了自己的事情,

    向她祈求一碗水和能歇息一刻的地方,她答應(yīng)我,但要我天亮前離開�!�

    “我在柴草堆里躺下,

    她走過來用錘子砸斷了我的鐐銬。等到天明前我要離開時,她遞給我這卷能夠卷起來的軟劍。”

    “‘這是用你的鎖鏈打的,

    ’她說,

    ‘如果有一天你用它報完了仇,并還能遇到我,你要把它還給我。因為我家不替人鑄劍,

    這只是借給你的。’”

    萇濯接過嬴寒山手里的劍,收好,

    開始整理自己的頭發(fā)。

    “你有問她的名字嗎”嬴寒山問。

    “問了,

    她說……”

    “‘鑄殺生器者不祥,不宜結(jié)識。’”

    無宜,

    是淳于顧提到的那個鑄劍師的女兒,她活著。

    從踞崖關(guān)回來的路上沒遇到什么事,聽守城的士兵說這段日子外面也沒張羅著要攻城。

    孩子靜悄悄指定在作妖,項延禮靜悄悄的指定是糧草快到了。

    淡河城要開始準(zhǔn)備,一刻也不能耽擱。

    夏天箭創(chuàng)好得慢,但杜澤身體底子好,這半個來月的功夫箭傷就已經(jīng)不太礙事。

    橫豎當(dāng)時他身上穿的甲還替他擋了一下,不是貫穿傷,不然估計他能活動得等到天冷。

    嬴寒山向裴紀(jì)堂說完出使一路上的事,一出門就看到林孖帶著他那幾個兄弟在杜澤旁邊上躥下跳。

    “杜阿兄啊!你起身了嘛。我就說你像牛一樣壯實嘛……哇姨媽,姨媽來了!”

    杜澤抬起頭,這個年過三十大兒子已經(jīng)能去打醬油的男人沉默地望著剛從府衙里出來的女人。

    沒有風(fēng)在吼,沒有馬在叫,但嬴寒山聽到自己的心在咆哮。

    “你等等……”她說。

    “姨媽�!倍艥烧f。

    嬴寒山正在咆哮的心在系統(tǒng)的冷笑中噶幾一聲死了。

    林孖確實不是來帶著杜澤認親戚的,嬴寒山和萇濯回來的消息已經(jīng)在府衙中傳開。

    雖然大多數(shù)人并不確切知道他們?nèi)プ隽耸裁矗謱I不在這群人之列。

    從下生在就在望潮舔血的白門匪有自己的直覺,他能嗅到下一場戰(zhàn)爭將要來臨的預(yù)兆。

    “姨媽,阿兄,”他說,“要打大仗嘛,也帶上我,我和兄弟們都很能殺敵的嘛。”

    嬴寒山看著他睜大的眼睛。對,她說,要打大仗了,而且要用到你。

    “林孖,你在白門灣那里,還有愿意到這里來的朋友嗎”

    這個年輕人抓抓頭皮笑了:“有啊,要是有田種哇……”他笑著笑著就不笑了,那張總是朝氣蓬勃,帶著點大型犬表情的臉上浮現(xiàn)出嚴肅來。

    “啊,”他說,“要我去叫那些浪里揾食的兄弟來”

    嬴寒山是現(xiàn)代人,是仙人,是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修道者,所以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明白林孖臉上的表情為什么在幾秒鐘內(nèi)變了那么多次。

    他的眉峰促起來,有一陣子臉上顯現(xiàn)出了憤恨和戾氣,又有一陣子它變成希望,變成遲疑,變成欲言又止。

    最后他跺腳,猿臂一展把幾個兄弟拉走,走到不遠處的墻根下抱著頭嘀嘀咕咕。

    “我說錯話了”嬴寒山問。

    “嘶。”杜澤沒回。

    看來她是說錯話了。

    如果她是淡河以南的人甚至她是在“終南以南”這地方砍柴種地打魚的人,她都應(yīng)該知道白門海匪的名聲是怎樣的。

    白門灣海域產(chǎn)一種叫狼魚的魚類,滿口銳牙,牙鉤后彎,咬住人后除非撕扯下肉來,否則絕不松口。所謂白門匪,在官府口中就是一群狼魚。

    他們暴戾兇悍,凡劫船總不留活口;他們狡詐反復(fù),次次招安次次反,輕則聽調(diào)不聽宣,重則背后給你兩刀。

    所以官府默認了一件事情,白門匪可以招安,但必須在需要的時候這么做。

    他們一旦接受就把他們拉到戰(zhàn)場上去,西邊的戰(zhàn)場,北邊的戰(zhàn)場,遠離故土的戰(zhàn)場,去作為炮灰消耗。

    可如果問白門人,會得到另一個答案。

    我們兇悍對,這片鹽堿地上什么都長不出來,可賦稅一層一層地把人的皮剝掉。

    半大的孩子們能在船上站穩(wěn)就要下水,他們的父輩在海浪里出沒,一些還會回來,一些不會。

    而他們撈上來的,飽食了他們的血肉的魚,又要被收走去充存在或不存在的稅,在這片土地上不兇悍的人如何活

    我們狡詐對,因為不狡詐的白門人都已死絕。

    很久之前有人相信安分守己地打魚就能活下去,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喂不飽的孩子像貓仔一樣死掉,老人在黃昏時沉默地走向海中時,這些人踏上舢板做了海匪。

    可即使是海匪他們也相信朝廷會給他們活路。只要官老爺們嘴皮碰一碰,他們就從船上下來,等他們松松手,給白門人做良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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