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白天那個險些灑了酒的漂亮男人就站在門前,頭發(fā)松松地挽起來,身上一件松石青的外披,底下的領(lǐng)口和袖子都有些過于寬松。
如果這身衣服隨便套在哪個披頭散發(fā)的狂士身上往林間一戳,嬴寒山還能勉強稱贊兩句有點高士風(fēng)流的味道。
但現(xiàn)在,這個場合,這個時間……就有點,嗯……
……對吧
嬴寒山客氣地露出一個“您誰啊天不早了您回去洗洗睡吧的”的微笑,然后伸手就要關(guān)門。
那個漂亮的男人被一晃愣住,也顧不上輕聲曼語地說什么,急急上前一步就在門檻邊上跪下,抬頭淚眼瑩瑩地看著嬴寒山。
奴今日宴上失手打翻了杯盞,驚擾貴人。他說。蒙貴人相救,不遭發(fā)賣,今夜得幸侍奉,如杯盤瓶盞,已是貴人之物,伏請貴人勿棄。若是今日貴人關(guān)上了門,奴就只能跪在這里凍死了。
嬴寒山回過頭去默默翻了個白眼。
“那我不關(guān)上門就可以了,對嗎”
那個年輕人抬起頭來,眼睛亮閃閃地點點頭:“是,奴名為……”
嬴寒山推開門,一閃身從門里出去,指了指屋里。
“您請�!彼f。
月亮靜悄悄的,秋草中已經(jīng)聽不到多少草蟲的叫聲。
嬴寒山越過屋脊在嬴鴉鴉的院子里落下了,這里種的是玉閣菊,一朵一朵在月下有種珠光一樣的瑩潤。
好在韓其沒有喪心病狂到給小姑娘也塞個美男,嬴寒山在周圍轉(zhuǎn)了兩圈,決定不回去就在這里守到天亮。
守了不太久,她就發(fā)覺有人正和自己一起熬夜。
月到中天,四面照得微微的白,那個杵在旁邊院子外的人也被照得微微的白。
萇濯寢衣外套著常服,一個人站在那里曬月亮。要不是這身衣服實在不是鬼應(yīng)該穿的,這里活脫脫就是一個蘭若寺現(xiàn)場。
嬴寒山從屋頂上跳下來,向他走過去。萇濯看到她,有點詫異地?fù)P起眉毛。
“睡不著”她問。
“睡不著�!彼f。
“半夜有鬼敲門”她問。萇濯下意識搖頭:“不是,是……”
他卡住,然后認(rèn)真點頭:“對,半夜有鬼敲門�!�
走吧。嬴寒山看看周圍,對他伸出手去:“一會宅子里巡夜的該出來了,你這么杵在這里算什么樣子�!�
去哪萇濯一臉茫然,但還是抓住了她伸出來的那只手。
去哪廢話,肯定是上房揭瓦。
嬴寒山拽著萇濯躥上屋脊,才想起來忘記問一句他恐不恐高。
后者像是一只嫌地面燙爪子的貓,縮手縮腳地找了一塊平坦地方坐下。
“你習(xí)慣一下,”嬴寒山在他旁邊坐下了,“咱老板太招恨,我上屋頂上習(xí)慣了,再者說了,就這里不容易撞見人�!�
萇濯很認(rèn)真地點頭,遲疑了一下,問:“可……為什么不去看看嬴小女郎屋側(cè)有沒有耳房,在那里避一晚”
“那不行,”嬴寒山正色,“把我妹吵醒怎么辦。小孩子睡不足容易長不高�!�
“……有理�!�
有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只蛾子繞著萇濯的衣袖飛來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里衣的顏色太淡,反射著月光被飛蛾當(dāng)做了冷色的火燭。
嬴寒山看著底下巡夜的人拎著燈籠轉(zhuǎn)一圈,走遠(yuǎn)了,開始沒話找話。
“白天宴會上。你好像在看誰”她問。
“那個倒酒的人�!比O濯把頭垂下去,身體半伏在膝上,“蒿城的情況還不明朗,我擔(dān)心有刺客�!�
“就為這個啊”嬴寒山笑出聲來,“不至于讓那位刺殺我吧我可是能抗雷劈的人�!�
半晌她才聽到悶悶的一聲嗯�!熬蜑檫@個,”萇濯說,“我思慮太過了。”
他轉(zhuǎn)過頭來,在月下那對藍(lán)色的眼睛像是燒壞了的琉璃,或是被磨得很薄的青海玉,這對眼睛正照著她:“我隨先父赴宴時,也有見過這樣的事情,席間主人以僮仆美婢相贈�!�
“也有人想過送人給你嗎”她問。
萇濯苦笑了一下,指指下面的院子:“今夜這個,把我貍貓一樣嚇到房梁上來了。此前未有,我與父親……”
“……都不很贊成這種事。”
“以人為花草,因美姿容而攀折相贈,十分荒唐……”
他的聲音低下去,萇濯輕輕用手蓋了一下臉頰,仿佛是在撫摸他臉上那道貫穿整張臉的傷疤。
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暗褐色轉(zhuǎn)為蒼白色,但仍舊不能說不醒目。
即使有這樣的疤痕,他仍舊可以稱得上令人目眩神迷,嬴寒山能想象到在他臉上留下這道疤之前是怎樣的如玉少年。
或許是她注目的時間太久,萇濯抬起頭來與她對上視線,他有些誤解了她眼神里惋惜的意思,淡淡笑了笑。
“不可惜,”他說,“這是我自己做的。在軍中有這樣一張臉是禍?zhǔn)�,毀掉保險些�?沼羞@樣一張皮囊卻羸弱無力,什么都做不到,那不如連這張皮囊都不要有�!�
“之后不會再有之前那種事情了�!辟秸f,“你現(xiàn)在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如果以后再有人奪去你的家人,友人,逼迫你屈膝為奴,那么……”
那雙明黃色的眼睛認(rèn)真地盯著他,有一瞬萇濯以為她會說那我會阻止他們之類的話。
“那么,”嬴寒山說,“你就親自動手,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