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隊騎兵從林木間插進來,為首的一小隊身上的烏鐵鎧反射著日光。
他們蠻橫地撞向步兵隊列,披掛著馬鎧的戰(zhàn)馬像是猛獸一樣嘶號。
槍和箭在這一瞬間全部失去作用,
厚重的鐵甲擋住所有武器,他們是巨石,
是鐵碾,
是以血肉為潤滑的絞肉機。
臧州兵中爆發(fā)出一陣比看到白門人更恐懼,更絕望的嚎叫。
“敵襲,
敵襲!有重甲騎兵!”
林孖緩緩從水里浮了上來,只露出半個頭顱。他濕漉漉的頭發(fā)垂落在臉前,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岸上。
咕嚕。原本站在竹排上的女人也浮起來了,河水靜謐地托舉著白門人,他們仿佛置身事外一樣看著岸上優(yōu)勢逐漸偏移的戰(zhàn)斗。
“阿兄,”短發(fā)的年輕女人在水里輕聲問,“這還算是我們勝的嗎”
林孖緩慢地點頭,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對話上,他看著那個壓陣的副將,他的馬被驚了,他正在一邊控制韁繩一邊收攏士兵……
那是匹年輕的,沒有在水邊行走過的馬,并不懂得避開容易打滑,布滿青苔和亂石的河岸。
“海妹仔,”他用眼睛瞥瞥那個副將,又瞥瞥她,“那一個,誰撈到就算是誰勝的�!�
林孖緩慢地向前移動著,扒上竹排的邊沿,推著它擋住自己,向案移動。被叫海妹仔年輕女人跳上最近的船,向著那副將所在的位置繞過去。
近一點,再近一點,女人突然甩出鉤爪,倒鉤抓進馬的前胸撕下一塊皮肉,那匹年輕的戰(zhàn)馬直立起來長嘶一聲,把背上的人掀落在泥地里。
護衛(wèi)的士兵們迅速反應過來,而林孖比他們的反應更快,他從水中一躍而起,跳過滑倒的戰(zhàn)馬,撲向那個沒來得及站起身的副將。
他殺過人了,從他十二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殺人,佛陀勸人放下屠刀,但白門匪從不放下手里的刀,也從不受渡只有今天,當林孖舉起刀時,他感到一種徹底的解脫。
被馬匹掀翻在地的副將終于爬起來了,他磕到了頭,有不輕的腦震蕩。
他看到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癲狂而喜悅的表情。等一等這副將的頭腦開始遲滯,發(fā)生了什么,將要發(fā)生什么
這個白門匪向他舉起了刀,這個人甚至沒有回頭管那些正舉著□□向后背的士兵�?伤皇且粋赤著上半身,看起來粗野又愚蠢的水……
他的想法戛然而止了,一腔血噴在林孖的臉頰上,林孖伸手抓住那頭顱的頭發(fā),縱身一躍扎進江中。
水面?zhèn)鱽斫舆B的哨聲,仿佛一群水鳥飛向天空。只有懂得它含義的人才知道,那是白門人滿載而歸時的道賀。
項延禮撤軍了。
柏鹿渡口的合圍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五日后糧道被斷的峋陽王的不得不選擇撤軍。
圍城的臧州兵悻悻而退,被咬著尾巴追出十來里,而另一些人被堂堂正正地迎入城門。
白門人們進城那天,林孖不在。嬴寒山在城里轉了兩圈,才在杜澤營里找到他。
地上疊著兩摞石磚,每摞大概三塊高。林孖端端正正地跪在上面,像是個翻墻出去被自家親爹抓住的毛頭小子。
他身上披著件外披,沒系前襟,那之下露出大半裹著包扎的胸膛。
一抬頭看到嬴寒山他立刻一個激靈把衣服系好,自己也因為失去平衡從磚頭上滾了下來。
“重跪,”在樹蔭下喝豆兒湯的杜澤說,“還是一個時辰�!�
林孖嗷了一聲,仰在石頭上,又因為壓到傷口而嗷地蹦起來:“救命!姨媽!”
“怎么了”嬴寒山自主規(guī)制掉后兩個字。
杜澤從樹蔭起來,遞給她一碗豆兒湯,嬴寒山禮貌地沾沾嘴唇作罷。
“你看看他,”他說,“好小子,真英雄,命也不要了去搶那副將的腦袋,讓槍扎了個窟窿�!�
“阿兄身上不也有個窟窿”
“兩個時辰!”
“嗷!姨媽!”
最后林孖還是被他的好姨媽救走了,不為別的,只因為那群白門人沒有看到他就像是腳長了根一樣扎在地里,當林孖出現(xiàn)之后才驟然活躍起來。
男人們用方言吆吆喝喝,彼此擁抱,而那個短發(fā)的女人就靠在一邊,反握著匕首削一根木頭。
嬴寒山過去,她抬起頭看她一眼,那一眼不能說多溫和,但至少表達出了善意。
汪四十六個。她說,都在這里。一會去找林阿兄,讓伊對里說說他們的名字。
嬴寒山愣了一下,抬頭看向院子,所有人都在這里了,她剛剛點了一遍數(shù),即使加上林孖,也只有四十一個人。
“都在這里了”她問。
都在這里了,回阿媽那里的,也在這里了。那個女人說,她把手里的那節(jié)木頭放下,上面已經依稀地刻出了幾個木人的影子。
這次勝利是白門人的功勞,不論之前淡河人們怎么想他們,在今天他們都是這里的英雄。
慶功宴的晚上有人在營中點起了篝火,禁了幾個月的酒也終于放開,淡河方言比白門方言稍微好懂一點,但混在一起還是讓人有種如聽仙樂我不行的感覺。
嬴寒山辟谷,慶功宴她只喝了兩杯酒就帳里跑出來,結果一出來就被林孖和他擴大了的兄弟團抓住一人敬了一杯,那個短發(fā)女人也在這里。
“姨媽。”她跟著他們很干脆地叫她,然后又指指自己,“海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