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敕令是晌午后剛剛送到的,一打開撲面而來就是這位次王子火藥一樣的怒氣。
他罵了韓其半頁紙,從茍且偷生一直罵到韓其為什么還有臉活在世上,終于在結尾處刀鋒一樣用短句做了結束。
“即刻交割與淡河裴紀堂,汝五日內至踞崖關述罪。”
而那張沒有落款的信紙,則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他桌上
“淡河裴,欲殺汝,取而代之。”
韓其顫抖著手把信紙在火上燒了,又癱坐回椅子上。
那裴姓子好狠的心腸!捫心自問,自己并不是不打算將蒿城交出去,只是此事慢慢談,徐徐談,取個好結果兩邊都好看。
他不做縣令,做個其他官也不是不可,可那裴姓子居然寫信給
朱紅佛寺
嬴寒山?jīng)]什么宗教信仰,
和她母親不一樣。
人都說充滿希望的人不信什么,絕望的人也不信什么,只有卡在希望和絕望之間那一個微妙的區(qū)間的人,
才總會不停尋找一個能夠拯救自己的東西。
捫心自問,
嬴寒山不很充滿希望也并不絕望,
她只是……不信。
她只相信給予,
不相信接受。別的東西是這樣,“拯救”這種東西也是這樣。
當然了,這些微妙的三觀相關的東西是不足與旁人道的。
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崇佛的年代里,
你向別人解釋你不相信神佛的存在都困難你自己本身就是怪力亂神的一部分呢!
所以,
當韓其鄭重地邀請她前往城中最大的佛寺,
為蒿城祈福時,
嬴寒山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不去的理由。
閻浮寺在城中繁華處,
距離官府不很遠,與尋常那種“寺廟應該地處城郊或山上”的刻板印象不同,這座占地三十來畝的寺院非常入世。
雖然今天因為大香客來訪,
住持吩咐下去閉寺一日,不接待其他善信,
務必為佛寺圓一個清凈出世的氣氛,
嬴寒山還是能從腳下篩了好幾遍的黃土和路邊有寶相花的錦障路里嗅到銅氣。
住持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僧,身上的一身袈裟倒很新,包著他有些像是老樹樁子上被風刮來一床錦被。
他笑著先與韓其拜了,
口稱善哉,又轉過頭來定定地看嬴寒山。
萇濯忙著加班,
嬴鴉鴉最近被一群小姑娘纏著,
現(xiàn)在在場的只有嬴寒山一個人。
被一個七老八十的光頭老大爺目光如炬地盯著不說話,縱她是殺生道女修也有點芒刺在背。
“大師何故如此看我”她問。
“我見施主頂上生光,
背有金赤氣,眉宇間隱隱有金剛之怒相。”他肅然合十一拜,“想施主或非凡人之軀,故而久視。”
嬴寒山不為所動:“大師,佛前不打誑�!�
“阿彌陀佛,”住持沒被這句話噎回去,甚至眉毛胡子都沒跟著抖一下,“出家人,不誑語�!�
“施主可是南人耶南生北相,怒目而金睛,端如蓮花座,行如斑斕虎。世有污穢不清之事時,當有大士自密嚴凈土中出。大士有百千變化,百千變化中有百千相貌,若托生為人,無論男子女子,皆生威嚴相,目如金粲。”
他合手一拜:“今見施主,是貧道佛法得小成了�!�
嬴寒山又縮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把瘋狂往外冒的雞皮疙瘩搓下去。
一個俗世的僧人拜她一個殺生道,這個罪過論起來不知道是她更重一點還是他更重一點。
既然人家住持都說了,施主您沒準是個菩薩,那來這寺里就不用拘謹了您就權當回家吧。
所以象征性敬了三炷香之后她就被放去自由活動,住持還有心要與這位“或非凡人”的女將聊聊天,嬴寒山卻對這話興致缺缺。
就算真是什么天上的角色轉世沒看路落進了殺生道里,那也是原主的事情,現(xiàn)在原主殼殼里裝的是她,這事跟她有什么關系
她循著佛寺里殿與殿之間的小路走,走到一處放生池旁。
池子是漢白玉的雕欄,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綠水里百許頭錦鯉,小的有人掌長,大的趕得上小臂,魚群湊在一起洄游成一隊,搖頭擺尾地從她腳下的橋底穿過去。
嬴寒山低頭看了三十秒魚群穿梭,再抬頭就看到橋那邊站了個人。